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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幸与不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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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奴悄悄跑进金潞宫, 看到茉娘只穿普通的绢衣, 跪在宫殿一角,而姜元则坐在廊下, 背对着茉娘,两人虽然同处一殿,却离得很远。

看到他进来,茉娘抬头看了一眼就悄悄出去了。

怜奴跑到姜元身边,小声说:“爹爹, 冯营进宫了。”

姜元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转头说:“他一个人进来的”

怜奴摇头:“还有一辆骡车。”

“骡车”姜元轻轻敲击膝盖,“除了冯营还有谁”

“还有冯丙。”怜奴说, “两人都骑着马。”他观姜元神色,眼珠一转,说:“爹爹,要不要我找人去试探一下”

姜元笑道:“如何试探”

怜奴笑着说, “反正儿有办法, 爹只要等着就行了!”说罢不等姜元答应,就跑了出去。

姜元只是摇头笑叹, “这孩子……”

殿中无人, 姜元才敢放松下来, 他眉头紧皱, 忐忑不安。既然冯营进宫了, 那就说明冯家已经有了决定。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来催他关于国书的事, 也没有只言片语, 但怜奴时常偷溜出宫,据他说现在乐城已经有了很多郑人、魏人和赵人,这些人通通都是听说鲁王继位而赶来的。

他每日每夜都心焦似焚。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他再不出现,一定会引起怀疑!在经过朝午王之后,世人对鲁国的猜疑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是怀疑他有疾还算好的,最怕的是他们怀疑王玺不在他手中,甚至可能怀疑他不是鲁王,不是姜鲜的血脉!

一旦被人怀疑身世,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姜元这几日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请柳家的人来,到时只要纳一个柳姓女子进宫就可以了。但柳家在肃州尚可,在莲花台可说不上话啊……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想绕开蒋家与冯家,却又无奈的一个又一个推翻。现在支撑着他还安稳的坐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比起他流落在荒野、连父母家承都不敢坦白的时候,此刻他已经身在莲花台上了。

此时殿外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怜奴办到了吧

那就还有一点时间。

他叫道:“茉娘。”

茉娘在侧殿听到呼唤声,心里一抖,壮着胆子进去,跪在离姜元很远的地方,“大王呼奴”

“过来。”姜元对她温柔道。

茉娘试探的抬起头,看到姜元的脸,那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疼爱,她突然被触动了!

见多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茉娘能够清楚的分清男人此时想要对她做什么。一直以来大王都对她不假辞色,现在却如此温柔……

她试探着走近,坐到姜元身边,慢慢倚在他身上。

姜元伸臂抱住她,轻声说:“你当真愿意和你姐姐一起服侍我”

茉娘连忙抬起头,用尽全部的真诚、殷切的说:“愿意!愿意!”

姜元审视着她:“不是骗我”

茉娘退后,跪下,头紧紧贴着地面,像个奴仆一样,“奴奴真的想服侍大王!想一生一世都和大王在一起!”

姜元宽大、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把她扶了起来,眼中仍有一丝怀疑:“你不嫌我老吗”

茉娘花一般的容颜衬着旁边他发黄、粗糙的手指,简直像泥土污了白玉。

姜元收回手。

茉娘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脖子上,她扬起细白的脖颈,拉开领口,连胸膛都坦露出来,泪珠滚滚的说:“奴奴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奴奴从小貌美,才被夫人带在身边养育,就是看在奴奴的这张脸日后能为姐姐、为蒋家出力。奴奴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学舞,就算在地板上摔倒一千次、一万次,没有练好舞就连水也不能喝一口。奴奴从小穿着最漂亮的衣裳、戴着最美的花,可奴奴没有一天不害怕。”

她漂亮的眼睛里透出哀凄又木然的光,她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可她还是会害怕。

“奴奴想进宫,想服侍大王。”她爬到姜元身边,仰起头,“奴奴不想落到别的地方去,只有这里,奴奴在这里,才能活得下去。”她的美貌,只有王宫才能珍藏。

姜元轻轻抚过她美丽无暇的脸,微笑道:“既然这样,你这就传信回去,让蒋彪把你姐姐带来吧。”

茉娘愣了一下,看姜元竟然不是开玩笑,慌忙站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先往殿外跑,又突然刹住脚,再往回跑,从侧殿殿门出去了。

姜元看着手心中沾上的泪水,甩了一下。

茉娘弯下腰,沿着水道旁边的栏杆走,突然远处传来人声,其中更有怜奴的声音,她赶紧趴在地上,往一边爬走了。

她看到怜奴跑了,还有很多浑身脏污的女人,头发打着结,赤着脚,有的甚至没了上衣或裙子,她们有的被人按在地上还在往嘴里塞饼,有的饼都顾不上捡的跑了。

那边有一辆车停着,马翻倒在地,哀哀而鸣。车内有两个女人正在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糟糟的,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个身着紫衣。

茉娘倒抽一口冷气,顾不上会被发现,站起来飞快的跑了,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那边还有一个!!”

“算了!不要追了!”冯丙喝住侍卫,看着冯乔和冯半子,两人离开家时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这样可不能面见大王,他叹了口气,试探的问冯营:“要不要找个地方让她们收拾一下”

冯营:“你想让她们去哪里收拾摘星楼”

冯丙还没来得及说话,冯营就冷哼道:“算了,我观公主也不是乐于助人之辈,还是不要去看她的脸色了。”

虽然冯丙也算见过公主,可当初的印象是一个不说话的、安静的孩子,不过主意确实很大,冯瑄对她更是百般夸赞,称其远胜其父。这样年幼而聪慧的孩子,都很难骗,他们自持聪慧,有时连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就像当年的冯瑄,还有他的半子。如果说当时在山坡上,她还没有关于自己身份的自觉,现在回到莲花台后,不过月余就要自己建行宫来享乐,肆无忌惮,如果她猜道冯乔是来做什么的,肯定不会高兴,万一她蛮横起来,说不定大王也会顺水推舟。

冯丙不会小看这个公主,别看她年幼,再小的孩子也知道争夺父母,只看她一直把那个男孩关在摘星楼,去见大王也不带他,就知道她是个狡猾的孩子。

冯丙打消了念头。

半子走到水道前,临水照影,见头发上和脸上都有灰土,就蹲下来,掬起水清洗头发和脸,她还招呼冯乔,“姐姐快来。”

冯乔远比半子大得多,小时候半子因为常在冯乔屋里玩耍,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冯乔和母亲给搞混了,过年时如果冯乔和冯丙之妻坐在一起,半子就会分不清哪个是妈妈,常常在冯乔的桌上吃两口,转头去母亲的桌上要吃的,母亲逗她:“我是谁”

半子答:“娘。”

母亲再指着冯乔问:“这是谁”

半子转头看冯乔,再看母亲,再看冯乔,迟疑半天喊:“娘……”

众人皆笑。

待到大了以后,半子知道冯乔不是母亲,而是堂姐时,对她的亲密不减,却更加坚定了要像个男儿一样活着!绝不做任人宰割的女子!

冯乔施施而行,立在半子身后,裙摆纹丝不动,微微低头,无奈的笑着唤了一声,“半子。”

半子甩甩手,“好嘛。”站起来,把沾染的手帕递给冯乔,“姐姐擦一擦吧。”

冯营和冯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都微笑了起来。冯营胸中涌起自豪感,冯丙也放了心,道:“我们就等一等她们吧。”

怜奴守在不远处的隐藏着,看到他们被拖慢了,悄悄跑回金潞宫,见姜元还坐在原地,过去小声说:“冯营把冯乔带来了。”

姜元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冯乔”冯乔最后一次出门时才十二岁,之后十几年未出门,怜奴出生后就该见不到她才对。

怜奴撇撇嘴,“和冯营长得一样,这么长的脸……”他拉住下巴,又用两根食指按在眼尾往下拖,翻着白眼说:“眼睛这样。”

姜元失笑。

怜奴道:“一看就知道。还有个女子,不知是谁,应该也是冯家女子。说不定是冯丙的女儿,今天他也来了。”

他看了眼姜元,嘻笑道:“爹爹,看来冯营今日是来荐美的。”他看向刚才茉娘坐的地方,笑了一下说:“只怕一进来就要自惭形愧的退出去了呢。”

姜元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怜奴住了嘴,却在心里想:殿中的那个“美”去了哪儿呢

听说行宫已经建好了,姜姬就忍不住的想怎么才能出去什么时候才能住一住呢她又去看姜谷和姜粟,如果让她们出去的话,想必不会像在宫中这样当奴仆,也比较安全……

她摇摇头,还是不能放松。离开她以后,万一姜元还想杀人呢陶氏没了,其他人也是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家的,而姜姬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家人的,还有姜旦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就算姜旦这个可以说成是姜元之前见过陶氏,与她生了孩子才会回头找回来,但关于她的身世,姜元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圆的。

无非因为姜谷、姜粟、姜武、姜奔四人都是奴仆,他们说的话没人信而已。

上回眫儿对她说,因为他是奴仆,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弹琴,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对身份低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士人认为他们天生就是愚昧的、低下的,他们说的话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推翻,因为他们不会具备高贵的美德,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才能,不可能学会高明灵巧的技艺,不会懂得知识,不会……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这就是庶民。

成为士人的奴仆,虽然过得好一点,但对他们的观感是不会变的。所以哪怕眫儿长得那么好,听说他的弹琴也是自己偷偷学的,他会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偷学来的,他这么聪明,却不会有任何人承认他的聪明。

甚至连眫儿自己都没有自觉,他说起不会有人相信他会弹琴时,是那么平静。

这才是姜谷他们能逃过一劫的原因吧。

可就算这么告诉自己,她还是不敢让姜谷他们离开视线。

还有姜旦。

姜元和王宫中的人对姜旦的忽视已经不容她欺骗自己了,他们的确不打算承认姜旦的身份。如果陶氏还活着,她可能不会如此坚持,但陶氏死了,死在姜元的手中。

他欠姜旦一个身份!

既然他表示过姜旦是他的儿子,那他就必须承认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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