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成为神的巴士司机(1/1)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巴士司机的,他从不为迟到的人打开车门,不管是谁。遇到压抑的高中生跟在巴士旁一边跑一边巴巴地望着巴士,他不会打开车门;遇到身穿风衣的人激动地猛敲车门,仿佛他们并未迟到,而是巴士司机故意刁难,他自然更不会打开车门;甚至遇到瘦小的老妇抱着装满食品杂货的棕色包装纸袋,艰难地挥着颤抖的手,示意他停下,他也不会打开车门。这位司机为人一点也不刻薄,他不开车门,并非出于无情;他不开车门,是出于某种理念。这位司机的理念如下:如果,比方说,有个人迟到了,为他打开车门只耽误不到三十秒时间,而不开车门意味着,那个人最终会损失人生中的十五分钟,那么对整个社会而言,不开车门仍然更加公平,因为打开车门会导致车上每位乘客人均损失三十秒时间。如果,比方说,车上共有六十位乘客——没做错任何事,也都准时到达巴士站——那么加起来,他们共损失半个小时,两倍于十五分钟。这就是这位司机从不为迟到的人打开车门的唯一理由。他知道,无论是乘客还是追赶巴士并示意他停下的人,都完全不理解他不开车门的原因。他知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认为他是狗娘养的;他们也知道就个人而言,让迟到的人上车,并接受他们的微笑和感谢,远比不开车门容易。
只是当面临选择——一方面是微笑与感谢,另一方面是社会的整体利益——这位司机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这位司机的理念而遭遇最多麻烦的人,名叫埃迪。但与故事中的其他人不同,埃迪既懒惰又消极,甚至不会去追巴士。埃迪在“牛排外卖餐馆”做帮厨。说到那家餐馆的名字,愚蠢的餐馆老板绞尽脑汁,才最终想出这个语带双关的店名。那家餐馆的食物没什么值得细说的,但埃迪为人非常不错。有时,当他烹饪的食物不太完美时,他会亲自把食物端上桌,并向食客道歉。正是在其中一次向食客道歉时,他遇见了幸福——至少,是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那食客是一位善良的姑娘。为了不让埃迪难过,她努力吃完了埃迪端来的整份烤牛肉。那位姑娘不愿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埃迪,但她人太好了,答应次日五点在两人约定的地点——准确地说,是在海豚馆——与埃迪见面。
埃迪患了一种病,因此一事无成。这种病不会引发腺体肿大或任何类似症状,但仍给埃迪造成了极大困扰。这种病总是导致他睡过头十分钟,而且任何闹钟都不管用。这是他在“牛排外卖餐馆”上班经常迟到的原因,也是他在那位视社会整体利益高于个人发展的巴士司机那儿总是迟到的原因。不过这次,因为事关幸福,埃迪决定战胜病魔。他采取的措施是下午不睡觉,保持清醒,看电视。稳妥起见,他甚至在身旁连着摆了三个闹钟,而且还预约了电话催醒服务。然而,这病是不治之症:在看少儿频道时,埃迪像孩子一样呼呼地睡着了。最后,他听到犹如无数个闹钟发出的尖叫声,在一身大汗中猛然惊醒——睡过头十分钟啦!他顾不上换衣服,急忙冲出屋子,跑向巴士站。他几乎忘了怎么跑步,双脚一离开人行道,就变得跌跌撞撞。埃迪上一次跑步,还是在大约六年级时,在他发现体育课可以逃课之前。但与当年上体育课时不同,这次跑步,他拼了命,因为他担心失去幸福。他胸口阵阵发疼,并因为交好运而激动得气喘吁吁,但这一切都不能阻碍他对幸福的追求。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除了前文提到的那位巴士司机。那位司机刚刚关闭车门,正要发动巴士,离开巴士站。然后,司机通过后视镜瞧见了埃迪,但正如我们前面讲过的,他有自己的理念——很有说服力的理念,主要基于对公正的偏爱,基于简单的算术运算。只可惜埃迪对司机的那套算术运算毫无兴趣。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真的很想准时到达一个地方。正因此,他径直追赶起那辆巴士来,哪怕根本没有追上的可能。突然,埃迪似乎要交好运了,但只是在半路上:巴士站前面一百码处设有红绿灯。就在巴士到达那里的前一秒,红灯亮了。埃迪终于追上了巴士,拖着沉重的身体,径直走向驾驶室的门。他累极了,甚至没力气抬手敲门上的玻璃,只是用湿润的双眼望着司机,并跪倒在地,呼哧呼哧喘起气来。这一幕勾起了司机的回忆——多年以前,还不想做巴士司机之前,他想成为神。这是一段悲伤的回忆,因为司机最终没能成为神;但这也是一段愉快的回忆,因为他实现了自己的第二梦想,做了巴士司机。突然,那位司机想起曾向自己许诺:如果最终成为神,他将慈悲为怀,倾听所有由他创造之人的祈求。因此,坐在驾驶座上,瞧见埃迪跪在柏油马路上,他简直于心不忍,并最终违背自己的理念和算术,打开了车门。埃迪上了巴士,但因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谢谢”都没说。
到这里最好别再往下读了,因为即使埃迪真的准时抵达海豚馆,幸福也不可能出现——那位姑娘已经有男朋友了。只是她心地太好,没法自己告诉埃迪真相,所以宁愿不去赴约。埃迪坐在两人约定的长椅上,等了快两个小时。坐着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不断涌现关于人生的各种悲观念头。他专心地坐着,望着绚丽的落日,心想自己的肌肉过些时候会变得多么僵硬。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就走在回去的路上,远远望见要坐的巴士刚好进站下客。但他知道,即便自己有力气奔跑,也绝对赶不上那辆巴士。因此,他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他都感到浑身的肌肉疲惫不堪。最后,他终于走到了巴士站,却看见那辆巴士仍在原地等他。乘客们大声嚷嚷,催促快点开车,但司机仍然在等埃迪。一直到埃迪落座,他才踩下油门。巴士发动时,司机通过后视镜,冲埃迪忧伤地眨了眨眼——不知怎的,这让整件事变得还算可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