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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踏进门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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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阅读之夏的某一天,基娅开船到老跳那儿,他说:“基娅小姐,有点事。有人在附近转悠,打听你。”

她没有闪避,而是直直地看向他,问:“谁?他们想怎么样?”

“我想他们是社会服务部门的,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你爸爸还在吗,你妈妈去哪儿了,今年秋天你去不去学校。还有你什么时候来这儿。他们尤其关心你来这儿的时间。”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老跳?”

“我尽力不让他们来烦你,告诉他们你爸爸很好,经常出来钓鱼,”他笑着,脑袋后仰,“然后我告诉他们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船什么时候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基娅小姐。他们再来,我老跳就给他们来一出猎鹬游戏 [1] 。”

“谢谢。”加满油箱后,基娅直接往家开。她现在得更加警惕,或许在湿地里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直到他们放弃她。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泰特把船停靠在岸边,船身轻柔地压在沙滩上,她说:“我们可以在别地方见面吗?”

“你好,基娅,见到你很高兴。”泰特向她问好,依旧坐在舵柄旁。

“你觉得怎么样?”

“应该说别的,不是别,而且请别人帮忙之前先问好才是有礼貌的做法。”

“你有时候也说别。”她说,差点笑了出来。

“是的,我们都有点口音,毕竟是北卡罗来纳人,不过我们要试着改变。”

“下午好,泰特先生。”她说,行了一个小小的屈膝礼。他感受到了她的勇气和不驯。“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见面吗?”

“当然,但是为什么呢?”

“老跳说社会服务部门的人在找我。我担心他们会像抓鳟鱼一样把我抓住,丢到一个寄养家庭或类似的地方。”

“我们最好藏得远远的,到蝲蛄吟唱的地方。我同情任何一对收养你的养父母。”泰特整张脸都笑开了。

“蝲蛄吟唱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妈妈也这么说过。”基娅记得妈妈总是鼓励她探索湿地:“尽你所能往远了走,远到蝲蛄吟唱的地方。”

“就是灌木丛深处,那里的生物都还有野性,还表现得像生物。好了,我们在哪里见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曾经到过一个地方,一栋快倒塌的破旧小屋。只要知道岔道怎么走,就能开船过去。可以从这里走过去。”

“好的,上船吧,这次你给我指路。下次我们在那里见。”

“如果我去那儿了,会在这个系船的木桩上放一小堆石头,”基娅指着潟湖沙滩上的一个地方,“不然,我就是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听到你的船声我就会出来。”

他们慢慢驶过湿地,然后朝南加速经过外海,离开小镇。她在船头起伏,风吹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冷冷地灌进耳朵里,有点发痒。到了一个小湾,她指引他开进一条狭窄的淡水小溪,两边荆棘低垂。有几次小溪似乎要消失了,但基娅示意可以继续开,船撞倒了更多灌木。

最后,他们到达一处宽阔的草甸,溪边有一栋老旧的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一端已经倒塌了。木头弯曲变形,有些散落在地上,像捡来的柴火。屋顶蹲在只剩一半的墙上,从高处倾斜下来,像戴歪了的帽子。泰特把船拖上泥地,然后和基娅一起安静地走向小屋敞开的门。

屋里黑黑的,散发着老鼠尿的味道。“呃,我希望你没打算住在这里——房子可能会坍塌,压你头上。”泰特推了推墙。看起来倒是挺结实的。

“就是一个藏身的地方。我可以储存一些食物,万一我得再逃亡一段时间。”

泰特转身看向她,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

“基娅,你有没有想过回学校去?你不会死的。你回去了,可能他们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我现在孤身一人。如果我去了,他们会抓住我,送进某个家庭。无论如何,就上学的年纪来说,我现在也太大了。我读哪个年级呢,一年级?”想到自己坐在小椅子上,周围都是能拼单词、能数到五十的小孩,她的眼睛瞪大了。

“什么,所以你打算一个人永远生活在湿地里?”

“比去寄养家庭好。爸爸说过,如果我们不好,就把我们送去那里。他说他们都很恶劣。”

“不,他们不恶劣。不全是。大部分都是喜欢孩子的好人。”他说。

“你是说你会去一个寄养家庭而不是住在湿地里?”她问,下巴抬起,手放在臀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带些毯子来,还有火柴,以防天气变冷。或许再来一些沙丁鱼罐头,可以存放很久。但别放新鲜食物,会引来熊。”

“我巴怕熊。”

“我不怕熊。”

夏天剩下的日子,基娅和泰特在摇摇欲坠的小屋里上阅读课。到了八月中旬,他们读完了《沙乡年鉴》,虽然不是每个单词都认识,但基娅大部分都懂了。奥尔多·利奥波德告诉她,河漫滩是河流活的延伸,但它们任何时候都可能被河流收回。所有生活在河漫滩的人都是在河流的翅膀上等待。她了解了雪雁冬天去哪儿,以及它们歌声的意义。他温柔的文字听起来几乎就像是诗,告诉她土壤中满是生命,是地球上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排干湿地的水会导致数英里土地干涸,动植物将和水一起消失。一些种子可以在干涸的土壤里休眠几十年,等待着,当水终于再度回来时,它们冲破土层,舒展脸庞。这些奇妙的、源于真实生活的知识,是学校永远不会教给她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这些真理,然而不知为何,尽管它们四处显现,似乎仍然如壳里的种子一般没人看得见。

他们每周在木屋见几次面,不过大多数晚上她都睡在自家的棚屋或者和海鸟们一起睡在沙滩上。她必须在冬天来临之前收集柴火,于是把这列为一项任务,从远近各处背回来,整齐地码在两棵松树之间。园子里的芜菁几乎没有从麒麟草丛中探出头来。不过她仍有充足的蔬菜,她加上鹿都吃不完。她收了晚夏最后一茬玉米,把南瓜和甜菜储藏在砖木台阶凉爽的阴影里。

但她一直有留意汽车吃力前行的声音,想象车里坐满了来带走她的人。有时候,这种窃听令人厌倦、毛骨悚然,她就走去木屋,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过夜,裹着备用的毯子。她安排好采贻贝和制作熏鱼的时间,好让泰特带去给老跳,再带回她的补给。她尽量不暴露腹部。

“还记得你读第一个句子时说这些文字包含很多吗?”有一天,泰特坐在小溪边说。

“是的,我记得。怎么了?”

“诗歌尤其如此。诗里的文字远不止表意。它们触发情感,甚至能让你大笑。”

“妈妈过去经常读诗,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听听这个,是爱德华·利尔写的。”他拿出一个折叠的信封,读道:

然后长腿爸爸先生

和软趴趴飞行先生

急匆匆冲向起了泡沫的大海,

伴着一声自发的喊叫;

他们发现了一艘小船,

它有粉色和灰色的帆;

于是他们在海浪里起航,

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微笑着说:“这首诗的节奏听起来就像是海浪击打着沙滩。”

从那之后,她进入了写诗的阶段,驶过湿地或寻找贝壳时会编织一些诗句——语言简单,节奏单调,有点傻气。“一只蓝鸟妈妈从树枝上起飞;我也要飞,如果有机会。”这些诗句让她哈哈大笑,填补了漫长又寂寞的一天中倍感孤独的几分钟。

一天下午,基娅坐在餐桌旁读书,想起了妈妈的诗集,便去翻找,找出了那本书。书已经很旧了,封皮早已不见,书页用两根旧橡皮筋绑在一起。基娅小心翼翼拿下皮筋,手指摩挲着书页,看妈妈写在缝隙处的笔记。最后是一份妈妈最爱的诗歌页码清单。

基娅翻到詹姆斯·赖特的一首诗:

突然感到迷失和寒冷,

我知道院子里空空荡荡,

我想要触摸和拥抱

我的孩子,我说话的孩子,

笑着的或顺从的或狂野的……

树木和太阳已消失,

除了我们一切已逝。

他的母亲在屋里唱歌,

热着我们的晚餐,

爱着我们,天知道为何

广阔的大地变得如此黑暗。

还有高尔韦·金耐尔的一首:

我的确关心……

我的确说出了所有所想

用我所知的最温和的话语。如今……

我不得不说结束让我释然:

对更多生机的渴望

最终我只感到遗憾。

……再见。

基娅触碰着这些文字,仿佛它们是一条信息,仿佛当初妈妈特地把它们画出来是为了让女儿某天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读到并读懂。不算很多,不是塞在放袜子的抽屉深处的手写字条,但它是有意义的。她感觉到这些文字蕴含着强烈的意义,但她无法释放它们。如果她能成为一名诗人,就可以读懂这些信息。

九月,泰特进入高年级,没法经常来基娅这里,不过他每次来,都会从学校带来用过的教科书。他没有提生物书对她来说太超前,所以,她艰难地读着那些在学校待四年都不会读到的内容。“别担心,”他说,“每次读都会有所收获。”这倒是真的。

白天越来越短,他们再次把见面地点改为棚屋,因为白天的时间不够去阅读小屋。他们总在户外学习,但一天早上,狂风呼啸,基娅在火炉里生起了火。自从爸爸四年前消失后,再没有人踏进过棚屋的门槛。邀请别人进屋简直不可想象,除了泰特。

“要不要坐到厨房的火炉边上?”她问道。泰特把船停到了潟湖边。

“好呀。”他说,知道不要对这个邀请反应太大。

从踏进门廊起,他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探索她收集的羽毛、贝壳、骨头和鸟窝,不停地发出惊叹。当他们终于在桌旁坐定,她把椅子拉近,两人的胳膊和手肘几乎要碰到。她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因为泰特忙着帮他爸爸做事,基娅感觉日子被从头到尾拉得很漫长。一天晚上,她从妈妈的书架上拿起她的第一本小说,达夫妮·杜穆里埃的《蝴蝶梦》,读到了爱情。过了一会儿,她合上书,走到衣柜旁。穿上妈妈的背心裙,在房间里绕圈;裙摆飞起,她在镜子前旋转。她摆动长发和臀部,想象着泰特邀请她跳舞,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就像她是德温特夫人。

突然,她回到了现实,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又站定,一动不动。

“到这儿来,孩子,”某个下午,玛贝尔大声招呼她,“我给你带了点东西。”通常是老跳给基娅带来一箱箱东西,每次玛贝尔出现都会有一些特别的东西。

“来吧,来拿你的东西。我来加油。”老跳说。基娅跳上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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