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的雪(1/2)
1943年1月中旬,汉密尔街这一带依然阴暗晦气。莉赛尔关上大门,走到霍茨佩菲尔太太家,敲了敲门,来应门的人把她吓了一跳。
她开头以为这人肯定是霍茨佩菲尔太太的一个儿子,他们的照片就摆在门边的相框里,但他看上去全然不像两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他看上去比他们年纪大多了,虽然很难说清楚大多少岁。他的脸上长着络腮胡子,两眼看上去痛苦不安。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外衣袖子里滑出来,绷带上还渗着点点殷红的血迹。
“也许你该晚点再来。”
莉赛尔试图看清楚他身后的情况,她正要喊霍茨佩菲尔太太的名字,但这个人阻止了她。
“孩子,”他说,“待会儿再来,我来接你,你住在哪儿?”
三个多小时后,汉密尔街三十三号响起了敲门声。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他绷带上的点点血迹已经扩大为一团一团了。
“她现在准备好了。”
在屋外昏黄的灯光下,莉赛尔忍不住问他的手是怎么回事。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只有一个音节——然后回答。“斯大林格勒”。
“什么?”他说话时,眼睛在盯着风中的某个地方。“我没听清楚。”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点,而且完整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的手是在斯大林格勒受的伤。我被打中了肋骨,炸掉了三根手指。这个回答清楚了吗?”他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伸进口袋,不屑一顾地在德国的寒风中哆嗦着。“你觉得这儿冷吗?”
莉赛尔摸了摸身边的墙壁,她不能撒谎。“是的,当然冷。”
那人笑起来。“这不算冷。”他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他试着用一只手把火柴擦亮。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用两只手想点燃火柴都很困难,更别提用一只手了,完全无法办到。他扔掉火柴,咒骂着。
莉赛尔把火柴捡起来。
她把烟从他嘴里拿下来,放进自己嘴里,可她还是点不着烟。
“你得吸上一口才行,”那人告诉她,“在这种鬼天气里,只有猛吸一口才能把它点燃,懂吗?”
她又试了一次,努力回忆着爸爸是怎么点烟的。这一次,她的嘴里满是烟雾,烟雾在她的牙齿间环绕,刺激着她的喉咙,可她强忍着没有咳嗽。
“干得好。”他接过香烟,猛吸了一口,向她伸出那只好手,那是他的左手,“米歇尔·霍茨佩菲尔。”
“莉赛尔·梅明格。”
“你来给我母亲读书吗?”
此时,罗莎来到莉赛尔身后,莉赛尔能够感觉到自己背后传来的震惊。“米歇尔?”罗莎惊呼,“真的是你吗?”
米歇尔·霍茨佩菲尔点点头。“你好,休伯曼太太,很久不见了。”
“你看上去怎么……”
“那么老?”
罗莎还没有明白过来,但她还是镇静下来,邀请道:“进来坐坐吧?我想你已经认识我的养女了……”当她注意到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时,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我弟弟死了。”米歇尔·霍茨佩菲尔说。他那只残留的健康的手本来无法再给人一记重击了,可罗莎听了这话后却倒退了一步。当然,战争意味着死亡,但是它经常把曾经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人变成一个长眠于地下的亡灵。罗莎是看着霍茨佩菲尔家的两兄弟长大成人的。
这个衰老的年轻人找到了一个不让自己失去理智的讲故事的办法。“他们把他抬进来时,我正在那所战地医院里,那是发生在我回家前一个星期的事情。整整三天,我都坐在他旁边,直到他死……”
“对不起。”这句话可不像是从罗莎嘴里说出来的,这天晚上,站在莉赛尔·梅明格背后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可她不敢回头看。
“请你,”米歇尔打断罗莎,“别再提了。我可以把这孩子带过去读书了吗?我怀疑我母亲是不是听得进去,不过她说让这孩子去。”
“好的,你把她带去吧。”
他们刚走了一段路,米歇尔·霍茨佩菲尔想起什么事,回转身。“罗莎?”等了一会儿,罗莎再次把门打开。“我听说你的儿子也在那儿,在苏联。我碰到了从莫尔钦去的人,是他们告诉我的。不过,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罗莎企图拦住他,不让他走。她冲出门,拉住他的袖子。“不,我不知道,有一天他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来过。我们想找到他,可是,接着,又发生了很多事……”
米歇尔·霍茨佩菲尔决心逃跑,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又一个悲泣的故事。他挣脱开来,说:“据我所知,他还活着。”他回到门口莉赛尔的那里,可女孩却没有跟着他往隔壁走。她注视着罗莎的脸,这张脸抬起来又垂了下去。
“妈妈?”
罗莎扬起一只手。“去吧。”
莉赛尔等待着。
“我让你走。”
她追上米歇尔,这个退伍兵想和她说说话。他一定是为刚才的无礼感到后悔。他试图用另外一些话来掩饰错误。他举起裹着绷带的右手,说:“我还是止不住血。”事实上,莉赛尔很高兴踏进霍茨佩菲尔家的厨房,越早开始读书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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