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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松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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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源氏内大臣二条院东院修建之事即毕,遂将花散里迁居至西殿和廊房里。其他家务办事处及家臣住所,皆有相应安置。东殿留待明石姬居住。北殿异常宽敞,因此隔成许多房间,布置舒适设备,甚是周全精雅。凡以前一时结缘而许以终身之女子,源氏内大臣均将其集中于此。正殿闲着,自己偶尔来此休息,故也置有必要用具。

他不时传信于明石姬,劝其早日入京。然明石姬自知身份卑微,未敢贸然应允。她想:“传闻京中身分高贵的女子,公子对她们尚若好若离,似爱非爱,反而增添痛苦。我身上究竟有何殊优,敢入京争宠呢?我倘入京,只能泄我微贱,徒增那孩子耻辱罢了。料想她来世间,必定不易。若我在京望眼欲穿专候其临,必耻笑于人,自讨没趣。”她颇感烦恼。但又转念:“倘教这孩子就此生长乡间,不得享受应得荣贵,也太委屈她了。”因此她又不敢埋怨公子而决然拒绝。

其父母亦以为这顾虑不无道理,却惟有相望悲叹,无计所出。明石道人忽然想起:他夫人已故祖父中务亲王,尚在京郊峻峨地方大堰河附近遗有一所官邸。这亲王后裔零落,宫邮无人继承,故久已荒芜。这领地如今由一前代管家照管。明石道人便找来此人,同其商谈:“我已绝缘尘世,决意从此隐居乡野。谁料今已暮年,又逢意外,想于京中再寻一所住宅。然若即刻迁居闹市,又觉有些不妥。因凡惯位乡村者,住闹市定极不相适。故想起你所管之宫邸。若修理后尚可住人,请立即动工,一切费用由我奉送,不知意下如何?”那人答道:“这宅子因多年无人照管,业已荒芜残败。我也只将那几间旁屋稍加修班,凑合住下。今春源氏内大臣老爷在那地方建造佛堂,附近有许多民夫来往如织,甚为嘈杂。这佛堂格外讲究,营造民夫极多,若欲在那地方找一清静之所,我以为极为适合。”明石道人道:“这倒无妨。实言相告,我们与内大臣有缘,正欲托其前庇呢。至于屋内装饰,我们自有主张。当务之急,乃速把房屋大体修缮。”那人答道:“这非我之产业,亲王家又无人继承。我业已拨熟乡间闲静,因此长年隐居那里。领内田地,早已荒芜殆尽。我曾向已故民部大辅请求,并送其丰厚礼物。蒙他赏赐,我才生有所依。”他怕失去田产,因此那张松皮似的脸变了形,鼻子通红,嘴巴高蹑,毛发蓬乱。明石道人知其意,忙答道:“你不必担忧,那田地之事,我们~概不管,仍然由你管领便是。那些地契房产尚存于我处,惟因我早已不问世事,放那方土地房产多年来未曾清理。此事留待将来再作计较。”这管家透其话语,知其与源氏内大臣有缘,颇感此事棘手,只得作罢。此后便于明石道人处领取丰厚修缮费用,赶紧修缮那宫哪。

源氏内大臣并不知晓明石道人有如此打算,惟不解明石姬为何不肯入京。深恐让小女公子孤零于乡下,而遭后世讥议,成其一生污痕。大堰邻宅修耷竣工后,明石道人才将此事详情报知源氏内大臣,此刻他才顿悟:明石姬一直不肯迁居东院,原是此故。他觉得此事思虑得甚为周全,饶有趣味,心动中甚是欣慰。再说那惟光朝臣,凡源氏内大臣一切秘事之策划料理,素来少不得他。当然,这回也就派他去大堰河,其悉心办理邸内一切应有设施。惟光归后报道:“那地方是致极佳,胜似明石浦海边。”源氏内大臣想:如此风水宝地,此人住了倒挺相配。源氏公子所建佛堂,位于峻峨大觉寺南,面临一流瀑布,雅之趣皆在其中,比之大觉寺并不逊色。大堰处明石邸宅,临河流,居松间。松间美景不可言喻。其正殿简朴,别具山乡意趣。内部装饰布置,均出自源氏内大臣之手。

源氏内大臣密派心腹几人,暗赴明石浦迎接明石姬。此次明王姬已无法拒绝,只得决意赴京。但要辞别这自小生长的浦滨,又觉恋恋不舍,念及其父自此将独居浦上,定然凄凉孤寂,更觉于心不忍,烦乱悲伤不已。她自恨此身何以如此多愁,却艳羡那些与源氏无缘之人。其父呢,近数年来,朝夕企盼源氏内大臣迎接女儿入京,今已遂夙愿,自然欢欣无比。然念及夫人将随女儿入京,此别于老夫妇俩几成永诀,故心中不胜悲怜,痛苦不堪。明石道人昼夜怅然若失,嘴里反复唠叨:‘如此,我将不能再见小宝贝了么?”此外再无他言。夫人也很悲伤,她想:“我俩遁入空门,多年来不曾同枕。今后教他独守空浦,又谁来照料他呢?即便是邂逅相逢,暂叙露情之人,于‘彼此已熟识’后“慕地生离别”,也免不了要伤心;况我俩乃结发夫妻,他虽天性清高自傲,难于亲近,然这也另当它论。既为夫妇,选定此浦为终老之所,总想干‘修短不可知’的有生之年共享天伦之乐。如今忽然别离,几为永诀,怎不教人愁肠寸断?”众年轻传女,早已厌恶寂寞乡间。今即将迁居赴京,皆不胜欢喜。但念今后无线再见这海边胜景,又觉难以割舍,看看那奔腾往返的波浪,不觉泪已湿透襟袖。

秋风秋雨愁煞人,哀怨楚楚泣人心。动身之日破晓,秋虫烦乱,风声凄凄。明石姬眺望海边,但见明石道人已起身,比半夜诵经时刻还早。他正暗吸着诵经拜佛。此乃喜事,不会有不吉言行,却谁也难禁泪下,小女公子相貌格外令人动心,外公视其为掌上明珠,常爱不释手,生怕委屈了她。当然,小外孙女也异常亲近他,一刻不见,便要吵闹。他念及自己为出家之人,应绝红尘凡念,便要疏远这小女公子。然而片刻不见,又觉胸中空落,极为难受。便吟诗道:

“幸汝一生荣贵福,晓凤歧路老泪横。”哎呀,此话不祥疗急以袖揩净老泪。其尼姑夫人唱和道:

“当年联袂辞帝京,今朝挥手马不行。”吟罢竟黯然下泪,这也难怪。她回首积年夫妻恩深,觉得今朝仅为此无底宿缘而忽然抛弃,复归曾弃之京,实非明智之举。明石姬也吟诗道:

“此去渺无迹,无常事难知。依女儿之意,父亲最好陪送我们入京。”她言辞恳切。但明石道人道:“因诸种原因,难以脱身。”然而念及女眷一路有诸多不便,又异常担忧。

他道:“当年我为你而辞别京都,隐居乡野。实指望在此任国守,以便朝夕悉心教养你。谁料就任后,便遭遇请多患难,以致穷困潦倒。如今返还京都,只是一个衰败的老国守,实无力改变家道衰落的苦难生涯。于公于私,皆落得一个愚笨的恶名,而以此导及祖先名声,实若剜心。我辞京之时,皆以为我必入空门。我也觉得世间名利淡薄,弃之不足惜。但见你年事稍长,更显聪慧伶俐,又觉得我无理将此明珠埋于沙中。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子女而悲痛,竟永无晴朗之时。于是拜倒求佛,但愿自身命穷,切勿累及子女,任其沦落乡野。长抱此愿,以图将来。果然事出意外,与源氏公子喜结良缘,真乃可庆之事。但因身份是韩,念及你回后前程,又不免顾虑万千,终日愁叹。后来有了这掌上明珠,方信命定宿缘不浅。教他于此海边度日,实甚委屈。料想这孩子必将秀于世人。我日后不能见其成长虽感可悲,但我身既已决心绝缘尘世,便无他顾了。我这小外孙女身上有荣贵福相。她偶生乡野,暂时扰乱我这村夫心目,此乃前缘所定吧。我好比天上神仙偶尔堕入三途恶道,暂时承受一番痛苦,今日便成永别。日后听闻我之死耗,也不必为我追荐。古语道:‘大限不可逃’,切勿伤心广其语气甚为坚决,复又说道:“我尚在人世一日便存一丝尘心,于昼夜六时的祈祷中,定要为我这掌上明珠祝福呢。”言及小外孙女,眼泪又欲流出。

去京若走陆路,则车辆繁多,格外惹眼。若分为水陆两路,则又太麻烦。缘于京中来使也常避人耳目,于是决定全体乘船,暗中前去。

辰时出发,一行船在古人所咏唱的“浦上朝雾”中渐渐隐去。明石道人目送行舟渐远,心中甚觉悲痛,怅然若失,难以自解。船里的尼姑夫人离开了惯居之乡而重返早已陌生的京都,也感慨万千,不禁下泪,满流颜面。对女儿吟道:

“欲登彼岸心若失,舟至中流复折回。”明石姬答诗云:

“浦滨更度几春秋,忽向浮搓入京都。”这日恰逢顺风,走完水路,舍舟登陆,乘车抵达京都,不曾延误时日。为避外人非议,一路极为小心谨慎。

大堰的邸宅也颇具意趣。比起居恨之浦土,极为相似,并未有生疏不适。惟回首旧事,感慨颇多。新筑廊房式样新颖别致,庭中池塘也雅致可爱。内部设备虽不周全,却无大碍。源氏内大臣吩咐几个心腹家臣,赴邪内举办迎接贺筵,为其洗尘接风。只因诸多不便,他本人何日前访,尚须仔细思虑。转眼已过数日,明石姬未见源氏内大臣一眼,心中甚感悲伤。她不禁思念故乡,终日更感孤寂无聊,便取出当年公子所赠之琴,独自弹奏。时值暮秋,景物凄凉。独居一室,忽意弹奏。弹奏片刻,松风飒然而至,应和琴声,更出无限忧伤。那尼姑母夫人正倚窗悲叹,闻悉琴声,即兴吟道:

“独寻幽山静,松涛犹旧音。”明石姬和诗云:

“欲托琴音怀故交,他乡知音何处寻?”

明石姬如此度送日月,恍惚又过数日。源氏内大臣欲见明石姬之心不堪再忍,便不再旁顾,决意访问大堰。他尚未详告紫姬此事,深恐她会从别处探得,反倒不好,便如实告诉了她。又对她道:“桂院有些事,已搁置久远,今务须亲往处理。另有约定采访者,正于附近盼望,不去委实过意不去。再则峻峨佛堂里的佛像,尚未装饰完毕,也得去照料一下。略要耽误三两天吧。”紫姬曾旁知他突然营造佳院,便估计是为明石姬所造,如今果然不假,心中甚觉酸楚,答道:“你去那边两三日,怕斧柄也要烂光吧?教人等煞呢!”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源氏内大臣道:“你又多心了!众皆谓我不同往昔,惟有你……”一番甜言蜜语后,已日近中天。

此次微行前往,随行者也只几个心腹。日暮时分方抵达大堰。昔日沦落明石浦时,虽着简装便服,其风姿也让明石姬赞不绝口。何况此时官袍加身,且精心装扮,其神情之责艳竟是世间仅有。她见了心惊目眩,愁云顿消,禁不住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源氏公子到得哪内,觉一切皆令人喜爱,尤其见了小女公子,格外感动,深悔父女隔绝太久,好生可惜!他想:“葵姬所生夕雾,世人盛誉为美男子,惟因太政大臣乃其外祖父,碍于权势颜面不得不颂扬罢了。这小女公子年仅三岁,便已美若天使,将来可想而知!”但见她向人微笑时,那天真无邪的娇痴模样实在教人爱怜!那乳母寓居乡野时,形容枯槁,如今已养得甚为丰丽。她东拉西扯将小女公子详情诉于源氏公子。公子想像其村居生涯:终日与盐灶为伍,满面尘灰烟火色。甚觉可怜,便以善言安慰。又对明石姬道:“这地方也甚偏僻,我来去不甚方便。不如迁居东院吧?”明石姬答道:“初来乍到,尚且生疏,待过得见时,再作理会。”此言确有道理。这晚两人缠绵悱恻,直至天明。

邮内有些地方尚须修缮。源氏公子召集原有及新增人员,吩咐他们分别办理。凡附近领地差役,闻知公子驾临桂院,皆聚集院内恭候,此刻又涌入邻内拜见。公子令其整理庭院中遭损树木。他道:“这院中好些装饰石头已滚得不见踪影。若修整得雅观,这也是个颇富意趣的庭院。但若修得过分讲究,也是徒然。因这不是久居之所,修得太好,离去时恋恋难舍,反增诸多痛苦。”他追述滴居明石捕时旧事,时笑时哭,恣意畅谈,神情轩昂洒脱。那尼姑窥见公子风采,顷刻忘老解忧,不胜欢颜。

源氏公子令人重疏东边廊房下的泉水,自己也脱下官袍,仅剩内衣,躬身指示,其姿态格外优雅。那尼姑看了赞叹不绝。源氏公子忽见旁有佛前供净水器具,遂想起那尼姑,道:“师姑老太太也住此处么?我犯不敬之罪了。”便命取官抱来穿上,走至尼姑居处帷屏旁,道:“小女能长得如此完美无缺,全仗太君修善积德。太君为了我等,竟舍弃心爱的静修之处而重返尘世,实乃恩重如山。而老大人独居浦上,此间定多牵挂。种种照拂,不尽感恩!”言辞极为清真意切。尼姑答道:“能蒙公子体谅我重返尘世之苦心,老身苟延至今,也不算枉度岁月。”言毕流下泪来。略顿片刻,又道:“这颗小花,生长于荒瘠之壤,委实可怜。如今移植丰壤,定当繁荣茂盛,娇贵艳丽,诚可庆喜。推恨托根太浅,不知有否障碍,深为担忧啊!”言辞极显风趣。公子便与她叙旧,追述尼姑祖父中务亲王居此邸宅时的情状。此刻泉已流通,水声淙淙,如泣诉旧情。尼姑便吟诗道:

故主重至不相识,泉咽幽语昔日情。”源氏公子听过,觉此诗甚为质朴,且语气谦逊,诗情极为雅致。便答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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