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金龙密令(2/2)
高髻道人单足点地,后退,复进,南宫平剑势稍衰,他双掌又复攻出,左掌直击南宫平一哦胸一哦侧“将台”,右掌斜斜一划,突地自左侧抢出,闪电般扣向南宫平脉门,南宫平手腕一抖,剑尖斜挑,连点他双臂胁下,两处大一哦穴一哦,高髻道人拧身退步,再度退了七尺,木立半晌,突又长叹道:“好剑!好剑法!”
南宫平缓缓垂下剑尖,道:“剑若不好,也是一样!”
高髻道人冷笑一声,道:“剑若不好,我已一哦捏一哦断你的剑身,击穿你的前一哦胸一哦!”
南宫平面一哦色一哦木然,道:“剑若不好,方才我一剑点你胁下两处一哦穴一哦时,你右掌虽可乘势一哦捏一哦住我的剑身,但你又焉知我没有厉害的后招”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试上一试!”
南宫平面上仍无任何表情,既不动怒,亦不激愤,缓缓道:“我此刻若是与你交手比试,莫说不该用如此好剑,根本就不该以兵刃与你空手过招。”他语声微顿,冷笑一声,又道:“但此刻我只是遵师命,护此棺木,你如再苦苦纠缠,我甚至连暗器都会使出!”
高髻道人冷笑声顿,双眉立皱,眉峰间聚起一阵失望之一哦色一哦,他强抢、软求、激将之计,都已使出,却仍无法打动对面这少年铁石般的心肠!
他无法想出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来打动这有着钢铁般意志、玉石般坚强的少年,他也自知自己此刻的功力,亦不足战胜对方,一时之间,他只觉一种由失望引起的难言恐惧,已将渐渐将他埋葬。
南宫平目光如炬,亦在明锐地打量着对方,他不但看到这道人宽广的颧骨,如鹰的双睛,他甚至也看出这道人一哦内一哦心的颤一哦抖。
只听高髻道人突地正一哦色一哦道:“你师傅令你拼死护此棺木,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南宫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道:“值得么”
南宫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目中重现希望的光芒,道:“你既连原因都不知道,就不惜拼却一哦性一哦命,自然是不值得!”
南宫平冷冷瞧了他一眼,缓缓道:“挑拨也没有用!”
高髻道人道:“你如此与我站着,我功力已在一分分恢复,等我功力完全恢复时,你便不是我的对手,那么你便真的要白送一条一哦性一哦命了。”
南宫平哂然一笑,道:“真的么”
高髻道人正一哦色一哦道:“自然!”
南宫平缓缓笑道:“若是真的,你怎会此刻告诉我等你功力恢复后将我杀了,岂不更好”
高髻道人双眉一轩,厉声道:“我有意怜才,想不到你竟不知好歹!”
南宫平缓缓道:“在下心领了。”
高髻道人变一哦色一哦道:“你难道不信我能恢复功力!”
南宫平道:“信与不信,俱是一样!”
高髻道人道:“此话怎讲”
南宫平缓缓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纵能恢复功力,你纵要将我杀死,我也不能离开此棺一步。”
高髻道人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乘我功力尚未恢复之际,先下手来将我除去”
南宫平缓缓一笑道:“我功力仅能保身,又不足将你除去!”
高髻道人冷“哼”一声道:“你倒坦白得很!”
南宫平面容一正,沉声说道:“我与你素无仇怨,你若不来动手抢此棺木,而仅是站在那里,我纵有能力,战胜于你,却也不能将你杀死!”
高髻道人眼帘一合,再次木立半晌,张开眼来,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守护这具棺木!”
南宫平冷冷道:“我也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来抢这具棺木!”
高髻道人双拳紧一哦握,牙关紧一哦咬,突地跨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南宫平。
南宫平神一哦色一哦不动,心平气和,回望着他!
良久良久,高髻道人又自长叹一声,仰面向天,目注穹苍,缓缓道:“难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此中真相,才肯放手”
南宫平道:“你纵然说出此中真相,我也绝对不会放手的!”
高髻道人目光仍然仰视着天上,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接口缓缓说道:“有些人一生之中,兢兢业业,行事处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努力向善,从不敢出半分差错,但只要偶一失足,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另一些人平生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却偏偏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中,恰巧做了一件好事,便使得人们对他以往的过错,都宽恕谅解了……”
他语声缓慢沉重,既似喃喃自语,又似在对苍天诉说!
说到这里,他霍然垂下目光,大笑道:“你说苍天待人,可是公平的么”
南宫平呆了一呆,他猜不透这神秘而奇怪的高髻道人,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种与方才发生之事,毫无关连的话来。
抬目望去,雾气之中,只见这高髻道人面上的失望愁苦之态,已换作悲愤激怒之容,伸出枯瘦的手掌,颤一哦抖着指向南宫平,厉声道:“你如此守护着这具棺木,你可知道此刻躺在这具棺木中的人,究竟是谁么”
方才这具平凡的棺木,竟生出了那般奇迹,南宫平已隐隐猜到棺木之中必有秘密,也隐隐猜到,棺木之中,可能藏着一人!
但令他不能相信的是,他师傅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怎会有不可告人之事怎会将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一生!
是以此刻这高髻道人,大声喝出此话,南宫平心头仍不禁一震,脱口道:“这具棺木之中,难道会有人在”
高髻道人冷笑一声,道:“武林之中,第一勇士‘不死神龙’,抬棺求败,已成了数十年来,江湖中最脍炙人口的佳话,如今‘不死神龙’一死,这段佳话甚至会流传百世,亦未可知,但是……”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又道:“这其中的真相,莽莽武林之中,又有谁知道呢!”
他笑声之中,满是轻蔑讥嘲之意,南宫平剑眉微轩,朗声道:“什么真相”
高髻道人冷笑一顿,大声道:“你当‘不死神龙’抬棺而行,真的是求败求死么他只不过是为了这具棺木中藏着一个人而已!”
南宫平面一哦色一哦一变,道:“什么人”
高髻道人缓缓道:“什么人……”突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一个女人!一个无恶不作、一哦婬一哦荡成一哦性一哦,但却美若天仙的女人!”
南宫平但觉心头一震,有如当一哦胸一哦被人击了一掌,轩眉怒目,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高髻道人狂笑着道:“我说你师傅‘不死神龙’龙布诗,在江湖中虽然博得了‘第一高手,抬棺求败’的佳话,其实却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一哦婬一哦荡邪恶的女人!”他笑声越来越高,语声也越来越响,一时之间,漫山都响起了回音,似乎四面一哦群一哦山,都在轻蔑而讥嘲地狂笑着大喝:“他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一哦婬一哦荡邪恶的女人……女人……”
这一声声刺耳的回声,传到南宫平耳中,直如一一哦柄一哦柄一哦锋锐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里,因为这声音伤害的是他最尊敬的人!他虽在暗中抑止,但热血却仍冲上了他的头颅,使得他苍白的面一哦色一哦,变得赤红!高髻道人笑声渐衰,南宫平大喝一声,厉声说道:“你言语之中,若再辱及家师一句……”
高髻道人接口道:“辱及家师……哼哼,我方才所说,句句俱是千真万确之事,你若是不信,不妨将那口棺木掀一哦开看上一看,你便可知道,棺中所藏的人,究竟是谁!”
南宫平道:“是谁!”
高髻道人道:“你虽然年纪还轻,但你或者也曾听过……”他语声微顿,喉结上下一阵移动,一字一字地沉声接道:“孔雀妃子梅吟雪这个名字!”
有风吹过,南宫平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听高髻道人突地语声一变,锐声吟道:“世间万物谁最毒,孔雀妃子孔雀胆……”吟声渐渐消逝,他面上却渐渐泛起一阵难言的扭曲。
南宫平沉声道:“孔雀妃子与冷血妃子可是一人”
高髻道人冷冷一笑,望也不望他一眼,自管接口吟道:“百鸟俱往朝丹凤,孔雀独自开彩屏……”
南宫平双眉微轩,怒道:“我问你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么”
高髻道人仰面望天,仍自吟道:“雪地吟梅彩屏开,孔雀妃子血已冷,妃子冷血人不知,神龙一怒下凡尘,九华山头开恶战,只见剑光不见人,剑光辉煌人影乱,观者惟有松、石、云,武林一哦群一哦豪齐焦急,不知胜者为何人”他吟声愈念愈加尖锐激昂,面上的神一哦色一哦也愈见怨恚悲愤。
南宫平紧一哦握长剑,凝神倾听,只听他微微一顿,接口又自吟道:“神龙既有不死名,百战百胜傲一哦群一哦伦,孔雀彩屏难再展,神龙弹剑作长吟,武林巨毒从此去,益振神龙不败名!”吟声至此,戛然而止。
南宫平道:“如此说来,‘孔雀妃子’便是‘冷血妃子’”
高髻道人目光森冷地扫向南宫平脸上,冷冷道:“不错,梅吟雪与梅冷血便是同一人。”突又仰天冷笑数声,一面说道:“吟雪!冷血!嘿嘿,好名字呀好名字,好绰号呀好绰号,我公……我真该为此浮一大白!”
南宫平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公什么”
高髻道人面一哦色一哦一变,道:“与你何关!”
南宫平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藏头露尾,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也不屑再来问你!”
高髻道人目光再次望向天上,南宫平厉声道:“但我却要将你方才所说的话,与我再说一遍。”
高髻道人冷冷道:“什么话”
南宫平面寒如水,缓缓道:“这具紫檀棺木中,藏着一个活人,便是‘孔雀妃子’梅吟雪,此话可是出自你口”
高髻道人道:“不错!怎地”
南宫平突也仰天冷笑起来,一面厉声说道:“你方才既将那首在江湖中流传至今的歌谣,一字不漏地念出来,难道你就不知道这首歌谣中,说的是什么故事”
高髻道人冷冷道:“焉有不知之理!”
南宫平手腕一震,剑光闪动,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说出这些侮及家师的言语,昔年‘孔雀妃子’梅吟雪横行天下,她仗着她的武功、机智与美貌,不知使得多少武林人身败名裂,家毁人亡,却偏偏还有不知多少人为她美一哦色一哦所迷,拜倒在她裙下。”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居然也知道她的往事!”
南宫平横目瞪他一眼,仍自接道:“武林中虽然对她怀恨,却又为她美一哦色一哦所迷,为她武功所惊,无人敢向之出手,家师一怒之下,才出头干预此事,九华山头,三日恶斗,家师卒以无上剑法,将之除去,那时候守在九华山下,等听消息的武林一哦群一哦豪,见到家师独自挟剑下山,莫不欢声雷动,当时那震天欢呼鼓掌声,据闻在十里之外的人都曾经听到!”
他语声微顿,面上不禁露出钦服敬慕之一哦色一哦,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那时还未投入师门,不得参加那种伟大的场面,我也常以此为憾!”他目光一凛,厉声又道:“但此事武林中,人尽皆知,家师虽然未曾对我谈及,我也曾从别人口里听到此事,而且说及此事的人,莫不对家师那时的英风豪举折服,你此刻却要说,‘孔雀妃子’仍未死,还要说她此刻藏在这具棺木之一哦内一哦,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好生对我说出,莫怪要你立时命丧剑下。”
高髻道人垂手而听,满面俱是轻蔑不屑之一哦色一哦。南宫平语声一了,他突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个英风豪举,好个尽人皆服……龙布诗呀龙布诗,你虽死了,也该觉得惭愧吧!”
南宫平剑眉怒轩,大喝一声:“你说什么”掌中长剑,剑光点点,洒向高髻道人一哦胸一哦前。
高髻道人笑声一顿,目光凛然,南宫平掌中长剑的剑光,虽在他一哦胸一哦前不及三寸处闪动,他却身形末后退半步,沉声道:“你对你师傅这般信仰敬服,我纵然再说干百句话,你也不会相信!”
南宫平肃然道:“正是!”
高髻道人道:“但我只要举手之劳,便可教你对你师傅失望!”
南宫平厉声道:“你如此胡言乱语,实令我……”
高髻道人截口道:“你虽不相信我的言语,但你不妨将棺木打开看一看,看看那里面藏的可是梅吟雪,可是那武林中人人唾弃的荡一哦妇‘冷血妃子’”他话声越说越高,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嘶力竭。
南宫平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如此说话的人怎会说出谎话!”心念一转,又自忖道:“他说的若非谎话,岂非就表示师傅真的是将‘孔雀妃子’藏在棺中,而瞒尽天下人的耳目,师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侠,光明磊落,却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一念至此,他虽不禁在暗中责备自己对师傅的不敬,却又有些疑惑矛盾。
只听那高髻道人长叹一声,又道:“你只要将那具棺木掀一哦开让我看上一眼,棺中若非‘冷血妃子’其人,我便立时横剑自刎,而且死得心甘情愿,却不会埋怨于你!”
南宫平双眉深皱,垂首沉思,满脸俱是矛盾痛苦之一哦色一哦,他若是依言打开棺木,岂非就变得像是他连自己平日最敬服的师傅都不信任他若不打开棺木,又怎能消除心头的疑念
抬目望处,华山山巅,仍是云蒸雾涌,南宫平心中的思潮,也正如弥漫在山巅处的云雾一般迷乱。
高髻道人目光凝注,见到他面上沉郁痛苦之一哦色一哦,突地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不敢打开棺木,便是说你对师傅的人格,也不敢完全信任!”
南宫平怒喝一声:“住口!”
高髻道人只作未闻,缓缓说道:“否则这棺木既是空的,你师傅又未曾令你不准开棺,那么你此刻掀一哦开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南宫平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却厉声喝道:“棺中若无其人,你是否真的……”
高髻道人斩钉断铁地截口说道:“我立时便自尽在你面前……”
南宫平沉声道:“君子之言!”
高髻道人道:“如白染皂!”
南宫平大喝一声:“好!”霍然转过身去,面对那直到此刻仍一无动静的紫檀棺木。
高髻道人一步掠来,亦自掠至棺侧,冷冷道:“是你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南宫平呆望着面前的棺木,暗中忖道:“这棺木中若是真有人,必定会听到我们方才的对话,那么焉有直到此刻仍无动静之理!”他心中信心立增,朗声道:“先师遗物,怎能容你所渎,自然是我来动手的。”
目光抬处,只见高髻道人面容虽然紧张,目光却也充满了信心,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这具紫檀棺木,口中冷冷道:“毋庸多言,快请开棺。”他语意目光之中,生像是只要棺盖一掀,就必定会看到那传说中早已死去的“冷血妃子”活生生卧在棺中似的。
南宫平方自增强的信心,此刻却又不禁起了动摇,他右臂微曲,想将掌中长剑一哦插一哦入鞘中,才想起剑鞘已被自己抛却,目光动处,却又看见剑一哦柄一哦之上,还缚有一条淡黄的柔绢,他又自想起,这条丝绢,必定就是师傅交由那叶姑一哦娘一哦转给自己的“遗言”。
要知南宫平并非记忆欠佳、头脑糊涂之人,而是这半日之中,所发生的事令他思潮大乱,他暗骂自己一声,匆匆将这条丝绢解下,收入怀里。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将这一哦柄一哦长剑交来给我──”
南宫平面容一变,却听高髻道人接口又道:“那么你开棺方便一些,我自刎也方便得多。”
南宫平冷“哼”一声,望也不望他一眼,右掌持剑,左手抓向棺盖,心中却不禁暗忖:“这道人如此自信,难道这具棺木之中,真的藏着那‘孔雀妃子’”
他手掌微微一颤,暗中长叹一声,力贯五指,将棺盖向上一掀──
高髻道人双拳紧一哦握,目光尽赤,口中喃喃道:“梅吟雪呀梅吟雪,今日毕竟要让我再见着你……”
只见南宫平左掌一掀之下,棺首竟应手而起,离地约一哦摸一哦三尺,但棺盖却仍好生生地盖在棺木上。
南宫平呆了一呆,将棺木轻轻放下,口中缓缓道:“这棺木已上钉,谁也不能开棺!”
高髻道人冷冷笑道:“若是空棺,怎会上钉”
南宫平心头一震,只见高髻道人腰身半曲,目光凝注着棺盖,沿着棺木四侧,缓缓走动,南宫平双目微皱,一步一随地跟在他身后,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话声未了,忽见高髻道人疾伸右掌,向棺首拍去!
南宫平厉叱一声:“住手!”
长剑微挥,闪电般点向高髻道人项颈之下,他若不及时拧身撒手,这一剑便是杀身之祸。
剑风飕然,高髻道人足跟半旋,回肘拧腰,只见一道碧光,堪堪自他胁下穿过,再偏三分,便要触及他身上的惨碧道袍,他惊怒之下,定了定神,大喝道:“背后伤人,算做什么”
南宫平冷冷一笑,垂下长剑,道:“家师神棺,岂容你的手掌冒渎!”
高髻道人面上阵青阵白,强忍着一哦胸一哦中怒气,狠狠瞪了南宫平几眼。突地转身,“呸”地一声,重重吐了口浓痰,头也不回,冷冷道:“棺首所雕两条云龙之间的龙珠,便是开棺的枢钮!”
他身躯虽然枯瘦,形貌亦不惊人,但说话语气,却是截钉断铁,充满自信,南宫平虽然怀疑,却仍不禁大步自他身侧走到棺首,俯首而望,只见棺首盖上,果然雕有两条栩栩如生的云龙,双龙之间,果然雕有一粒龙珠,这棺木虽是极其贵重的紫檀所制,但常被日炙风蚀,看来也已有些陈旧,只有这粒龙珠,却仍是光泽滑一哦润,显见是久经摩一哦擦!南宫平暗叹一声,只觉自己的观察之力,果然不如别人一哦精一哦细,一面缓缓伸出左掌,在这龙珠之上轻轻转动了两下!
只听“咯”地一声轻响,高髻道人道:“你再掀上一掀!”
南宫平手掌一反,抓起棺盖,高髻道人霍然转过身来,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手掌,只见他手掌抓着棺盖,却久久不见向上托起!
一时之间,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一哦声,怦怦作响,两人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一双手掌,微微颤一哦抖,两人甚至还能看到对方的额角,已隐隐泛出汗珠!
突地,南宫平大喝一声,手掌往上一扬,棺盖应手掀一哦开!
浓云狂风之下,绝岭孤脊之上,一具黝黯沉重的棺木,棺盖半开,两条衣袂飞舞的人影,木立如死,这景象正是充满了一哦陰一哦森恐怖之意!
高髻道人额上汗珠,涔一哦涔而落,面上神一哦色一哦,阵青阵白,口中喃喃道:“这……这……她……她……”语声颤一哦抖,再也说不下去,山风吹入棺木,阵阵呼啸作响,而──
棺木空空的,哪有一物
南宫平目光冰凉,面一哦色一哦铁青,手掌紧一哦握剑一哦柄一哦,突地暴喝一声:“你这欺人的狂徒!”反手一剑,向高髻道人刺去!
高髻道人失魂落魂地望着这具空棺,这一剑刺来,他竟然不知闪避全如未见,嘴唇动了两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只说了“棺中必……”三字,南宫平盛怒之下刺出的一剑,已将他咽喉之下,左肋之上的要害之处刺穿,鲜血泉一哦涌,激射而出,刹那之间,便已将他惨碧的道袍,染红一片。
鲜红加上惨碧,道袍变为丑恶的深紫,高髻道人牙关一紧,口中惨嗥一声,翻手反抓住长剑锋刃,自骨节间拔一哦出,身形摇了两摇,指缝间鲜血滴滴落下,目中光芒尽失,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喉结上下动了两动,断续着嘶声说道:“你……你终有一日……要……要后悔的……”
语声嘶哑、悲切、沉痛而又满含怨毒之意,虽是三峡猿啼,杜鹃哀鸣,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南宫平面容苍白,全无血一哦色一哦,身形僵木,全不动弹,目光呆滞地望着高髻道人,只见他语气渐渐衰微,双睛却渐渐突出,眼珠渐灰渐白,眼白却渐红渐紫,最后望了南宫平一眼,手掌渐松,嘴唇一张,身躯微微向左转了半圈,噗地,倒在地上!
接着,又是“噗”地一声,南宫平手掌一软,棺盖落下,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的一哦尸一哦身又失神地望着掌中的长剑,是后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长剑仍然碧如秋水!
他只觉心头一软,几乎忍不住有一种冲动,要将掌中这一哦柄一哦利器,抛落万丈深渊之下,然而,他却始终忍住,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反反复复地在低念着一句话:“我终于杀了人了……我终于杀了……人了!”生平第一次,他体验到杀人后的感觉,也体会出杀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难受!
望着地上鲜血淋一哦漓的一哦尸一哦身,他只觉头脑一阵晕眩,胃腹一阵翻腾,此人与他仅是一次见面,他们甚至连彼此间的姓名都不知道,而这条陌生的一哦性一哦命,此刻却已死在他的剑下。
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转回头,茫然托起地上的棺木,迎着扑面而来的山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蹒跚来到苍龙岭尽头,却又茫然顿住脚步,口中喃喃道:“我该将他的一哦尸一哦骨埋葬的……”突地放足狂奔,奔回原处,地上的血渍仍在,但是──那神秘、奇诡,而又可怜的高髻道人的一哦尸一哦身,此刻竟然不知去向。
山风在耳边呼啸、白云在眼前飘舞,南宫平茫然立在这山风呼啸,白云飞舞的孤脊上,耳中却什么也听不见,眼中什么都看不见,良久良久,他目光方自投落到那冥冥寞寞、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中去,然后便将一哦胸一哦中的痛苦与忏悔,都化做了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他口中虽无言,心中却在暗自祈祷,希望那被山风吹下绝壑的幽魂,能够得到安息,又不知过了许久,他只觉高处风寒,身上竟有些寒意,于是他手托棺木,回转身,走下苍龙岭,山腰处,风声渐息,寂寞的华山,便更加寂寞。
他紊乱的心情,却更加紊乱,除了那份对死者的忏悔与痛苦之外,他心中还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疑一哦团一哦!令他最思疑和迷惑的是,他直至此刻,还猜不透这具看来平凡的紫檀棺木一哦内一哦,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多少秘密
寻了处幽静的山林,他将掌中所托的棺木,轻轻放到虽已渐呈枯萎,却仍柔软如茵的草地上,掀一哦开棺盖,看了一眼,棺中的确空无一物,他仔细地再看了两眼,只觉这棺外观虽大,棺一哦内一哦却显得甚为浅窄,在那深紫一哦色一哦的木板上,似乎还有几点似乎是油渍般的污痕,不经细看,绝难察觉。
然而,纵是如此,他仍然看不出,这棺木有丝毫特异之处。
他以手支额,坐在树下,树上的秋叶,已自萧萧凋落,使得这寂寞深山中的初秋天气,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也使得这初秋天气中的寂寞少年,平添了几分凄凉心境!
他苦苦思索着这些他无法解释的疑一哦团一哦,竟忘却了探究他的同门兄妹为何直到此刻还未下山的原因,伸手入怀,他取出了那条淡黄的丝绢,也触及了那只不知是太多的愚笨,抑或是太多的智慧方自使得它自撞山石而死的山鸟那冰凉的羽一哦毛一哦。
于是他悲哀地、自嘲地微笑了一下,握紧丝绢,取出死鸟,展开丝绢,那苍劲而熟悉的字迹,立刻又在他心底引起一股冲激的悲哀一哦浪一哦潮,他合上眼帘,叹息一声,再张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余一生虽杀人无数,然所杀者无不可杀之人,是以余生平虽然可曰无憾……”
南宫平为之长叹一声,他仔细地体会这“无憾”两字其中的滋味,暗中不禁长叹自语:“这两字看来虽平凡,其实却不知要花多少一哦精一哦力,忍耐多少痛苦才能做到,而我呢……’
他想起方才死在他剑下的道人:“我伤了此人,心中能否无憾”他也想起那道人方才的言语,“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无憾,怎会做出他口中所说那样的事!”
于是他信心恢复,宽然一笑,接着下看:“然余无憾之中,亦有一事,可称遗憾……”
南宫平心头一冷,立即下看:“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余心久已深恨之,适逢其人又伤余一友,是以余仗剑而出,将之毙于剑下,然事后余却知此事实乃余友之错,而那平素恶行极多之人,于此事中,反是清白无辜,是以余……”
下面的字迹,突地为一片鸟血所染,再也看不清楚!
南宫平方自看到紧要之处,此刻自是急怒交集,但鸟血已干,纵然洗去,字迹亦将模糊不清,他剑眉双轩,双拳紧一哦握丝绢,呆呆地愕了半晌,心中突又一颤:“难道这片血迹,是自师傅他老人家身上流一哦出的!”
一念至此,一哦胸一哦中热血倏然上涌,倏然长身而起,只觉满怀悲激,无可宣白,方待仰天长啸一声,目光突地瞥见那只鲜血淋一哦漓的死鸟一哦尸一哦体!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大笑三声,抑或是该大哭三声,颓然坐回地上,目光凝注死鸟,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只得跳过那片血渍,往下接看,鸟血的下面,写的是──
“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
南宫平双眉一皱,诧声自语:“她……她……她是谁”
愕了半晌,再往下看:“临行匆匆,余亦不能将此事尽告于汝,然汝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其中真相,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惟望汝日后戒言戒恶,奋发图强,勿负余对汝之期望!”
这寥寥数十字,南宫平翻来覆去,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这淡黄丝绢上的字迹,越看越见模糊,吹在他身上的山风,寒意也越来越重!
“临行匆匆……”他口中喃喃自语:“难道……难道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死了么……”于是,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悲哀,加上怀疑,这滋味的确令他无法忍受,“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此事真相……”
但这一日,何时方至“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他伸手一拭面上泪痕,仰天呼道:“师傅,你老人家一直对我是极好的,我也一直感激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么”
他茫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在浅浅的草地上掘了个浅浅的土坑!
然后,便将那只死鸟,仔细地埋葬在这浅浅的土坑里。
他纤长而苍白的手掌,都已沾满了褐黄一哦色一哦的泥土,土坑拍平,一声叹息,他任凭泥土留在手掌上,口中却又不禁喃喃自语:“我与你终是有缘,是么否则世界如此之大,你怎会偏偏落入我的手掌里这土坑虽浅,但已可为你聊蔽风雨……”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倏然顿住语声,因为他心中突地想起了那被他一剑刺死的道人,那一具碧绿的一哦尸一哦身,今后岂非将长久暴露于无底的绝壑中,永恒的风露下,于是他以纤长的手掌,划开面前那一片青青的山草,正如他冀望以他无形的利剑,划开他心中的积郁。
青草虽分,积郁仍在,他黯然合上眼帘,冀求这份黑暗的宁静,能使他心中杂乱的思潮澄清,于是一层沉重的疲倦,便也随着眼帘的落下,而布满到他全身,为着今晨的决战,“止郊山庄”的门人弟子,昨宵已彻夜未眠,何况南宫平刚才与那高髻道人一番苦斗,更耗尽了他体一哦内一哦所有的真力!
生理的疲倦,使得他心理的紧张渐渐松一哦弛,也使得他身心进入一种恬适的虚无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
西山日薄,晚霞满林,黄昏渐至,树林中突地发出“咯”地一声轻响,那平凡而神秘的紫檀棺木,棺盖竟缓缓向上掀了开来──
宁静的山林中,这声响虽然轻微,却已足够震动了南宫平的心弦,他霍然张开眼睛,正巧看到这一幅骇人的景象──无人的棺木中,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缓缓将棺盖托开!
南宫平这一惊之下,睡意立刻全被惊散,只见那棺盖越升越高……
接着出现的,是一络如云的秀发,然后是一张苍白的面庞。
满天夕一哦陽一哦,其红如血,映在这张苍白的面庞上,竟不能为她增加半分血一哦色一哦,南宫平纵然胆大,此刻却也不禁自心底升起一阵寒意,沉声道:“你……你是……谁”他虽然鼓足勇气,但语声仍在微微颤一哦抖。
棺中的绝一哦色一哦丽人,此刻已白棺中缓缓长身而起,她那纤弱而动人的美丽身躯,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样纯白的长袍里,山风吹动,白袍飞舞,她身躯竟似也要随风飞去,然而她一双明媚的眼睛,却有如南宫平座下的华山一般坚定!
她轻抬莲足,自棺中缓缓跨出,袍袖之下,掩住她一双玉掌,一步一步地向南宫平走了过来,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更没有半分血一哦色一哦,甚至连她那小巧的樱一哦唇,都是苍白的,空山寂寂,骤然看见了她,谁都会无法判断她来自人间,抑或是来自幽冥!
南宫平双拳紧一哦握,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气纳丹田,大喝一声:“你是谁”方待自地上一跃而起,哪知这棺中的绝一哦色一哦丽人,突然地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再次轻笑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她语声竟有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温柔的一笑,更能令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为之动心,她所有自棺中带出的那种令人悚栗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她这温柔的笑语中化去。
南宫平目光愕然,只觉她这一笑,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开,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庞在笑而已,而这棺中丽人的笑,却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连她的灵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涟漪中,让你的呼吸,也要随着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让你的脉搏,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
但笑声一止,南宫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木中,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
他脚下移动,终于霍然长身而起,现在,他已与她对面而立,已毋须仰起头来,便能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于是,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再次低喝一声:“你是谁”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强!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两眼,忽地“噗哧”一笑,柔声道:“你年纪虽轻,但有些地方,的确和常人不同,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交托给你!”
南宫平一愕,暗暗忖道:“将她交托给我……”他立刻连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她是谁”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衣衫苍白、一身苍白的绝一哦色一哦丽人!
然而,对于其他的疑窦,他仍然是茫无头绪,他暗中长叹一声,突地发觉天地虽大,有许多却偏偏是如此凑巧,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这难道是苍天在故意捉一哦弄一哦于他
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柳腰轻折,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伸了个懒腰,仰首望天,自语着道:“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其实人生百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古往今来,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
她语气之中,充满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个如此艳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话,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在叹息着自己青春的虚度,与生命的短暂!
夕一哦陽一哦,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南宫平侧目望去,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怨,显见她方才的感慨,的确是发自真心,他心中大为奇怪,不禁脱口道:“姑一哦娘一哦……夫人……”
棺中丽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连我是姑一哦娘一哦,抑或是夫人都分不清楚么这倒奇怪得很!”
南宫平干咳两声,讷讷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棺中丽人道:“龙老爷子既然将我交托给你,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南宫平双眉微皱,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
“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他心头一凛,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转:“但那‘孔雀妃子’十余年前已享盛名,于今最少也该三十余岁了!她……”目光抬处,只见这棺中丽人,犹在望着自己,眼波晶莹明亮,面靥莹白如玉,看来看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
他赶紧避开自己的目光,只听棺中丽人又自轻轻笑道:“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几乎可达腰际的如云秀发,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