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夏英杰点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志国。”
“听口音,你是上海人?”
“父母都在上海,可有什么用?”小马伤感地说。他一边小心开车,一边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十六岁那年,小马因父母离异而成了孤儿,两个家庭都不要他,他便在大街上擦皮鞋糊口。
宋一坤到上海办公司不久,公司院内的简易修车棚里不知何时起每天晚上多了一个男孩子,总是早上背箱子出去,晚上回来席地而睡。
一天上午,宋一坤从办公室出来准备乘车外出,无意中发现男孩子没有去街上挣钱,而是睡在车棚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叫了两声也没反应,用手一摸,原来男孩发高烧已经不省人事,便当即抱上车送医院抢救。后来,他把男孩收留在身边。开始,男孩在公司里干杂活儿,由于勤快、懂事、守规矩,深得宋一坤喜爱,就出资培养他当了司机,为的是有门手艺好生存。
夏英杰同情地看了小马一眼,心里的阴云也因此释放了许多。她笑着对小马说:“你很会转移话题。”
小马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想说明大哥是好人。”
评价宋一坤是不能用“好人”或“坏人”这种简单概念的,这一点小马不会明白。她看着街景问道:“那位赵洪经理为什么会听坤哥的?”
“他以前是大哥的秘书。”小马解释道:“一年前他借大哥三十万元和这辆车开了一家餐馆,也发了,那辆红色桑塔纳就是他刚买的。本来大哥是应该拿股份的,大哥没要,可能还账的时候会算点利息。”
“这么说,你给赵经理开了一年车?”
“今天正式结束。”小马轻松地说,“想不想听段音乐?”
“当然想。”夏英杰笑着说。
车内响起了音乐。
夏英杰立刻便听出这是一首名为《密西西比河》的美国音乐。强悍、有力的节奏,低沉、浑厚的男声伴音,使人仿佛能感受到地下的岩浆在涌动,随时都可能爆炸、喷发。这支曲子如此富有感染力,似乎每一个音符都在撞击人的灵魂,给人以深沉,给人以悲壮,给人以征服世界的使命感。
她从这支曲子里看到了宋一坤内心世界的一角,随即问:“除了这一首,坤哥还喜欢什么曲子?”
“还有一首《教父》。”小马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大哥喜欢的音乐?这盒带子我保存一年了,今天刚拿出来。”
夏英杰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解释这个问题需要特定的条件,需要与之对应的文化和境界。她默默地自语:《教父》好听,可真正能听懂的人又有几个呢?
批发市场里人潮拥挤。夏英杰在小马的引导下转了一个多小时,花了三千多元为宋一坤购置了从里到外的全套衣物,包括领带、皮鞋、袜子。带来的钱全花完了,她又拿出自己的钱给他买了一件风衣。天冷了,只靠里面一件羊毛衫已不足以御寒。
回到大厦,刚走近宋一坤的房门便听见里面电脑打字的声音,显然赵洪已经来过了。夏英杰停住脚步,让小马把衣物送去,自己回房间去了。
几分钟后,宋一坤打来电话:“阿杰,我让小马去和平饭店接周董事长了,中午小聚一下,就免去了晚上的马拉松饭局,既不失礼又节省了时间。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一小时后咱们去餐厅。”
夏英杰想了想,说:“我去不合适,就免了。”
“免不得,饭总是要吃的。”他似乎是在命令。
“好吧。”夏英杰同意了。
午餐的确是名符其实的小聚,一张小圆桌只坐了他们三个人,饭菜也非常简单。从谈话中夏英杰得知:周立光原是民工队的包工头,两人是同乡,而两人相识却是因为一起经济欺诈纠纷,宋一坤为这场纠纷连续写了三篇报导,披露了某官商的欺诈行为,引起了社会有关部门的关注,为周立光的民工队挽回了十几万的损失。周立光组建了建筑工程队之后,承接的第一个工程就是宋一坤介绍的,当时正值他任厅长秘书。周立光的成功使他成为穷县里的致富能人受到推崇,在县政府的支持下他联合另外几支建筑队组建股份有限公司,总部设在深圳。
十一月十八日晚,宋一坤即将乘火车离开上海,周立光和赵洪前来送行。夏英杰在窗前看着他们在站台上交谈,脑子里却装满了自己的事情。想到火车开动之后,她与宋一坤将有二十个小时单独在一起,心里暗自说:最后摊牌的时刻,到了。
此时的宋一坤与刚出狱时判若两人,一套合体的深蓝色西装与白色衬衣、暗格领带和暗花羊毛衫配在一起,他随意地站在那里,不经意地流露着他那种独特的淡然和高贵,加上那件高档风衣披在肩上,更显出一表人材。只是那张白净的脸依旧缺乏表情,不尽如人意。
周立光身材高大、强壮,一副老板派头。他笑着问:“老弟,真的没有考虑余地了?”
“你都看到了,”宋一坤说,“我现在是内外交困,需要时间休整,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嘛。等有一天活不下去了,我会投奔你讨口饭吃。”
赵洪一笑,说:“周兄,你现在能给坤哥的只有那把董事长的交椅了,坤哥不会去的。”
夏英杰听着也不由地笑了笑。
“言重了,言重了。”宋一坤连着说了两遍。
小马和另一名司机已先行离开上海,所有重行李全部随轿车拉走了,只有夏英杰手里的这只皮箱除外,这里面装有三十多万元现金和几个电脑磁盘。这就意味着:宋一坤的重心已经从上海转移了。
列车驶出不久,大多数旅客都人睡了,软卧车厢里已经很少有人走动,过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窗外,依稀可见远处的灯光如星星一般在流动。
夏英杰还是第一次乘坐软卧,既看不到硬座车厢里的拥挤,也看不到硬卧车厢里的脏乱,这里安静、舒适。
宋一坤在上铺,他把那只双密码自动报警皮箱锁在床铺的铁栏上,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确切地说,对夏英杰的事他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了,然而怎样表述却是一个难题。他在努力协调自己的思路,选择最佳的方式。
夏英杰在下铺,虽然她十分疲劳却毫无睡意,她在等着宋一坤最后的裁决。应该说她已经推断出几成了,她能够分析出宋一坤大体上的态度,但是她需要知道细节,知道每一个具体的问题,然后才能拿出相应的策略。
人,她是要定了。
她见同包厢的另外两位旅客已经睡了,便起来伸手碰一下宋一坤,轻声说:“咱们谈谈吧。”
夜深了,过道里空无一人。宋一坤轻轻把包厢的门关上,在过道里与夏英杰对面坐下,把烟放在小桌上。
“江州已经没有你的家了,你下一站去哪里?”夏英杰问。
宋一坤答道:“先去玉南油田,一是送你回家,二是给方子云一个经商的机会,让他负责与专家合作研究一个专利产品。然后我回山东老家,陪姐姐待一段日子。”
夏英杰心里止不住一阵酸楚,涌上来的泪水使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她沉默不语。
宋一坤看在眼里,严肃地说:“为了这次谈话我已经思考很久了,今天晚上只讨论一个中心问题,就是你和我。为了充分说明问题,我们有必要从头谈起,否则中心问题就说不明白。所以,请你拿出点耐心来。我们缺乏的不是时间,而是你对我的了解。”
夏英杰点点头。
“请你先谈谈你的家庭。”他说。
夏英杰简要地介绍道:“我一家四口人,父亲是地质研究院院长,母亲是油田职工医院外科主任医师,哥哥是油田外事办公室翻译。我是北京大学毕业,在《玉南日报》社当记者。”
“书香门第。”宋一坤下了结论,说,“了解你几句话就够了,因为你涉世浅而透明度高。但是了解我就得费点口舌。方子云除了向你介绍我的身世之外,有没有提到过一封举报信?”
“没有。”更英杰肯定地说,她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那好,就从这封信说起。”宋一坤从西服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先看看这封信。”
夏英杰打开信,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下去——
坤哥:
签证、机票全都办好了,时间大紧来不及向你道别,托赵洪转交这封信,请坤哥原谅。
维也纳那边请坤哥放心,叶红军全部替我们安排好了。当然,是看你坤哥的面子,我们心里有数。
按坤哥的意思,你的“皇冠”轿车和三十万资金总作价五十万元已经交给赵洪使用,不算股份,只按银行一年的定期存款算利息,合同我们替你签的,由小马保管一份。
公司这场官司你一个人顶了,我们无话可说,只图友情后补。据调查,举报人是刘金龙,我们花了几个小钱废了他两条腿,也算给坤哥一个交待吧。
来日方长,还望坤哥保重身体。
王海孙刚
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夏英杰把信还给宋一坤,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第一,正如刘金龙自己所说他是冤枉的,只是他有口难辩,他只是一场阴谋的牺牲品。那封举报信其实是我自己所为,是我毁掉了这个人,也毁掉了那个家。第二,王海和孙刚与我合作了两年,可我还是坑了他们。因举报偷税而损失四十万是坑他们,诱使他们出国发展也是坑他们,为的是有朝一日让他们俯首帖耳,为我所用。第三,我借钱给赵洪并不是出于仗义,而是为了阻止这笔钱落到邓文英手里,赵洪不知道他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件工具而已。我想告诉你:我既不高尚也不坦荡,我与他们只是利益的组合,或者说,是由骗子和傻瓜组成的集团。”
夏英杰注意到,宋一坤在谈举报信时只字未提方子云。然而,她却要感谢方子云曾经给她的提示,使得她此时依然能够保持表面的镇定。她问:“你为什么要举报自己?”
宋一坤拿出一支烟放到嘴上,见没有弹烟灰的地方,只得又收进烟盒。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问:“林枫,江州中行信贷部主任,有印象吗?”
夏英杰心里一震,脱口说:“这个人半年前已经被执行死刑,伏法了。怎么,你跟这人,有关系?”
据报道,林枫在任期间利用各种手段侵吞公款五百七十万元,案发后偷渡澳门。警方在国际刑警的协助下经过三个多月的追捕,在澳门将他捕获归案,经过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判处死刑,于一九九二年五月十三日在江州市执行枪决。同案宣判的还有另外四个人,分别以偷渡罪、窝赃罪、窝藏罪判处十二年至五年刑期不等。这是一个轰动全省的大案,在全国也有影响。曾一时,省电台、电视台和各种报刊纷纷连续报道此案,可谓人人皆知。
难道宋一坤与案件有关?夏英杰不敢往下想了。
“我与他,算是不远不近的朋友。”宋一坤沉思着说,“当年他当省劳模时我曾采访过他,便有了一些交往。我在省侨办工作期间也经常与他在场面上见面,关系更进了一层。我辞职后是他介绍我与王海和孙刚认识的,他们是林枫的上海同乡,在江州开餐馆十一年。当时林枫帮我贷款五十万元,期限为一年,王海和孙刚各出资两百万元。我们一起来上海办公司。协议规定我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以智商投资为主,担任总经理。两年中公司盈利三百多万,现在那辆车和这箱钱就是我的收获。从这一点,没有林枫就没有我的今天。”
宋一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林枫帮我的动机可用三七开解释,三分出于友情,七分思路却在意大利,在叶红军身上、他是为将来的后路作感情投资。叶红军是我大学时的朋友,关系密切,他是以留学生的身份进人奥地利,后来移居意大利。这个人脑子灵活,善于交际,很有活动能力。”
夏英杰似乎领悟到一些东西了,问:“林枫案发后找你了?”
“如果那样,我还能坐在这里么?”宋一坤反问道。他摇摇头说:“我得到消息时他还蒙在鼓里。林枫出事前半个月,江州检察院曾来人向我调查那笔贷款的事,检察官来公司隐瞒了真实身份,临走时又要求我严格保密,否则要负法律责任。我意识到,林枫要出事了,而林枫这种人是决不会为几个小钱弄脏手的。于是我断定:只要他没有落网,就一定会来找我。当时表面上平静,可事态已经明朗了,林枫躲不过检察院,而我也躲不过林枫。”
“我能理解你。”夏英杰说,“帮林枫实际上已经救不了他了,而且你和叶红军都得搭进去。不帮他,你落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名声,对你这种人可能是个损失。”
“场面上的人全凭一张脸打发日子,失去了威望和信任,那就寸步难行。”宋一坤说完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对这种冷不防又包含多重意思的提问夏英杰丝毫没有准备,她愣了一下,不说帮,也不说不帮,而是说:“不知道。也许我举报,也许沉默。如果我能解开这样的难题也就用不着打你的主意了。”
“让谁解都伤脑筋。”宋一坤继续说,“我权衡一夜,认为只有监狱才能解决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而如果付出坐牢的代价,那就必须从全局出发,着眼于长远利益,把各方面因素都考虑进去。于是,我勉强制定了一个计划,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把材料员刘金龙辞退了,为下一步行动埋下伏笔。如果林枫直接被捕,那就是一场虚惊;如果林枫潜逃,他必然得有一个暂时藏身的过程,而我就利用这个时间差把自己先一步送进牢房,即使他侥幸逃出去了,我也多了一个投资的朋友。”
“这个时间差不好掌握,稍有偏离就会弄巧成拙害了自己,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你当时在上海,怎么能及时得到林枫潜逃或被捕的确切消息呢?”夏英杰问。
“我在报社工作三年,熟人总少不了。对林枫这种重头新闻省报能落后吗?”宋一坤以反问的形式回答。接着说:“等林枫派人和我联系的时候,我已经失去自由了。因为辞退刘金龙在林枫案发之前,我被捕又在林枫派人来上海之前,所以没人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有内在联系,人们只知道刘金龙因拿回扣被炒鱿鱼了,然后怀恨在心而举报了我。至于王海和孙刚出于感动而分担了四十万元的全部损失,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况且,那时他们正有求于叶红军,就更需要表现一下。”
夏英杰记得,刘金龙确实承认自己拿过回扣。她想:可怜的刘金龙到死都不会明白,他有没有拿回扣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符合整体计划的需要,他符合充当牺牲品的条件。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公司漏税的事。宋一坤什么都不说,只是启发、引导别人的思想,让别人用自己的头脑去推断出错误的结论。
她想了一会儿,说:“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王海和孙刚出国发展正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维也纳又是一座人人向往的世界名城,可你为什么反而说是坑了他们呢?”
“作为计划的一部分,我在举报自己之前给叶红军打电话讲了三件事。一、以访友的名义来上海,实际为了与王海和孙刚见面。二、王、孙二人早有出国之意,见面后必然会流露出此意,要答应他们。三、要尽全力在较短时间内把他们办出去。当时的情况,一方是有目的而来,一方是急于找出路,所以一拍即合。王海和孙刚回了出国梦,而叶红军也因此得到了一万美元的辛苦费,双方都满意。”
面对夏英杰的疑问,宋一坤进一步解释道:“解体公司,那是我决定坐牢的附加原因之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对于我白手起家、自我测试这个阶段来说是合理的,而两年的实践之后,我既有了自信又具备了一点资本,这个价码就不太公道了。但是我不能讲出来,只能潜移默化,顺其自然。今天放他们,是为了明天收编他们。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况且我还不是好汉,我既需要资金,也需要人。”
夏英杰说:“如果他们在维也纳发展很快,会逐渐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恐怕不是你收编他们了,而是他们收编你。”
宋一坤摇摇头,分析道:
“维也纳固然好,但那是一个工商发达,投资饱和的高消费社会,是富人的天堂,普通中国移民除了打工很少有发展机会,加上语言不通、资金薄弱和种族歧视等多方面的限制,决不是王海和孙刚这种半文盲可以打天下的。大多数中国人出国并不是要在国外发财,而是为了杀回马枪,以外商身份发中国财。而王海和孙刚是无能为力的。人贵有自知之明的潜台词是,人很少有自知之明,当他们碰破了头,开始怀念两年赚三百万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该归队了。”
夏英杰心里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堵透不过气来,她觉得宋一坤正用他的高智商摆弄一只魔方,而他身边的人都在某种磁力的作用下有规律地运动。他用最小的代价渡过了一场危机,进一步树立自己的威信,强化了生存环境。
夏英杰有理由相信:她是惟一目睹宋一坤解剖自己的人。此时的宋一坤已经剥去伪装显现出不可告人的一面,他是赤裸的,然而又是真实的。王英杰为这份不可多得的坦诚所感动,她能够体会出这其中的分量,也就是说,她在宋一坤心里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了,她不再是无足轻重。
该讲的都讲完了,宋一坤站起来,点上一支烟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去抽。夏英杰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随后跟过去。这里的噪音大,车轮有节奏地响个不停。
夏英杰把水递给他,说;“你讲了这么多,也许是想把我吓回去,可我没那么脆弱。其实,你没有自己所描述的那么坏。”
“不是那回事。”宋一坤说,“我讲了那么多目的只有一个,让你根据真实情况做出自觉自愿的决定。但是,这并不妨碍打发你回家。我暂时还不能跟邓文英离婚,确切地说是离不起,一旦离婚就必然涉及财产问题。邓文英的心思我知道,她学的是管理专业,又去法国专门进修服装设计,她有能力单干,可一直苦于没有资金。我的情况她了解,我也从没打算瞒她,毕竟夫妻一场。她的条件是:五十万元每人一半,而我的一半还要借给她使用一年。这个条件不满足,她是不会在离婚书上签字的。”
“你的打算呢?”夏英杰问。
“我想,还是应该控制住现在的主动权。”宋一坤扔掉烟头,喝了一口开水,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说:“我对将来有三种考虑。上策,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集结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打一个大战役,解决根本问题。中策,依靠现有的资本搞一个产品,慢慢滚雪球。这两种结果都不会亏待邓文英。下策,万一我一败涂地,只好重操旧业,耍笔杆子混饭吃。如果能争取最好的一种结果,你我之间的问题就不难解决了。”
“你是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图谋财产?”夏英杰觉得自己被轻蔑了,屈辱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不能那样讲,但也不能不负责任。”宋一坤感触地说,“我的婚姻之所以失败,根本原因就在于邓文英对我期望过高了,期望与现实之间毕竟有距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直白地说只是一个山村穷小子,我没有三头六臂。如果你因为我而毁掉现有的生存基础,这个代价不是我可以承受的。从零做起,或者从负数做起,我没有把握包打天下。”
夏英杰看着宋一坤,她沉思了许久之后缓慢而压抑地说:“女人嘛,总是相对自私一些。如果你肯为我做出牺牲的话,我希望你放弃手中的一切,满足邓文英的要求。”
“用这么大的代价证明你的清白?”宋一坤以反对的口吻问。
“或许你不在乎,可对我却很重要。”夏英杰语气沉重地说,“我想证明我和娼妓之间的区别,不是零售自己,也不是一次性买卖,而是一种正常的、不伤害人格的感情关系。当然这很难说清楚,很多女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说清楚的机会。可我有这种机会,就看你给不给我。”
“形式主义。”宋一坤说,“活命是第一需要。”
“你夸大事实了。”夏英杰诚恳地说,“如果你仅仅是活命而不要求贵族生活,我自信能够养活你。我对你、对将来都有信心,我希望你能退居到和我平等的位置上,我们相依为命,从零做起,共同创造将来的生活,你和我两个人的生活。”
宋一坤不为所动地说:“财富的含义很广泛,它包括知识、经验、感情、信任、伦理、爱心等等,而不仅仅是金钱。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不必说服我。我对你是有安排的,对你来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让我干什么?”夏英杰问。
“还记得我手里拿过一个笔记本吗?”宋一坤说,“那是我在看守所里用了两个月专门为你准备的,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小说大纲。我把本子烧掉了,把内容重新整理全部输人电脑,没人知道这件事。我把电脑留给你使用,一年之后等你写完了我会和你联系的,我估算了一下,大约三十万字可以完成。”
“写小说?”夏英杰自语,这个念头她连想也没想过。
“这是你的强项。”宋一坤耐心地解释道,“我告诉你,记者是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的职业,很难出人头地,而一本畅销书可以使你一夜之间红遍全中国。当然,现在文坛已经十分拥挤了,要想脱颖而出非得有点刁钻的招术不可,我自信有把握帮你杀出条血路来。你安心写书,干你自己的事业,无论我的情况怎样恶化都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费了这么多口舌,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把最后那张牌打出来了。然而夏英杰根本不为所动,她坚信:人是第一宝贵的,只有真正抓在自己手里才可以踏实、安心。她在心里说:女人有女人的一套打法,到了玉南就由不得你老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