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求存(2)(2/2)
惢心忙赔笑道:“怎么会呢我是想说,早上起了露水,甬道上滑,姐姐仔细滑了脚。”
阿箬皱了皱眉头:“自己笨手笨脚的,以为都跟你一样么”她横了惢心一眼,“就会在小主面前抓乖卖巧,明明昨夜是我冒险陪了小主去的景仁宫,小主偏偏每句话都问着你,好像这么危险的差事都是你伺候了。”
惢心忙欠身笑着道:“正因为我伺候小主不如姐姐亲厚,所以小主才问我呀。姐姐细想,姐姐是小主的贴身人,想什么说什么都是和小主一样的,小主又何必再问。就是我呆呆笨笨的,小主才白问一句罢了。我这么想的,肯定外头那些不知情的,更都是这么想的了。这样小主才能放心呀。”
阿箬这才稍稍消气,抬了抬手上的金绞丝镯子:“你看看这个镯子吧,是小主新赏给我的。别以为你伺候小主的时候多,亲疏有别,到底是不一样的。”
惢心诺诺答了“是”。两人正守在一旁,忽然见亭中如懿已经站起身子,忙回身过去伺候。
如懿问道:“这个时候,皇上在哪里呢”
阿箬掰着指头道:“这个时候皇上已经下朝,也过了见大臣的时候,怕是在养心殿看书呢。”
如懿点点头:“去备些点心,我去见过皇上。”
养心殿里皇帝自己的小书房在西暖阁的末间。地方虽不大,却布置得清雅肃穆,窗明几净。里头满架子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放着,都是皇帝素日爱读的那些。东板墙上疏疏朗朗地挂着十几只壁瓶,有龙纹、高士、八仙、松竹梅、芦雁、折枝花果、雉鸡牡丹等图样,多选淡雅温润的豆青色,更觉触目清爽。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钦替她打了帘子进来,想来是刚刚换过家常衣衫,皇帝身上是一袭月白色纱缀绣八团夔龙单袍。皇帝坐在窗下长榻上,闲闲捧一卷书在手,淡金色的澄澈秋阳自雪白的明纸窗外洒落全身,任由光晕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龙涎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龙涎香幽宁沉郁的气味,也变得幽幽袅袅,衬着满架书香,倒像是一轴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
皇帝见如懿穿着一身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1],月白素净的妆花缎面上,以大红、粉红、碧绿、草绿、香黄、浅绛、湖蓝、深灰、浅黑、淡白等十余种色线织成点点折枝花卉及虫蝶纹样,虽然素净,却不失华艳。
他仰起身笑道:“你倒巧,都与朕穿了一样的颜色。”
如懿含笑行礼:“没有打扰了皇上读书,就算是巧了。”
皇帝搁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坐。”见如懿在榻边坐了,方才笑道,“朕刚登基,前朝的事没个完,一直不得空去看你们。如今你过来,倒也正好。”他看见如懿身后的惢心手里捧着一个红箩小食盒,“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如懿扬一扬脸,示意惢心一样样取出来,不过是四样小点心,糖蒸酥酪、松子穰、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
皇帝笑道:“朕正好有些饿了,陪朕一起用一点。”
如懿取了银筷子出来,递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备四样点心,谁知宫里只备了三样现成的。这一味藕粉桂糖糕还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说皇上原爱吃这个。这两日皇上不得空去寿康宫,所以赏赐给了臣妾,臣妾就正好借花献佛了。”
皇帝取了一块慢慢吃了:“听说皇额娘给你改了个名字”
“叫如懿。太后说,懿为美好安静。‘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所以叫如懿。”
皇帝轻吁一口气:“皇额娘的性子,朕在她身边多年也摸不清楚。她给你改了名儿,又是这个意思,大概是不会难为你了。”他握一握如懿的手腕,“今儿早上,朕听说景仁宫皇后过身了,原想着你该去看看,但怕太后多心,也不便说什么了。”
注释:
[1]衬衣:清代女式衬衣为圆领、右衽、捻襟、直身、平袖、无开禊、有五个纽扣的长衣,袖子形式有舒袖(袖长至腕)、半宽袖(短宽袖口加接二层袖头)两类,袖口内再另加饰袖头。是妇女的一般日常便服。以绒绣、纳纱、平金、织花的为多。周身加边饰,晚清时边饰越来越多。常在衬衣外加穿坎肩。秋冬加皮、棉。
如懿低眉一瞬:“臣妾知道,臣妾不去。一去,又是是非,臣妾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不该给皇上添是非。”
皇帝点点头,亲手递了一块山药糕给她:“这山药糕酸酸甜甜的,你喜欢这个口味。”
如懿谢过,打量着四周道:“皇上喜欢壁瓶,本可四时插花,人作花伴,取其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之效,只是如今点着龙涎香,反而不用花草好,以免乱了气味。”
皇帝笑吟吟道:“朕也这样想。所以宁可空着,闲来观赏把玩,也是好的。”
如懿立起身,望着其中一尊瓶身道:“这个图案倒好,不比其他吉祥图案,倒像个什么故事。”
皇帝笑话她:“老莱子彩衣娱亲,这个你也忘了”
如懿望一眼书架,又见皇帝案上空着,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二十四孝》,怎么如今不在身前了”
皇帝随口道:“大概是随手放哪里了,回头让王钦去找找。”
如懿似是凝神想着什么:“皇上,臣妾记得《二十四孝》里第一篇是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皇帝失笑:“你今儿是怎么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第二篇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如懿敛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记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讲虞舜孝感动天,可见世人心中,总是百善孝为先,更以君王作为其中典范,宣扬孝道。皇上才登基,诸事忙乱,来不及走一趟后宫。”她沉吟片刻,“太后,还住在寿康宫里。”
皇帝扬了扬眉毛:“怎么内务府不是再三请皇额娘去慈宁宫了么怎么还住在寿康宫”
如懿微微一笑:“照臣妾看,不是内务府办事不力,而是太后存心将这个表示孝道的机会留给皇上您了。”
皇帝静了片刻,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朕也想让皇太后移居慈宁宫。可是……”如懿会意,示意宫人们退下。阁中只留了皇帝与如懿二人,皇帝方低低说,“可朕心里,总还是有道过不去的坎。”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有些痴惘,“朕的亲生额娘……”
如懿巴望地看着皇帝,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坚定道:“皇上的亲生额娘,只有太后,就住在寿康宫,等着皇上请她老人家移住慈宁宫。”
皇帝的目光沉静若深水:“皇太后专宠多年,在朝中与宫中都颇有权势,若正位慈宁宫,朕怕她会不会……”
“会与不会,都不在于进不进慈宁宫,而在于皇上的魄力与才干。皇上心怀天下,胸中有万千韬略,何惧区区一女子。”如懿定定地望着皇帝,“慈宁宫,只是皇太后名正言顺居住的一个地方。”她反握住皇帝的手,以自己手心的冰凉,慰他掌心的潮热,“皇上,委屈了太后的住所,天下臣民会指责您。而把太后送进慈宁宫,是点醒了天下人,皇上以天下养太后,请她颐养天年。”
皇帝目光微沉,片刻,露了两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说,尽心孝敬,请太后颐养天年,好生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