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疑真疑幻(2/2)
又是两声轻叱。
飞舞着的人影,戛然而顿,檀文琪轻呼一声,莲足微点,惊鸿般地掠了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裴珏,小心地将他扶到地上,目光动处,只见裴珏嘴角,泛着一丝舒泰的笑容,朗星般的眼睛,此刻却是紧紧闭着的,一滴汗珠,沿着他眼帘流下。
她掏出一方淡青的手帕,温柔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她知道不用多久,他就会站起来的,比往昔更坚强地站起来。
于是她欢一哦愉地微叹一声,回转头来,枯木、寒竹,正并肩站在她身后,枯瘦颀长的身躯,有如两座高不可攀的冰峰。
但是她此刻却也知道,在这两座冰峰里,也蕴含一哦着人类的热情,只是要发现这种热情,又是多么困难的事呀!
在这一刹那里,她不禁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遭遇,她想起了自己如何为裴珏的出走而悲伤,终于自己也离开了慈父,走到江湖流一哦浪一哦,希望能够找到为自己出走的裴珏。
但是人海茫茫,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漫无目的去找寻一个人,该是多么困难呀,她自然失望了,她离开繁华的城镇,走向荒凉的山野。
那是秋天,秋风萧索,在她还没有走到江南的时候,她竟遇着了名传江湖的“冷谷双木”。
“奇遇,真的是奇遇!”
她暗中思索着,再次抬起头,冷枯木、冷寒竹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于是她感激地微笑一下,轻轻说道:“大叔、二叔,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们,为了我……”
温柔而娇一哦弱的语声,使得冷氏兄弟木然无动于衷的面目,也开始激起一丝情感的涟漪。
冷寒竹轻轻一皱双眉,道:“真奇怪,你怎么会认得他──你知不知道,他就要做江南黑道的总瓢把子了”
檀文琪不禁又为之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听冷寒竹又道:“这个总瓢把子,就是那些人推举出来与你爹爹做对的,我和你爹爹虽然没有交情,但是为了你,所以才特地半夜到这里来管教管教他,哪知道这位就要当总瓢把子的仁兄,竟连基本的武功也不会──”他冷哼一声,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
檀文琪却已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暗自忖道:“原来他不是冷大叔、二叔的旧识,而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里说话,但是……这是多么奇怪,他怎么会要当起总瓢把子来呢”回眸一望,裴珏仍静静地坐在地上,神一哦色一哦之间,已比方才安详许多,宽阔的一哦胸一哦膛,随着呼吸极有规律地起伏着。
她放心地叹了口气,却听冷寒竹又道:“十余年来,我足迹未离冷谷一步,想不到为了你这丫头,却又生出如此多事──”这冷酷的怪人居然长叹一声,又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又把这姓裴的治好了,你有什么话,尽管和他说吧!”檀文琪面颊微微一红,缓缓垂下头,当一个少女的心事被人家猜透的时候,她的心情是羞涩的,却也是愉快的。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却已只剩下—一片空荡,远处的竹木,在微风中袅娜而舞,潺一哦潺的流水,在月光下闪烁如银,方才站在她眼前的冷氏兄弟,此刻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裴珏身不由主地被人家在身上一阵击打,只觉这两个冷酷的怪人在自己身上打得越来越快,启己却反而觉得更加舒泰。
这是一种世间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世间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的感觉,他无法知道这种感觉的由来。
击打一停,他只觉自己的身一哦子,飘荡荡地,似乎置身云端,脚下也是虚软的,却又似并非没有气力支持,只是不愿将气力使出而已。
于是他蹲身坐了下去,他知道檀文琪在他身侧依偎着,他知道她温柔地伸出手,为自己擦一哦拭额上的汗珠,但是他却连眼睛都不能睁开一下。
因为此刻,他体一哦内一哦的呼吸、血液,都有一种飞扬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前些日子他和吴鸣世痛饮而醉的感觉有些相似,但仔细体味,却又完全不同,他虽然不知方才那一番敲打,已使他由一个完全没有修一哦习一哦过一哦内一哦家吐纳的少年,变成一个一哦内一哦力已有相当根基的人──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他却能仔细地把握着这种感觉,让自己的气血畅通地运转着。
终于──
一切又归于平定。
他缓缓张开眼来,檀文琪蜷曲着身躯,半蹲半坐地在他身侧,一手斜斜地垂在地上,春葱般的手指,轻划着地上的沙石,另一只手却按在那一方包头的青巾上,三指微曲,一哦捏一哦着一方小小的手帕。
她目光凝神地注视着远方,裴珏从侧面望过去,她那有如玉石雕琢成的鼻子,便分外显得挺一哦直而秀逸,月光从左面射来,映得她右边的鼻洼,形成一个曼一哦妙的一哦陰一哦影,一哦陰一哦影再斜斜垂落,于是她那嘴角微微上一哦翘的樱一哦唇,便也神秘地落在这一哦陰一哦影里。
凄清的春夜,春夜的迷蒙,迷蒙的凝思,凝思着的丽人──
这一切,形成一种不可企及的美,使得裴珏几乎不敢去惊动她,不敢去惊动这份安详和宁静,而只是呆呆地望着。
但是,她却悄然回过头来,清澈中微带迷惘的目光,梦一样地注视到裴珏身上,裴珏扭一哦动一下腰身,将自己坐着的姿势变了变,变得更靠近她些,然后轻轻地说道:“文琪……文琪,你在想什么”他并不十分确知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话,但是一切他心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他却连一句都说不出,因之他便漫无目的地说出这句话来。
檀文琪纤手微舒,掠了掠包头青巾边露出的秀发,低低说道:“我在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些人外表看来热情,但是一哦内一哦心却冷酷得很,什么事都不能打动他,譬如我爹爹吧,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急公好义,但是我却知道,他老人家……”她幽幽长叹一声,转过话头,又道:“但是另外一些人呢人人都说他是冷酷、心狠的魔头,其实他的心里,却也是有着人类的温情的,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武林中人最最头痛的魔头,但他们对我,却又那么好,我心里的事,不用说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得有如孩子梦中的呓语,在这静静的春夜中飘漾着。
裴珏忍不住伸出手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悄声问道:“我呢”
她的面颊又为之一红,佯嗔道:“你太狠心了,一个人偷偷地跑走,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害得人家……”垂下头,红着脸,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溪中的流水,荡起丝丝波纹,裴珏的心里,也忍不住荡起片片涟漪,他忘情地将掌中的纤手握得更紧了些,温语道:“害得人家怎样”
檀文琪的脸更红了,甚至在夜一哦色一哦中,都可以看到那种嫣红的颜一哦色一哦,此刻她似乎将一切事都忘却了,他又何尝不是
远处竹林中簌然一声微响,站在竹林里的冷枯木与冷寒竹对望了一眼,在这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们脸上都泛着欣慰的笑容。
冷枯木悄悄一扯他兄弟的衣袖,低语道:“想不到,这丫头也有一哦爱一哦人。”
冷寒竹微笑一下,目光呆呆地望着林外,心一哦胸一哦之间,仿佛也充满了粉一哦红一哦色一哦的回忆,低低道:“大哥,你记不记得,三十年以前……”
冷枯木点了点头:“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过去得真快呀!现在我仿佛还能看到你坐在泰山绝顶那块玉皇牌上,拉着她的手看日出。”他森冷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温柔起来,又道:“太一哦陽一哦升起的时候,绚丽的一哦陽一哦光,照在你脸上,那时你还年轻,可不像现在这样难看,我和芝妹都看得呆了,记得芝妹那时悄悄地对我说:你和茵子可真是一对。”
冷寒竹喜悦地笑了,接口道:“大哥,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也在看你,茵妹也对我说,你和芝子可真是一对。”
竹林的一哦陰一哦影中,这名镇江湖的魔头兄弟二人都欢悦地笑了,只是在笑容中,却又带着些许悲哀的惆怅,因为逝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逝去的人儿,也永远不会复生了。
冷枯木忧郁微笑着,说道:“想不到她们死得那么早,扔下我们两个老头子──”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冷寒竹却微笑道:“大哥,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我们总算有过那么一段幸福的日子,比那些整天到晚只知争名夺利的蠢才强得多,有时我可怜他们,有时却又不禁痛恨他们,恨不得叫他们一个个都死在我的掌下。”
冷枯木却又在呆呆望着林外,一片银白月光下,只见裴珏和檀文琪的身一哦子越坐越近,在月光下渐渐合成一个影子。
于是这老人家又笑了,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向外一指,道:“你看这一对,不就生像是我们当年的影子,唉──但愿天下有情一哦人皆成眷属。”
在这幽静的春夜里,在这幽静的野林中,这两个冷酷的老人,不禁把心里蕴藏了许久的情感,都赤一哦裸一哦裸一哦地表白出来。
只是此刻四野无人,他们说的话,谁也没有听到,他们面上的笑容,谁也没有看到,此刻他们心中的情涛,不用多久就会平复,到那时他们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人再不会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段甜蜜的往事,更不会知道他们还有如此温情。
他们感慨系之地望着竹林外小溪旁互相依偎着的裴珏和檀文琪,冷寒竹突地微笑一下道:“大哥,你猜猜看他们说的是什么”
冷枯木笑道:“还不是和你以前对茵子说的一样。”哪知他话声方了,依偎在裴珏怀里的檀文琪,突地一跃而起,飞也似地掠了过来。冷枯木、冷寒竹,不禁为之一愣,转目望去,却见裴珏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