第五章(1/2)
山中太平
1
午前,我收到一封快递过来的信件,用廉价信封装着,上面回信地址写着:加利福尼亚彪马区f。s。莱西收。信封里是一张一百美元的可兑现支票,签有福瑞德s.莱西的名字,此外还有张浅白色复印纸,上面打印的文字有好几处重叠了。信上说:
约翰埃文斯先生亲启
尊敬的先生:
我从莱恩伊斯特沃德那儿得知了您的大名。我现有一桩十万火急的机密任务需要您处理。我在信里已附上定金,请您本周四下午或晚上来彪马区一趟,如若方便,请在印第安角宾馆登记入住,并拨打电话2306找我。
您的朋友,
福瑞德莱西
这一周本来什么业务也没有,这下可好了。支票签发银行距离我这儿有六个街区,我出门兑换了支票,吃了个午餐,取车准备出发。
峡谷天气炎热,圣布纳迪诺山上也是热得不行。车开到五千英尺高依旧炎热,那时我已经沿着高速公路向彪马湖开了十五英里了。五十英里蜿蜒的盘山公路,开了四十英里才开始变得凉爽。但直到我开到大坝,穿过浅滩上堆积的花岗岩石块和杂乱无序的营地,开始沿着南湖岸前行,才真的凉爽起来。到达彪马区已是傍晚时分,此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印第安角宾馆是街角处一幢棕色的建筑,对面是舞厅。我登记入住之后拿着行李箱上了楼,房间很难找,屋内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地板上铺着椭圆形的地毯,角落里摆着一张双人床,光秃秃的松木墙上除了一幅五金店买来的挂历什么也没有,由于夏天山上干燥,挂历全都卷起来了。我洗了个脸和手,便下楼准备去填饱肚子。
餐厅挨着大厅,里面人满为患,男的穿着运动装,浑身散发着酒气,女的有些穿着宽松长裤,有些穿着短裤,指甲涂得鲜红,指关节却脏兮兮的。一个眉毛形似约翰l。路易斯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四处晃动。一个身材消瘦的收银员只穿着衬衣,眼神黯淡,正努力贴着一部小收音机,想要听清好莱坞马场的赛马结果,那部收音机受到静电干扰,很多杂音,感觉就像土豆泥和上了水。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奉行失败主义的山地民谣交响乐团正在卖力演出,他们一共五个人,穿着紫色衬衫和白色大衣,希望在嘈杂环境下能有人听见自己的演奏。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们所谓的正式晚餐,拿了杯白兰地坐着喝了会儿,然后就出门走到了大街上。外面依旧是大白天,不过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傍晚时分,各种嘈杂声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尖锐的歌声、酒碗碰撞的咔嗒声、射击场的咔嚓声、点唱机的音乐声,这些吵闹声背后是湖上高速游艇低沉的轰隆声。邮局对面的角落里一个蓝白色的箭头指示着“电话”。我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走着,这里突然变得安静、凉爽,路边长着松树。前方一头温顺的雌鹿漫不经心地穿过道路,它的脖子上挂着皮圈。电话处是一间木屋,角落里有一个电话亭,里面放着一台投币电话。我关上电话亭,投了五分钱拨通了2306。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问道:“请问是福瑞德莱西先生吗”
“请问您是谁”
“我叫埃文斯。”
“莱西先生现在不在家,埃文斯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我问一个问题,她倒反问我两个问题,我可不喜欢这样。我便问道:“您是莱西夫人吗”
“是的,我是莱西夫人。”我觉得她的声音显得过于紧张,不过有些人的声音一直就是那样。
“是生意上的事。”我说,“他何时回来”
“我不确定。可能是晚上什么时候吧。您……”
“您家在哪儿,莱西夫人”
“在……在保尔圣区,距离村子西边两英里。你是从村子打过来的吗你有何……”
“我一个小时后再打过来,莱西夫人。”说完挂了电话。我走出电话亭。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宽松长裤的黑皮肤女孩在一张小桌子上写着账簿什么的。她抬起头微笑着说:“你觉得这山怎么样”
我说:“还行。”
“这里非常安静。”她说,“非常安宁。”
“没错。你认识叫福瑞德莱西的人吗”
“莱西噢,我认识,他们刚装了一部电话。他们买下了鲍德温舍。那幢木屋空置了两年,他们刚买了下来,就在保尔圣区的边缘,那是矗立在高地的一幢大木屋,可以眺望湖景,从那里看过去景色一览无遗。你认识莱西先生吗”
“不认识。”我说完走了出去。
人行道的尽头,那头驯服的雌鹿挡在篱笆的缺口处。我尝试把它推开,但是它一动不动,我只好跨过篱笆,走回印第安角宾馆开我的车。在村子尽头的东部有一个加油站,我把车停在那儿加油,顺便问了问给我加油的男人保尔圣区在哪儿,他的皮肤颜色像皮革一样。
“嗯。”他说,“找到保尔圣区很简单,一点也不难。不过你想找到这个地方还是会遇到点麻烦的。沿着这条路走大约一英里半,经过天主教堂和金凯德营地,走到面包店右转,然后沿着路走到威洛顿男生营地,走过营地之后走左手边第一条路,那是条土路,有点崎岖不平。冬天的时候那些人不会把路面的雪扫掉,不过现在也不是冬天。您认识那儿的人吗”
“不认识。”我给了他钱,他找了零后回来了。
“那儿非常安静。”他说。“非常安宁。您贵姓”
“墨菲。”我答道。
“很高兴认识您,墨菲先生。”他说着,伸出手和我握手。“随时欢迎您过来,很荣幸为您服务。嗨,您想去保尔圣区只需要沿着这条路直走……”
“好的。”我说完离开了,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我想我现在知道怎么去保尔圣区了,所以我掉头驶上了另外一条路。很有可能福瑞德莱西先生并不希望我拜访他的木屋。
从印度安角宾馆过去半个街区的那条小路掉头会拐到另一个码头,再往东就是彪马湖岸了。湖里水位很低。牛群正吃着腐烂的草,那些草春天的时候长在水下,夏天水位降低暴露了出来。几个耐心的游客正坐在马达外装的船上钓着鲈鱼和翻车鱼。草地一英里以外左右有条土路,通向一个长满刺柏的地方。湖岸边有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厅,尽管位于这个海拔高度,这里看起来仍然像是下午,音乐早已响起。乐队的声音大到仿佛就在我的口袋里演奏,我能听见一个女孩用沙哑的声音唱着《啄木鸟之歌》。开着车路过舞厅后,音乐声逐渐消失,道路变得崎岖不平。我疾驰而过,把湖岸上一幢木屋甩在了身后,那幢木屋旁只有松树、刺柏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我把车停这地方的后面,走到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旁,那棵树连根拔起,十二英尺的根悬在空中。我靠着这棵树,在干燥的地面坐了下来,点燃了烟斗。这个地方平静安宁,远离一切喧嚣,在山的薄暮下缓缓地暗淡下来。湖的另一边几艘快艇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但是这儿除了平静的湖面别无他物。我琢磨着福瑞德莱西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他的事情如此紧急,为何不待在家或者留条消息我没花多长时间思考。傍晚实在太宁静。我抽着烟,看看湖面,又看看天空,见到一只知更鸟停在一棵高松树光秃秃的枝头上,等着天色变暗,好放开歌喉吟唱它的晚安曲。
坐了快半个小时,我站起身,用脚后跟在柔软的地面上刨了个洞。我把烟斗里的烟丝倒了进去,再用土盖上踩平了,然后漫不经心地朝着湖边走了几步,来到了树的另外一端。这时我看见了一只脚。
那只脚上穿着一只白色帆布鞋,大约是九码。我围着树根走了一圈。
我看见了另一只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接着看见了穿着白色条纹裤子的双腿,一副躯干,穿着商店门口常见的淡绿色运动衬衣,有着卫衣一样的口袋,上面是没有纽扣的v领,露出了他的胸毛。那是一个中等年纪的男人,头顶半秃,穿着一件上好的棕褐色外套,嘴边留着一撇儿修好的胡须。他的嘴唇很厚,嘴巴像平常一样微张着,露出了大而坚固的牙齿。他的脸庞看上去是那种物质充足,无须过多忧虑的样子。他的眼睛望向天空,我似乎无法捕捉到他的目光。
绿色运动衬衣的左边有一个补丁,上面是块碗大的血迹。补丁中间可能是一个烧焦的洞,我无法确定,因为天色越来越暗了。
我弯下腰,在他的衬衣口袋里摸到了火柴和香烟,在他两侧的裤子口袋里摸到几个粗糙的硬块,感觉像是钥匙和银币。我把他的身体挪动了一点方便摸到他臀部后面的口袋。他的身体还有余温,没有完全僵硬。一个粗皮革的钱包紧紧地塞在右边臀部的口袋里,我把钱包拽了出来,用我的膝盖支撑住他的背部。
他的钱包里有十二美元现金和几张卡,但我感兴趣的是他驾驶证上的名字。为了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上面的名字,我划燃了一根火柴。
驾驶证上的名字写着福瑞德莱西。
2
我把他的钱包放回原处,起身转了一圈,环顾四周,一个人也看不见,不管是地面还是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如此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能看见我在做什么,除非他靠近我。
我走了几步,低头看有没有留下足迹。没有,地面上只覆盖着长年累月掉下来的松针和腐烂的木屑。
我突然看见了一把枪,距离我四英尺远,差不多在那棵倒下来的树下。我没有碰枪,只是弯下腰观察了一下。那是一把22毫米口径的柯尔特自动手枪,骨质手柄。枪身半埋在一小堆腐烂的棕色木屑下。木屑堆上有许多黑色的大蚂蚁爬来爬去,一只蚂蚁沿着枪管在爬动。
我直起身再次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一艘船慵懒地向湖岸驶去,消失在视野中。我能听见减速的摩托车上传来不均匀的突突声,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朝着车往回走,就快走到了。一个小个子悄悄地从茂密的石兰灌木林里冒了出来。一束光在他的眼镜上方闪烁,又在其他东西上闪,又向下在手上闪着。
一个嘶嘶的声音说道:“举起手来。”
这个位置非常适合快速反击,但是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快速反击。于是我把手举了起来。
小个子从灌木丛钻了出来,眼镜下面闪闪发光的原来是一把枪,一把足够大的枪,那把枪朝我指来。
那个小个子黑色的胡须下长着一张小嘴,嘴里的金牙闪闪发光。
“麻烦转过身去。”小小的声音温和地说,“你看见躺在地上的男人了”
“听我说。”我说,“我是第一次来这儿,我……”
“快点转过身去。”那个男人冷冰冰地说。我只好转过身。
接着他用枪口抵着我的背部。一只柔软灵活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停在我胳膊下的枪上。他发出嘘声,把手移到了我的臀部。接着拿走了我的钱包,动作干净利落,是个厉害的贼,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我现在来看看你的钱包,你站好别动。”那个男人说,他把枪移开了。
一个好身手的人此刻会有机会反抗,他可以快速地倒地,然后跪地后空翻,接着掏出手枪射击对方的手。这一切会发生得非常快。好身手可以迅速地打倒这个小个子,动作就像老夫人取出假牙一样干脆利落。然而不管怎样,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好身手。
小个子把钱包重新塞回了我的口袋,又用枪管抵住我的背。
“那么。”声音温和地在我耳边响起,“你来这儿就是一个错误。”
“兄弟,你说得对。”我告诉他。
“无所谓。”那个声音说,“快走吧,回去。给你五百美元。今天发生的事你不对别人说,一周后你会收到五百美元。”
“好。”我说,“你有我的地址”
“很有意思。”那个男人喃喃地说,“哈哈,哈。”
不知什么砸在我的右膝膝弯处,当时我的腿就这么跪了下去。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原本以为他要用枪砸我的脑袋,但是他只是愚弄了我一下。他反手在我后脑勺上一击,算是轻的一下。他的小手非常有力量。我的头仿佛飞到了湖中央又飞了回来,“砰”的一下按在我脊柱上面,我感觉到恶心想吐。不知怎么,我的嘴里还含了一口松针。
此刻已是午夜,我躺在一间窗户紧闭、没有新鲜空气的小房子里,胸口重重地压在地上。他们在我背上压了许多煤炭,其中坚硬的一块压在我背中间的位置。我发出声音,但我的声音微不足道,丝毫没有人在意。我听见船的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人踩在松针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大声咕噜的人走了出去,又走了回来,他的声音很急促,带着某种口音。
“你在那儿发现了什么,查理”
“噢,什么也没发现。”查理咕咕地说,“他在那儿抽烟,什么也没做。夏天过来避暑的游客而已,哈哈。”
“他看见尸体了吗”
“没看见。”查理说。我琢磨着他为什么撒谎。
“那好,我们走吧。”
“啊,太糟糕了。”查理说,“太糟糕了。”压在我身上的重物没了,那些坚硬的煤块从我背上没了。“太糟糕了。”查理又说了一遍,“但必须这样做。”
这次他不是愚弄我,他用枪重重地敲在我头上。过来看看,我会让你摸摸我头上的肿块,我有好几块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我跪在地上哀鸣。我一只脚挪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我用手背擦了擦脸,又挪了挪另一只脚放在地上,仿佛从一个洞里爬了出来。
太阳下山了,我前方的湖面不再波光粼粼,却在月光的映照下,洒上了一层银辉。我的右边是那棵倒下的大树。他们把尸体移走了。我小小翼翼地朝树移过去,用手轻轻地摩擦我的头,脑袋肿了起来,但是没有在流血。我停了下来,回头看我的帽子,突然记起来我把帽子留在了车上。
我围着树走了一圈。月光明亮,只有在山上或者沙漠里才能看见这么明亮的月光。此刻,你基本上可以看清地上没有尸体,树下也没有枪,更没有蚂蚁在枪上爬来爬去。地面平滑,有点倾斜。
我站在那里静心倾听,唯一听到的是我脑袋里面血液冲击的声音,唯一感受到的是我的脑袋在剧烈地疼痛。接着我突然想起伸手去摸我的枪,枪还在那儿。然后我伸手去摸我的钱包,钱包也还在那儿。我抽出我的钱包看了看钱包里的钱,一个子也没少。
我转身艰难地走回车旁。现在我只想回到宾馆,喝上几杯,然后躺下来休息。我想着过后再见查理,绝不是现在。我最先想做的就是躺一会儿,我可还在长个子,需要休息。
我上了车,开动车子,在柔软的地面上兜着风,接着开回了那条土路,沿着那条路上了高速公路,路上没有遇到一辆车。路旁舞厅仍在热火朝天地放着音乐,那个声音沙哑的歌手唱着《我再也不会笑了》。
上了高速公路,我打开车灯,开回村子里。从码头回街区的途中有一间松木造的简陋房子,只有一间屋子,玻璃门后面亮着一盏没有任何装饰的灯,门外挂着当地的法律法规。
我把车子停在街道另一边,坐了几分钟,眼睛到处查探那间简陋的小屋。屋里有一个光头男人坐在一张旋转椅上,椅子旁放着一张可以合盖的办公桌。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思考了会儿又把门关上了,发动车子开走了。
不管怎样,我有一百美金可以赚。
3
从村子里出来后,我开了两英里,经过面包店,上了往彪马湖去的一条新柏油路。途经几个营地,我看见男生夏令营的棕色帐篷之间悬挂着一盏盏灯,那些男生在一个大帐篷里洗着餐具,时不时传来餐具碰撞的叮当声。沿着这条路再往前开一会儿,便看见了水湾和一条分岔的土路。土路车辙斑驳,到处坑坑洼洼,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石头,路旁树枝横生,车子勉强才能开过去。又经过了几间亮着灯的木屋,这些老旧的木屋是用松木建成的,还悬挂着没有剥落的树皮。再往前开变得愈加空旷,过了一会儿,一幢矗立在峭壁边的大木屋出现在我眼前。木屋顶上有两个烟囱,外面围着粗木做的栅栏,栅栏外面是双车库。靠近湖的那边有一条长长的门廊,阶梯直接延伸到水面。窗户透着灯光,我倾斜车头灯,看见钉在一棵树上的模板上写着“鲍德温”,对了,这就是莱西家。
车库敞开着,里面停着一辆小轿车。我站了一会儿,接着走进了车库,摸了摸车的排气管,排气管是冷的。穿过一座木门,走上了一条石头路,石头路通向那条长长的门廊。我走到门口,门正好开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站在门口,灯光映照在她的身上。一只毛发柔顺的小狗从她身后跑了出来,从阶梯上滚了下来,它的两个前爪撞在了我的胸口,接着跳到了地上,转着圈发出欢呼的声响。
“下来,雪莉!”门口的女人喊着,“趴下!雪莉是不是很有趣有趣的小狗。它有一半狼的血统。”
雪莉跑回了屋子。我问道:“您是莱西夫人吗我是埃文斯,我一个小时前打过电话给您。”
“对,我是莱西夫人。”她回答,“我丈夫还没回来。我……嗯,要不请先进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疏离,仿佛从云雾中飘来一样。
我进来后,她把我身后的门关上,站在那儿打量着我,微耸了一下肩,然后坐在了一张藤条椅上,我坐在了另一张相似的椅子上。雪莉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跳到我的大腿上,用它干净的舌头舔着我的鼻头,又跳了下去。雪莉是一只灰色的小狗,有一条长长的柔软的尾巴,鼻子很灵敏。
莱西家的房间很长,有许多窗户,窗帘并不怎么新。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壁炉,地面铺着印度地毯,房内有两张书桌,上面装饰的印花棉布已经褪色了,还有其他一些藤条家具,看起来不怎么舒适。墙面装饰着一些鹿角,有一对鹿角有六个结。
“福瑞德还没回家。”莱西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什么事缠住了他。”
我点了点头。莱西夫人的脸色苍白,面部肌肉紧绷着,她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她上身穿着一件双排扣的绯红色外套,纽扣是铜的,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法兰绒休闲裤,光着脚穿着一双猪皮革木底凉鞋,脖子上戴着一串混浊不清的琥珀项链,头上戴着旧玫瑰材质的发带。莱西夫人三十来岁,现在让她学习如何装扮自己为时已晚。
“你找我丈夫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是的,他写信让我过来,住在印第安角宾馆,电话联系他。”
“噢……住在印第安角宾馆。”她接话道,仿佛那意味着什么。她跷起了二郎腿,好像又不喜欢那样,又把脚放了下来。她身体前倾,用手托着下巴。“您是做哪一行,埃文斯先生”
“我是个私家侦探。”
“这件事……这件事是跟钱有关吗”莱西夫人迅速地问。
我点了点头。这样回答似乎比较安全。通常我处理的事是跟钱有关,不管怎样,都跟我口袋里的一百美金有关。
“当然。”莱西夫人说,“很正常。你要不要来点喝的”
“好,非常感谢。”
她走到一个木质的小吧台前,拿了两杯酒回来。我们喝着酒,越过杯沿看向彼此。
“印第安角宾馆。”她说,“刚来这儿时,我和福瑞德在那儿住了两晚,我们的木屋打扫干净后才搬进来,我们买下这幢木屋之前,这儿空置了两年,很脏。”
“我想也是。”我附和说。
“你说我丈夫给你写了信”她此刻看着她的酒杯,“我想他告诉你这件事了。”
我递给她一支烟,她准备伸手去拿,然后又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膝上,捻着手。她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
“他有些说得含混不清。”我说,“有几点是这样。”
她坚定地看着我,我也坚定地看着她。我轻轻地对着酒杯哈气,直到杯沿变得模糊。
“嗯,我认为,对于这件事我们没必要神秘兮兮的。”她说,“事实上,我比福瑞德以为的知道得多,比如说,他不知道我看了那封信。”
“他寄给我的那封”
“不是,是从洛杉矶寄过来的那封,里面有一份对十美元钞票的鉴定报告。”
“你是怎么看到的”我问道。
她扑哧笑了,但其实并无笑点可言。“福瑞德太神神秘秘了,对女人太神秘可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福瑞德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偷看了一眼他的信。那封信是我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又喝了点酒。我附和道:“嗯哼。”既然我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样应对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你怎么知道那封信就在他的口袋里呢”
“他从邮局取了那封信,那个时候我跟他在一起。”她又笑了,这次好像有点意思了。“我看见里面有一张钞票,信是从洛杉矶寄过来的。我还知道我之前给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朋友寄过一张钞票。所以,我当然知道这封信里是鉴定报告,事实也是。”
“这么看来,福瑞德的保密工作做得不怎么好啊。”我说,“信上说些什么”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侦探,你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埃文斯。”
“嗯,这个很好解决。”我边说边证明给她看。再次坐下来时,那条小狗跑过来嗅我的裤脚。我弯下腰拍着它的头,沾上了一手的口水。
“信上说,那张钞票做得天衣无缝,特别是纸张近乎完美。但在显微镜的比较下注册号还是有一点细微的区别。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意思是他寄过去的钞票不是政府方面制造的,还有其他什么不对吗”
“有,那张钞票放在黑色灯光下,不管什么样的黑色灯光,墨水成分都会出现细微的差别。但是信上还说光在裸眼下,这个假钞几乎天衣无缝,可以瞒过任何银行柜员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这件事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封信是谁写的呢,莱西夫人”
“信上署着‘比尔’的签名,就写在一张普通的信纸上。我不知道写信人是谁。哦,还有,比尔说福瑞德应该马上将这个假钞上交给联邦的人,因为一旦这些假钞开始流通会造成很多麻烦。不过,如果福瑞德可以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他当然不会让假钞在市面上流通。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写信给你吧。”
“嗯,不是,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说。当然我不过是瞎猜的,有可能什么都没猜对,就目前这点状况我还猜不到什么。
她点了点头,好像我说得很有道理。
“平常福瑞德这时候在干什么”我问道。
“打桥牌或者打扑克,他这几年都这样。他差不多每个下午都在体育俱乐部打桥牌,晚上又打很长时间的扑克。你看,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时间和假钞扯上关系,即使是通过最无意的方式。但总有人不相信这会是无意的。他有时也赌赛马,但只是为了好玩,他赌马赢了五百美元,放在我的鞋子里送给我做礼物。那是我们住在印第安角宾馆的时候。”
我想冲到院子里大叫,捶捶自己的胸口释放废气。但是我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摆出一副明智的样子,大口喝酒。酒很快被我喝完了,酒杯里的冰块发出孤独的碰撞声。莱西夫人又拿了一杯酒给我。我饮了一小口,深呼吸了一下问道:“如果这个假钞那么天衣无缝的话,福瑞德怎么知道这个钱会带来麻烦呢,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噢……我懂。他当然不知道。但不止那一张,总共有五十张,全是十美元的钞票,崭新的。而且这些钱跟他之前放在鞋子里的那些不一样。”
我琢磨着把头发扯下来会不会让我好受点。我想大概没有用——我的头太痛了。查理,好一个老查理!很好,查理,过一会儿我就去会会你。
“听着。”我说,“是这样,莱西夫人。福瑞德没有告诉我关于鞋子的事。他经常把钱放在鞋子里吗还是说这个钱比较特别,是他赌马赢的,马钉着马蹄铁”
“我跟你说过了那是他准备给我的惊喜。我穿鞋的时候自然会发现。”
“哦。”我把我上嘴唇的皮咬了半英寸下来,“但是你没有发现那些钱”
“我让女服务员把鞋送到村里的修鞋匠那儿去加厚鞋底,我都没往里看,我怎么发现。我也不知道福瑞德往里面放了东西。”
事情终于有点头绪了,我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之光,但是那光线很遥远,而且来得很缓慢,那希望之光非常柔弱,只有萤火虫的一半光芒。
我说:“福瑞德不知道你让女服务员把鞋拿去修鞋匠那儿了。那后来呢”
“嗯,格特鲁德,那个女服务员的名字,她说她也没有发现鞋子里的钱。福瑞德知道之后问了她,他去了鞋匠铺,鞋匠还没有开始修我的鞋,那卷钱仍然塞在鞋头里。于是福瑞德大笑着把钱取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他给了鞋匠五美元,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喝完了第二杯酒,身体向后靠着。“我现在明白了。后来福瑞德把那卷钱拿出来检查的时候,他发现不是之前他的钱了,全变成一张张崭新的十美元了。但之前他的钱可能是面值不同,新旧不一。”
她似乎很惊讶我能把这些内容推理出来,我在想她以为福瑞德写了一封多长的信给我。我说道:“后来福瑞德不得不认为别人把他的钱换掉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琢磨出了一个原因,寄了一张十美元给朋友做鉴定。寄回来的鉴定报告上说这钱是伪造的,但伪造得天衣无缝。他在宾馆问了谁”
“我想,除了格特鲁德就没别人了。他不想挑起什么事。我想他就写信告诉了你。”
我捻灭了手中的烟,透过敞开的前窗看着洒满月光的湖面,一艘快艇闪着明亮的白色前灯,轰隆隆地驶过水面,消失在森林后面。
我收回视线看向莱西夫人,她坐在那儿,用她瘦弱的手托着下巴。她的眼睛似乎也看向了远方。
“我希望福瑞德能够回来。”她说。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和一个叫弗兰克路德斯的男人出去了,路德斯住在森林俱乐部,就在湖那边的尽头。福瑞德说他在俱乐部拥有股份。不久前,我给路德斯先生打了电话,他说福瑞德和他搭便车去了镇上,在邮局下了车。我一直等着福瑞德打电话回来叫我开车去接他。他已经出门好几个小时了。”
“可能有人在森林俱乐部玩牌,福瑞德去了那里。”
她点了点头。“但是他通常会电话联系我。”
我盯着地板看了会儿,尽量让自己感觉靠得住一点。然后,我站起身来。“我想我该回宾馆了。我会一直在那儿,随时恭候您的电话。我想我在哪个地方碰见莱西先生了。他是不是身材粗壮,约莫四十五岁,有些秃顶,嘴上留着一撮胡子”
她和我一起走到门边。“是的。”她说,“那就是福瑞德,正是。”
她把雪莉关在屋内,她独自一人望着我走到车旁、开车离开。天哪,她看起来好孤独。
4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躺在床上,手里晃着一根烟,琢磨着我为什么要卷入这场风波。我说了声请进,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服务员手里拿着几条毛巾走了进来。她发色暗红,脸庞小巧,妆容精致,四肢修长。她道了声打扰便把毛巾挂在毛巾架上,出门前她侧身看了我一眼,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我随口说了声:“你好啊,格特鲁德。”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她停住了脚步,脑袋转了过来,嘴角正要上扬。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只知道有一个女服务员叫格特鲁德。我想找她说些话。”
她倚靠在门框上,手臂上搭着毛巾。她的眼神有些慵懒。“嗯”
“你是常住在这儿,还是只是夏天在这边待一段时间”我问道。
她的嘴唇微张。“我得说我不是住在这儿。和那些山村怪人住在这儿我可不会。”
“一切都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我不需要任何陪伴,先生。”她像是在胡说八道。
我盯着她看了一分钟,然后说道:“说一下有个人把钱放在鞋子里的事。”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道。
“我叫埃文斯,洛杉矶的一名私人侦探。”我明智地朝她露齿微笑。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拿毛巾的那只手紧紧拽住拳头,指甲在衣服上刮来刮去。她从门口走了过来,坐在了墙边一张背靠直椅上。她的眼神里透出不耐烦。
“一个条子。”格特鲁德吸了一口气,“所以呢”
“你不知道吗”
“我只听说莱西夫人把钱放在了一双要拿去加鞋底的鞋里面,是我把她的鞋送去鞋匠那儿的。鞋匠没偷她的钱,我也没有。她已经把钱拿回去了,不是吗”
“你不怎么喜欢警察,对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我说道。
她的脸僵住了。“听着,条子。我找了份工作,而且干得很努力,我不需要任何警察的帮助,我也不欠任何人一分钱。”
“当然。”我说道,“你从房间取了鞋后,直接拿着去了鞋匠那儿吗”
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路上也没有停留”
“我为什么要停”
“我当时不在。不然我也不会问了。”
“好吧,我中间没有停下来。只是告诉了韦伯一声,我要出去给客人办事。”
“韦伯先生是谁”
“他是酒店助理,经常在楼下餐厅待着。”
“是那个个子高高的、脸色苍白、把所有赛马结果都写下来的男人吗”
她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他。”
“我明白了。”我边说边划燃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支烟,透过烟雾我看着她。“非常感谢你。”我说。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开了门。“我觉得我没见过你。”她说着转头看着我。
“我们很多人你肯定没见过。”我说。
她脸颊泛红,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你们宾馆总是这么晚换毛巾吗”我问道,只是为了找些话说。
“你很聪明,不是吗”
“嗯,我尽量给人留下聪明的印象。”我满脸谦虚地傻笑道。
“不过效果可不怎么样。”她说道,突然有了一丝非常重的口音。
“在你拿了那双鞋后,除了你还有谁碰过那双鞋吗”
“没有。我跟你说过了,我只停下来告诉韦伯先生……”话说了一半,她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我去给韦伯先生倒了一杯咖啡。”她继续说道。“我把鞋子放在他桌上的现金出纳机旁边。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碰过那双鞋他们不是已经把钱拿回去了吗,这有什么影响吗”
“嗯,我见你急着不要让我问下去了。跟我说说韦伯那个人吧。他在这家宾馆待了很久了吗”
“很久了。”她满脸嫌弃地说,“女生不会想和他走太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说韦伯先生。”
“嗯,见鬼去吧韦伯先生——如果你明白我说什么的话。”
“你说话别人经常不理解吗”
她的脸又红了。“顺便说一句。”格特鲁德说,“去死吧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说。
她打开门,对着我半嗔半笑,然后迅速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我没有听见她在其他人的门口停下。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有人踏着重重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上。他进了我隔壁的房间,“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那个人开始咳嗽,把鞋子踢得到处都是。一个体积巨大的人砰地倒在弹簧床上,开始在床上弹来弹去。五分钟过后,他又爬了起来。一双大脚光着嗵嗵地走在地上,接着传来瓶子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那个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又躺在了床上,几乎马上传来了呼噜声。
除了隔壁的嘈杂声,楼下餐厅和酒吧也传来混乱的喧嚣声,在这个山中度假区,你可享受不到什么宁静。高速快艇在湖上行驶轰鸣,舞厅音乐此起彼伏,汽车喇叭不时按响,射击场上22毫米口径枪支的射击声不断响起,主干道上小孩子对着彼此大声嘶喊。
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我都没听见自己房间的门开了。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房门已经半开了。一个男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他把门半掩着,朝屋里走了几步,站在那里看着我。这个人个子高高的,身材干瘦,皮肤苍白,一言不发,他的眼睛里透出恐吓的气息。
“好了,哥们儿。”他说,“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我打了个哈欠。“看什么”
“对讲机。”
“什么对讲机”
“赶快,聪明人。拿出对讲机,不要以为对讲机在你那儿,你就可以问些没有用的问题。”
“哦,那个。”我冷笑着说道,“我没有什么对讲机,韦伯先生。”
“是吗,那很好。”韦伯先生说。他穿过房间朝我走来,长长的手臂来回摆动。走到距离我只有三英尺以外时,他身体微微前倾,突然移动了一下。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我脸上。我整个脑袋都震动了,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
“就为了个对讲机。”我说,“今晚你就没去看电影。”
他的脸变得扭曲,露出嘲讽的表情。他举起右拳,半天也没出拳,我差不多都有时间跑出去买个接球面具先戴上了。我从他拳头底下钻过去,用枪指着他的肚子。我说:“把手举起来,快。”
他又咕哝了一会儿,眼神迷离,手却没动。我围着他走了一圈,然后朝门边走去。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我。我说:“等我把门关上,然后我们说说鞋子里的钱的那桩事,或者说‘偷天换日’那件事。”
“见鬼去吧。”他骂道。
“非常漂亮的反击。”我说,“充满创意哦。”我往门边走抓住了门把手,眼睛一直盯着他,身后传来木门关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一块巨大的又重又硬又结实的混凝土砖猛地砸在我的下巴侧面。我被拍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远远摔出了老远,仿佛过了几千年后我的背部撞上了某个行星才停下来。我头晕目眩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
这双脚胡乱地摆着,腿的方向朝向我,两条腿呈外八字在地板上张开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上面,不远处躺着一把手枪。我动了动其中一只脚,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我自己的脚。那只手无力地抽搐着,机械地伸过去够那把手枪,可惜并没有碰到,又试了一次,这次终于抓到了光滑的枪柄。我把枪举了起来,仿佛有人绑了千斤巨石在上面,但不管怎样,我还是举起来了。我四处张望,房间寂静无人,随后,我双眼直直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稍稍挪动了下身体,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头疼脑涨,下巴也剧痛着。我把枪又向上举了举,然后放了下来。去他的,我把枪举起来究竟为了什么,房间空无一人,所有来客都已离去。天花板的吊灯发出刺眼的光芒,照射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动了动,疼痛更加剧烈,我弯下一条腿,单膝跪地。我再次拿起那把枪,起身的时候,嘴里不断呻吟,嘴里几乎全是灰尘的味道。
“啊,太糟糕了。”我大声说,“太糟糕了,必须这样。好吧,查理,我要见到你了。”
我的身子晃了晃,就像一个醉了三天三夜的酒鬼一样,头晕目眩。我缓慢地转动身体,将房间扫视了一遍。一个男人以祷告的姿势跪在床边,身体向前靠在床上,手臂向下垂着,脑袋斜靠在左肩上。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正装,头发也是灰金色。
他看上去很是舒适,插在他左侧肩胛骨上粗糙的猎刀鹿角刀柄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
我走过去,弯下腰察看那人的脸,那竟是韦伯先生,可怜的韦伯先生!从猎刀插入的那个地方一直到他的夹克底下是一道长长的暗红血印。
那可不是红药水。
我找到了我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把枪放进了口袋里,艰难地走到门口。我转动钥匙打开门,关上了灯,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背后的门,把钥匙也扔进了口袋里。
我穿过安静的走廊,下楼进了办公室。一个年老的夜班收银员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报纸,满脸倦容,他甚至都不抬头看我一眼。我朝门廊那边的餐厅看了一眼,还是那群人在吧台前,喧嚣吵闹,那个乡村交响乐团依然在角落里为了营生卖力演出。吸烟的那个家伙和长着约翰路易斯一样眉毛的家伙正在收银机那儿忙活,生意似乎不错的样子。几对男女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越过对方的肩膀,举着一杯红酒。
5
我从酒店大门走了出去,左转沿着街道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但是没走多久就停下,又转身回了酒店大堂。我倚靠在柜台,向服务生打听道:“我能和那个叫格特鲁德的女侍者说几句话吗”
他透过眼镜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她九点半走了,回家了。”
“她住哪儿”
这次他盯着我看没有眨眼。
“我觉得您可能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就算我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我一番。“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来自洛杉矶的一名侦探,如果别人配合的话,我工作一般不会搞出什么动静来。”
“你最好去找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酒店的经理。”
“听着,朋友,这地方很小,我只消去喝酒吃饭的地方打听一下,马上就能弄到格特鲁德的消息,我随便就能编个理由,相信我,我能打听出来的。你告诉我可以帮我节约一点点时间,有可能顺便防止有人受伤,可不会是轻伤哦。”
他耸了耸肩。“让我看看你的证件,您是”
“埃文斯。”我把证件拿给他看了。
他看完我的证件之后还盯着看了老久,然后才把钱包递给我,继续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我想她在白水寨。”
“格特鲁德姓什么”
“史密斯。”服务员回答道,他那老于世故、满面倦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种笑容往往出现在见识过太多世面的人的脸上。
我跟他道了谢,再次出了酒店上了人行道,走了半条街的路后进了一家吵闹的小酒吧,点了一杯酒。一个三人组合的管弦乐队正在酒店后方的微型舞台上演奏,舞台前方是一个小小的舞池。眼神迷离的几对舞伴在舞池中央慢悠悠地晃着,脚跟几乎不离地面,嘴巴张着,表情茫然。
我喝了一杯黑麦威士忌,顺便询问了一下男侍应白水寨的位置。他告诉我白水寨在镇子的最东边,往回走半条街,从加油站的那条路可以过去。
我出了酒吧取了车,开着车穿过村子找到了那条路。淡蓝色的霓虹标志有一个箭头指示着方向。白水寨是山坡上的一片棚屋群,正前方是栋办公楼。我在办公楼前面停下了。这里的居民坐在自家小小的门廊前听着便携收音机。这里的夜晚宁静惬意。办公室门前有一个门铃。
我按了门铃,一个穿着宽松长裤的女孩给我开了门。她告诉我史密斯小姐和霍夫曼小姐的住所独自位于一角,因为年轻女孩睡得晚,而且不想被打扰。当然,现在是旅游旺季,到处都有点吵闹。但是他们住的木屋——温馨小舍——很是宁静,位于山后面,往左边去就是了,很容易找到。她还问我是不是她们的朋友。
我告诉她我是史密斯小姐的祖父,谢过她之后,我出了办公楼,径直穿过了木屋群中间的山坡,走到了山后面的松树林的边缘地带。这里有一堆长长的木柴,每一块空地上都有一幢小木屋。左边的一栋木屋前停着一辆跑车,车灯模糊昏暗。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少女正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里。她的头发用一条蓝色的手绢系着,身上穿的毛衣和裤子也是蓝色的,可能因为光线太暗,看起来都像是蓝色。她身后的木屋亮着灯,屋顶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温馨小舍。
金发少女没关后备厢,走回了木屋。暗淡的灯光透过开着的门投射出来。我轻手轻脚地上了台阶,跟着进了屋内。格特鲁德猛地将床上的行李箱合上。那个金发少女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但听声音她应该是去了厨房,她们住的是一栋小小的白色木屋。
我没发出什么噪音。格特鲁德关上了行李箱,拎起来准备拿上出门。那个时候她才看见我。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拎着行李箱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张着嘴,回头迅速地用德语说了一句:“安娜,小心!”
厨房里的杂音瞬间停了下来,我和格特鲁德互相对视。
“要走”我开口问道。
她舔了舔嘴唇:“要拦着我吗,条子”
“我可没这么想。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海拔太高了,我神经紧张。”
“这个决定很突然,不是吗”
“这难道也违法了”
“我没这么说。你害怕韦伯,不是吗”
她没有回答我。她的目光看向我身后,这是老掉牙的套路了,我幸好没放在心上。我身后的木门紧闭着。我转过身发现那个金发少女在我身后,她手里握着一把枪。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身材高大,看起来非常强壮。
“这人是谁”她问道,声音缓慢低沉,像极了男人的声音。
“洛杉矶的一个条子。”格特鲁德回答说。
“那么。”安娜说,“他来干吗”
“我不知道。”格特鲁德说,“我觉得他不像是个侦探,他看起来太弱了。”
“那么。”安娜边说边往旁边移动,移到了离门远的地方,手里的枪一直对着我。她拿枪的样子没有丝毫紧张。“你想干吗”她声音嘶哑地问我。
“我什么都想知道。”我回答说,“你们为什么要离开”
“这已经解释过了。”金发少女淡定地回答,“我们离开是因为海拔太高,格特鲁德觉得不舒服。”
“你们俩都在印第安角宾馆上班”
金发女孩说:“这不重要。”
“去你的。”格特鲁德突然说,“是的,今晚之前我们都在印第安角宾馆工作,现在我们要走了,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金发少女说,“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枪。”格特鲁德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在我身上搜了个遍。我找到了我身上的枪,大方地让她拿走了。格特鲁德站在那儿对着我的枪看,脸色苍白,表情慌张。金发少女吩咐她说:“把枪放在外面,行李箱放进车里。发动车子等着我。”
格特鲁德又把行李箱拎了起来,绕过我身旁走向了门。
“你们跑不了多远的。”我说道,“他们会提前打电话,然后在半路拦住你们。这里只有两条路可以出去,而且非常容易封锁。”
金发少女挑了挑她精致的茶色眉毛。“为什么有人要拦截我们”
“噢,你为什么举着一把枪”
“我不知道你是谁。”金发少女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去吧,格特鲁德。”
格特鲁德打开了门,回头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嘴唇。“听我声劝,侦探,趁现在你还能脱身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她平静地说道。
“你们谁见过那把猎刀”
她们快速地瞥了对方一眼,然后看着我。格特鲁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没有愧疚之意。“我走了。”格特鲁德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了。还有一个问题:你拿鞋子出去那天,你给韦伯先生倒咖啡用了多长时间”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格特鲁德。”金发少女不耐烦地催道,不过语气还是慢条斯理的。她看起来倒不像一个急躁的人。
格特鲁德没有理会她,她的眼睛看起来陷入了沉思。“就是给他倒一杯咖啡那么长的时间。”
“可是餐厅就有咖啡。”
“餐厅的咖啡不新鲜了。我去厨房给他倒的,我还给他拿了点烤面包片。”
“五分钟”
格特鲁德点了点头。“大约五分钟。”
“当时在餐厅韦伯旁边还有其他人吗”格特鲁德坚定地看着我。“那个时间点了我觉得应该没人了。我不确定,也许有人晚餐吃得晚。”
“非常感谢。”我说道,“小心点把枪放在门廊上,不要扔。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里面的子弹弄出来,反正我没打算开枪。”
格特鲁德浅浅地笑了笑,她用拿着枪的那只手开了门,出去了。我听见她下了楼梯,接着又听见后备厢“砰”的一下关上了,随后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马达嗡嗡地响着。
金发少女移到门边抽出钥匙插在外面。“我不在乎对谁开枪。”她说道,“但是不得已时我才会那样做,不要逼我。”
她关上门,转动钥匙锁上了门,从门廊走了下去。随后传来车门猛地关上的声音,马达发动了,轮胎摩擦着地面,沙沙地响着,从木屋的空地之间开了下去。后来,收音机的杂音就把汽车的声音盖住了。
我站在那里环视了一遍温馨小舍,过了一会儿走了进去,东西都好好摆在那里。垃圾桶里还装着垃圾,咖啡杯没有洗,平底锅全是面粉。房间里面一份文件也没有,没人在这儿写下自己的个人故事。
后门也锁上了,这边离营地比较远,被浓密的树林覆盖在黑暗之中。我推了推门,弯下腰察看门锁,是一把直直的螺栓锁。我把窗户推开了,钉在窗户上的铁丝网抵住了外面的墙。我又走回门边,肩膀用力地撞了上去,门纹丝不动,我的脑袋却撞得冒火花了。我伸手去摸口袋,口袋里连片破烂钥匙都没有,真是恶心到自己了。
我从厨房的抽屉找来开瓶器,用力在角落里捣鼓那松动的铁丝网,试图把它弄回来。我爬到水池上站起来,伸手去够外面的门,四处摸索。钥匙就在门上,我转动门锁打开门,终于走了出去。接着我又回到屋子把灯关了,我的手枪躺在小金属柱子后面的门廊前门,我捡起手枪放在腋下,然后下山回到我停车的地方。
6
门边摆着一张木质柜台,角落里有一个炉膛突出的火炉,墙上挂着一幅这片区域的蓝色路线图,地图很大,还有一张边角蜷曲的日历。柜台散放着一堆积满灰尘的文件夹,一支生锈的钢笔、一瓶墨水和一顶曾被某人湿透的牛仔帽。
柜台后面有一张老旧的金橡木材质的翻盖书桌,一个男人坐在桌前,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高高的生锈的铜痰盂。他身材魁梧、气质冷静,斜靠在椅子上,一双汗毛稀少的大手放在肚子上。他脚穿白色袜子和一双磨损严重的棕色军靴,下身穿着棕色水洗长裤,外面套着褪了色的背带装,里面穿着卡其色衬衣,扣子一直系到了脖子上。他的头发是灰棕色的,但两鬓已经发白。他的左胸前戴着勋章,朝左边侧身坐着,右边后面口袋里有一把45毫米口径的手枪,手枪外面套着棕色的皮套。
他耳朵大大的,目光友善,像只松鼠般警惕地环顾四周,但没有那么紧张。我倚靠在柜台上盯着他看,他对我点了点头,把半杯褐色液体倒在了痰盂里。我点了支烟,到处看看有没有地方把火柴棍扔了。
“扔在地板上吧。”他说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孩子”
我把火柴扔在了地上,抬起下巴对着墙上的地图。“我在找这片区域的地图,有时候商会会派发地图,但是我想您这儿应该不是商会。”
“我们本来也是有的。”老人说,“几年前我们也有一堆地区地图,不过现在没了。我听说邮局旁的照相馆主人西德杨有,他是这里的法官,也是照相馆的主人。他给大家派发地图是为了告诉他们哪里可以抽烟,哪里不可以。我们这曾发生过大火灾,我们墙上的那幅地图就是他提供的。很荣幸能为你服务,我们的目标是让游客宾至如归。”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倒了一杯果汁。
“您贵姓”他问道。
“埃文斯。您是这儿的警察吗”
“是的,我是彪马区的治安官,也是圣博多的副警长。我们这儿的警察就是我和西德杨,我姓巴伦。我以前在洛杉矶的消防局待了十八年,来这儿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地方宁静惬意,你上这儿来因公出差”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又倒掉饮料,但他真的又那么做了。他倒进去的时候,痰盂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因公出差”我问道。
这个大个子把一只手从他的肚子上拿了下来,伸了一根手指到衣领里,想把它弄松一点儿。“对,因公出差。”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意思是,你有持枪许可证吧”
“见鬼,有这么明显”
“这要看对方在观察什么咯。”他边说边把脚放在了地上,“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站起了身,走到柜台旁。我把自己的钱包打开摆到柜台上,这样他能够隔着透明胶片查看我执照的影印件。我把洛杉矶警长发放的持枪许可证抽了出来,放在执照的旁边。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我最后还是核对一下序号。”他说。
我把枪拿出来放在他的手旁,他把枪拿了起来核对号码。“我看见你有三把枪的许可证,我希望你不要同时带三把枪。枪不错,孩子,不过没我的射击力量大。”他从屁股后面掏出他的加农枪摆在桌上,那是一把前沿式柯尔特自动手枪,举起来差不多得有行李箱那么重。他拿起来掂了掂,往空中一抛,接住它转了个圈,然后放进了后面的口袋。他把我38毫米口径的手枪推了回来。
“上这儿来是因公出差,埃文斯先生”
“我不确定。我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但是我现在还没和他取得联系,是个机密事件。”
他点了点头,眼神若有所思,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冷酷。
“我现在在印第安角宾馆落脚。”我说。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事情,孩子。”他说道,“我们这儿也不是一直很太平,夏天偶尔也会有人打架斗殴、酗酒闹事,有时会有一些调皮的还会骑着摩托车闯进别人家睡个觉偷些食物,但没发生过什么真正的犯罪事件。这片山区没有什么强大的犯罪诱因,山里的人性情安宁。”
“是吗。”我说道,“不对,并非如此。”
他身体前倾,注视着我的双眼。
“就现在。”我说,“你们这儿就有一起谋杀案。”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我的脸。他拿起帽子戴在后脑勺上。
“那是怎么回事,孩子”他冷静地问道。
“村子东边,往舞厅过去一点的地方,一个男人被击毙了,子弹从心脏穿过去了,他躺在一棵倒下的大树旁。在我发现他之前,我在那儿抽了半小时烟。”
“是这样吗”他缓慢地说。“在斯比克斯比克旅店过去是那个地方吗”
“是的。”我答道。
“你费了不少时间才决定告诉我,不是吗”这时候他的眼神并不友善。
“我震惊了。”我说,“我过了一段时间才厘清思绪。”
他点了点头说:“我们一起去那边,开你的车。”
“去那儿没什么用。”我说,“尸体已经被移走了。我发现尸体之后正准备回到我的车里,突然一个持枪的日本歹徒从灌木丛钻了出来把我打晕了,然后有几个人把尸体抬走了,他们上了船,现在已经不留一丝痕迹了。”
警长走过去往痰盂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他又往火炉吐了一小口,好像在等火炉发出刺刺的声音,但现在是夏天,火炉是熄的。他转过身清了清喉咙说:“你最好先回家,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下。”他握紧了一只拳头。“我们的目标是夏天过来的游客在这里开心地度过他们的假期。”他双手都握紧拳头,用力地塞进裤子前面的浅口袋里。
“好的。”我说。
“我们这儿有日本的持枪歹徒。”警长含混不清地说,“我们得把这些人赶出去。”
“我看你好像并不喜欢那起案件。”我说,“听听这起怎么样一个名叫韦伯的男人不久前在印第安角宾馆被猎杀了,刀从他后背插进去,而且是在我的房间。有一个人用砖头把我拍晕了,我没看见他。我醒来时,韦伯已经被猎杀了。此前我和他正在谈话,韦伯是印第安角宾馆的收银员。”
“你说这发生在你房间”
“是的。”
“似乎。”巴伦意味深长地说,“你会给这里的镇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也不喜欢这起案子”
他摇了摇头说:“是的,我都不喜欢。除非,你搬具尸体过来。”
“尸体我没带着一起。”我说,“但是我可以跑过去给你搬来。”
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臂,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握力。“我不想你如此理智,孩子。”巴伦说,“不过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今晚夜色不错。”
“确实。”我说道,但是并没有移动,“我上这儿来找一个叫福瑞德莱西的男人,他刚在保尔圣区买了幢木屋,叫鲍德温舍。恰好,我在斯比克区发现的那具尸体名字就叫福瑞德莱西,我在他口袋里的驾驶证上得知了他的名字。还有很多细节,不过你应该不想知道这些细枝末节,不是吗”
“你跟我一起。”警长说,“去一趟印第安角宾馆。你有车”
我回答说有。
“很好。”警长说,“我们不开你的车,但你得把车钥匙给我。”
7
那个男人眉毛浓密卷曲,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倚靠在门背上一言不发,看起来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巴伦警长叉开腿坐在一张直背椅上,看着名叫曼西斯的医生检查尸体。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那个医生骨瘦如柴,双眼凸出,面色泛黄,两颊长着醒目的红斑。他的手指都被雪茄熏黄了,整个人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的样子。
曼西斯边对着死人的头发吐烟圈,边把他的身体翻了一个个儿放在了床上。他试图表现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猎刀已经从韦伯的背上拔出来了,就放在他的尸体旁边。那是一把宽刃短刀,往往装在皮质刀鞘内佩带在腰间,刀的护手大而结实,堵住了伤口,血没有流到刀柄上,刀刃上却全是血。
“希尔斯索巴克猎人特质2438号刀具。”警长看着这把刀说,“彪马湖周围不知道有多少把这样的刀,这种刀不好也不差。你怎么看呢,医生”
医生直起身拿出一块手帕,他对着手帕咳嗽,然后看着手帕,悲伤地摇摇头,点燃了另外一支雪茄。
“看什么”医生问。
“死因,还有死亡时间。”
“刚死不久。”医生说,“不超过两小时,他的身体还没开始僵硬。”
“致命的是那把猎刀吗”
“别傻了,吉姆巴伦。”
“有很多起案子。”警长说,“死者被下毒了或其他原因致命,凶手会在死人身上插上一把刀转移视线。”
“这样就聪明多了。”医生不怀好意地说,“这里发生过很多类似的案子”
“我在这儿只遇到过一起谋杀案。”警长平静地说,“就是湖对岸的戴德米查姆老人。他在谢地峡谷有栋简陋的小木屋。那段时间大家都没再见他出现,不过当时天气很冷,别人以为他窝在家里烤火休息。后来他一直没有露面,于是有人去敲了他家的门,发现木屋上了锁,所以他们以为老戴德下山过冬去了。后来下了一场大雪,他家的屋顶塌了。我们过去想帮他把屋顶用树胶修好以免他丢东西,但是我们发现戴德躺在床上,一把斧头插在他的后脑勺上。那年夏天他淘到了一点金子,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让他送了命,我们至今也没查出是谁干的。”
“你想用我的救护车把他运过去吗”医生拿着烟指了指床上。
警长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是个贫困县,医生,我想用马运过去应该便宜点。”
医生戴上帽子往门口走去,那个浓眉的男人给他让了道,医生开了门。“如果需要我为葬礼出钱,告诉我。”医生说完就出去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警长说。
浓眉的男人开口说:“快点把这事弄完,把他的尸体弄出去,这样我好继续工作。星期一会有一套电影道具过来,到时我会很忙,而且我还得重新找个收银员,这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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