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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举起箱子来到走廊上时,球会总监避开他,随后终于不悦地清了清喉咙,说道:“彼得,她的话和他针锋相对。我……我们得以球会为重。在所有人当中,你更应该了解这层道理。球会对此是不能表态……”
彼得没转身就回答道:“球会已经表态了。它已经表态了。”
他将箱子塞进汽车后座,但仍将汽车留在停车场上。他缓缓地走遍小镇,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校长刚放下话筒,电话就再度响起,一个声音接一个声音,一名家长接一名家长。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答案?他们在期望什么?这可是刑事案件,得让法庭去做主,说得好像经营学校还不够困难似的。女孩的母亲是律师,男孩的父亲是全镇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两人可是针锋相对。谁会想站在中间?这总不该是学校的任务吧?因此,校长对每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件事:“拜托,不要把这件事泛政治化!你们想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把这件事泛政治化!”
珍妮的弟弟在保安公司上班,好处在于,因为她总会在夜间警铃误响时到学校来,她对校舍建筑有相当深刻的了解。例如,她知道隐藏着让扫烟囱工人通往屋顶狭长阶梯的小隔间究竟在顶楼的哪个位置。此外,老师可以在食堂正上方处的通风口后方吸烟,而不被校长或任何学生看见。在某些日子里,她比平常更需要这种地方。
珍妮就是在食堂正上方的通风口处看见班杰在午餐后穿越学校操场的。青少年代表队的其他球员都逃课去声援凯文。班杰出于自己的意愿待在这里的事实只能解释为:他刻意和他们唱反调。
安娜坐在自己的教室里,教室里满是学生,不断讨论玛雅和凯文的事情。玛雅则坐在另一间完全没人说话的教室里。她看见同学们在桌间互传纸条,还有藏在他们膝盖上的手机。
现在,她对他们而言的意义已经定型了:她顶多就只是个被强奸的女孩,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她更是个说谎的女孩。他们永远不让她有其他身份。她在每个房间、每条街上、在超市里和冰球馆里行走时,宛如一块爆裂物。就连那些相信她说法的人都会吓到不敢碰触她,因为当她爆炸时,他们可不想被弹片打到。他们将会静静地退开,转往另一个方向。他们希望她就此消失,希望她从未存在过。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痛恨她,他们当中并非每个人都恨她;他们当中并非每个人都在她的置物柜上涂写“婊子”,他们都没有强奸她,他们可不都是坏人。但是,他们都保持沉默。因为,那样比较容易。
她在课上到一半时起身离开教室,老师对此没有发出任何抗议。她穿越空荡荡的走廊,进入一间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握拳用力砸向镜面。玻璃碎裂开来,几秒钟后,她的大脑才感觉到疼痛,她在真正感受到痛苦以前,还来得及看见鲜血。
班杰看见玛雅进入卫生间。他拼命说服自己往反方向走,保持沉默,别扯进这件事。但他随后就听见碎裂声,以及碎玻璃落在瓷砖水槽上的叮当声响。而他本人可是亲手打碎过足够多面镜子才认出这种声音的。
他敲了敲门。当她没有回应时,他从门缝间喊话:“我可以把门踹开,或者你开门。你自己选吧。”
她正站在地板上,笨拙地用卫生纸包住手指关节。卫生纸缓缓变成红色。班杰在身后掩上门,朝那面镜子点点头:“你这样会走七年的厄运哦。”
也许,玛雅应该感到害怕,但她没有精力感到害怕。她甚至感受不到恨意。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现在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了,对不对?”
班杰将手插进口袋。受害人和加害者最要好的朋友沉默地站着。一个是婊子,一个则是好哥们。玛雅清了清喉咙、压制住自己的呜咽,说道:“我才不管你想怎么做。我猜,你痛恨我。你认为我说谎,让你最好的朋友惹上麻烦。可是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班杰将手抽出口袋,小心地将几片碎玻璃从水槽里拿出来,再将它们一片一片扔进垃圾桶。
“错的是你。”
“你滚。”玛雅嘶吼道,朝门口走去。班杰灵巧地一闪身,让她无须和他产生肢体接触。她过了好久才察觉到,这个动作真是太体贴了。
班杰的音量是如此小,以至于她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班杰说:“错的是你,玛雅。因为你以为,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珍妮在课间有一小时的空当,她打算趁着走廊上还空空荡荡,去卫生间洗掉手指上的烟味。当她见到玛雅走出来时,便停住了。玛雅手指流着血,满脸泪水,仿佛刚猛力击打了某个物体。玛雅并未看见珍妮,她只管朝另一个方向,朝着出口跑去。
下一刻,卫生间里发出一个爆裂声,一座水槽被从墙上拔起扔到了地板上,一座马桶被踢得稀巴烂,一个垃圾桶被直接扔出窗户。没过多久,走道上就挤满了成人和学童,但里面的一切早已被精巧地摧毁,破坏殆尽。校长、一名工友和两名警卫必须同心协力才抓得住班杰,将他拽出卫生间。
事后学校会说明,这是“一名根据书面记录极具攻击性的学生的一次情绪爆发”。他们将会说:“考虑到他和那个被指控犯下……嗯……你们知道的……的关系,这是可以理解的。”
珍妮站在那里,盯着那堆废墟,而后直视着班杰的目光,看着他被带走。这小男孩只是因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玛雅砸碎了一面镜子,就砸烂了整个卫生间,毫不眨眼地接受了退学和赔偿修理费。他觉得,她已经流了够多血了。珍妮将是唯一知情的大人,而她将永不透露此事。她也知道:必须隐藏自己。
她又回到食堂正上方的通风口,将一整包香烟抽完。
蜜拉在办公室里埋首研究关于过去性犯罪案件的判决与判例复印件,持续和同事们讨论,针对战争全面动员。她同时感受到了所有情绪:愤怒、悲伤、无力感、复仇心、恨意、威胁、惊恐。然而,当手机震动、女儿的名字在屏幕上亮起时,只一眨眼,一切就从她身上流泄而出。上面只有渺小的四个字:“你回家吗?”从来没有一名母亲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开车驶过那片森林。
玛雅坐在别墅里浴室的地板上,冲掉手上的血,最后完全崩溃。她隐瞒了一切,咬牙顶住一切,努力不表现出自己正在保护她所关爱的人,使得他们不会像自己一样痛苦。她可没法承担他们的疼痛。她无法忍受,造成别人悲伤的过错还要追加在这一点上。
“我不希望那些魔鬼看到我流血……”她对自己的妈妈耳语。
“有时我会害怕,他们也许得这样做才会了解你是个人。”妈妈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