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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冷酷仙境(汉堡包、爬山车、截止期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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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应了一声。这话听起来不坏,反正我作为计算士的生活已经由于此次事件而处于微妙境地,何况在国外游花逛景也确有魅力。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真的成为一流角色。一流角色一般都具有坚定的自信,这也是成为一流的前提。倘若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流,那么很难仅仅由于势之所趋而荣登一流宝座。

正如此呆呆思索之间,电梯门开了。女郎走出门,我也随之出来。她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咯噔咯瞪地带着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匆匆急行,我则紧随其后。形状令人愉锐的臀部在我面前摇来摆去,金耳环闪闪发光。

“不过,就算真的那样,”我对着她的背部说,“也只是你这个那个地给予我,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我觉得这非常不公平也不自然。”

她放慢脚步,同我并肩而行。

“真那样认为?”

“是的。”我说,“不自然,不公平。”

“我想你肯定有东西给我。”

“举例说?”

“例如你的感情外壳。我实在想了解这一点:它是如何形成的?具有怎样的功能等等。这以前我还几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外壳,兴趣实在大得很。”

“没那么神乎其神。”我说,“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包有一层外壳,程度不同罢了。如有兴趣,随便多少都能发现。你没有踏上社会,不理解普通人的普通心态是怎么回事,如此而已。”

“你这人真的一无所知,”胖女郎说,“你不是具有模糊运算的能力么,是吧?”

“当然有,不过那终归是作为工作手段而由外部赋予的能力,是接受手术和训练的结果,只要训练,绝大多数人都能胜任愉快。和打算盘弹钢琴没多大差别。”

“不能那么一概而论。”她说,“的确,起初大伙都那么想来着。如你所说,以为只要接受训练任何人——当然是通过某种程度的考试选拔出来的——都能毫无例外地掌握模糊能力。祖父也曾这样认为,况且事实上也有26个人接受与你同样的手术和训练,获得了模糊能力。这一阶段没有任何欠妥之处。问题发生在后来。”

“没听说,”我开口道,“据我听到的情况,计划进展一切顺利……”

“宣传上。其实并非如此。掌握模糊能力的26人中,竟有25人在训练结束一年到一年半时间里死了。你算是硕果仅存。惟独你一个人活过3年,并且安然无恙地继续进行模糊作业。难道你还认为自己是普通人?你现在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

我依然双手插进衣袋,默默在走廊移动脚步。势态似乎已超过我个人能力的范围,而无休无止地膨胀开来。至于最终膨胀到何种地步,我已经无法判断。

“为什么都死了?”我问女郎。

“不知道,死因不清楚。死于脑功能障碍倒是知道,但何以至此则弄不明白。”

“假设总还是有的吧?”

“呃,祖父这样说来着:普通人大概承受不住意识核的照射,因而脑细胞试图制造与之作战的某种抗体。但反应过于剧烈,结果置人于死地。情况原本更为复杂,简单说来是这样。”

“那么,我又是因为什么活下来的呢?”

“你恐怕具备自然抗体,就是我说的感情外壳。由于某种缘故,那东西早已存在于你的脑中,使得你能够存活。本来祖父打算人为地制作那种外壳以保护大脑,但终归好像过于薄弱,祖父说。”

“所谓保护,作用就像瓜皮那样?”

“简而言之。”

“那么,”我说,“抗体也罢保护层也罢外壳也罢瓜皮也罢,是我身上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的?”

“大概一部分是先天的,一部分是后天的吧?往下祖父什么也没告诉我。怕我知道太多而招致过大的风险。只是,以祖父的假设为基础加以计算,像你这样具备自然抗体的人,大约每100万至150万人之中才有一个。而且在目前阶段只有在赋予模糊能力之后方能发现。”

“那么说,如果你祖父的假设正确的话,我能包括在26人之中纯属侥幸喽?”

“所以你才有作为标本的贵重价值,才成为开门的钥匙。”

“你祖父到底想对我做什么?他叫我进行模糊运算的数据和独角兽头骨究竟意味什么?”

“我要是知道,马上就可以把你解救出来。”女郎说。

“解救我和世界。”我说。

尽管不似我房间那样严重,但事务所里也被糟蹋得相当狼狈。各种文件扔得满地都是,桌子掀得四脚朝天,保险柜撬得大散四开,壁橱抽屉纷纷落马,被割得七零八落的沙发床上散乱着博士和女郎原本装在柜里的备用西服。她的西服的确一律是粉红色:从深的粉红到浅的粉红,大凡粉红无所不有。

“不像话!”她摇头道,“估计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夜鬼干的?”

“不,不是,夜鬼一般上不到地面,即使上来也有气味留下。”

“气味?”

“像鱼像烂泥那样的土腥昧。不是夜鬼下的手。估计和搞乱你房间的是同一伙人。手法也相似。”

“有可能,”说着,我再次环视房间:被掀翻的桌前,一盒回形针四溅开来,在荧光灯下闪闪生辉。以前我就对回形针有些耿耿于怀,便装出察看地板的样子,抓一把揣进裤袋。

“这里有什么重要东西?”

“没有。”女郎道,“放在这里的几乎全是无足轻重的玩艺儿,账簿啦收据啦不很重要的研究资料啦等等。没什么怕偷的。”

“夜鬼干扰器可平安无事?”

柜前散乱堆着好多零碎物品,有手电筒有收音机有闹钟有胶带切刀有瓶装止咳糖浆,林林总总。女郎从中挑出一件紫外线探测仪样的小仪器,反复按了几下开关。

“不要紧,完全能用。它们肯定以为是什么闲杂东西。而且这仪器的原理十分简单,小摔小打根本不碍事。”

随后,胖女郎走去墙角,蹲在地上打开插座盖,按下里边的小电钮,起身用手心悄然推了一下墙壁。墙壁随之敞开电话号码簿大小的空间,闪出状似保险柜的东西。

“喏,这样一来就找不到了吧?”女郎不无得意地说着,调整4位号码,打开保险柜的门,“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摆上桌面好么?”

我忍住伤痛,把四脚朝天的桌子重新放好,拿出保险柜里的东西,在桌面摆成一排:有缚着胶皮带的足有5厘米厚的一叠存款折,有股票和证书,有200万到300万元现金,有装进布袋的沉甸甸的重物,有黑皮手册,有茶色信封,她把信封中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原来是旧欧米伽手表和金戒指,欧米伽的玻璃表盘布满细小的裂缝,已整个变得焦黑。

“父亲的遗物。”女郎说,“戒指是母亲的,其他烧得精光。”

我点点头。

她把戒指和手表装回茶色信封,抓起一捆钞票塞入衣袋。“真的,早都忘记这里还有现金了。”说罢,她解开布袋,取出一包用旧衬衣团团包着的东西,打开来给我看:一支自动手枪,从古旧式样来看,显然并非玩具,而是打实弹的真家伙。对枪我所知无多,估计是布朗宁或贝莱特。枪身旁有一支备用枪筒和一盒子弹。

“枪打得可好?”

“何至于,”我吃了一惊,“摸都没摸过。”

“我可有两手哩!练了好几年。去北海道别墅时一个人在山里射击,10米左右的距离,明信片大小的目标保准穿透。厉害吧?”

“厉害。”我说,“这玩艺儿从哪里搞来的?”

“你真是个傻子,”女郎显得不胜惊愕,“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手到擒来,这点都不知道?不过反正你不会用,我带着好了,可以吧?”

“请请。只是黑乎乎的,希望你别错打到我身上才好。再增加一处伤口,站恐怕都站不稳了。”

“哎哟不要紧的,放心就是。我这人做事滴水不漏。”说着,她把手枪揣进上衣袋。也真是奇怪,她的衣袋任凭揣多少东西都一点也不见鼓涨,也不扭曲变形。可能有什么特殊机关,或者仅仅由于手工精良。

接下去,女郎翻开黑皮手册正中那页,在电灯下神情肃然地盯视多时。我也往上面瞟了一眼,但见排列的全是莫名其妙的暗号和字母,我能看懂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是祖父的手册,”女郎说,“上面的暗号只有我和祖父才看得明白。记载的是预定事项和当天发生的事。祖父告诉我,每当有为难之处,就看这手册。喔——等等。9月20号你分类运算完了数据,是吧?”

“是的。”我回答。

“上面有1这个标记。大概指第一阶段吧。此后30号夜间或10月1号早上你结束了模糊运算。不错吧?”

“不错。”

“这是2,第二阶段。其次,呃——10月2号正午,这是3,写道‘程序解除’。”

“原定2号正午见博士,想必在那里解除为我编制的特殊程序,以免世界完蛋。然而情况整个发生了变化。博士有可能遇害,或被拉去什么地方。这是当务之急。”

“等一下,再往下看看,暗号复杂得很。”

她看手册时间里,我整理了背包,把手电筒电池换成新的。立柜里的雨衣和长筒鞭都被胡乱扔在地板上,所幸并未损坏到不堪使用的程度。倘若过瀑布时不穿雨衣,无疑将淋成落汤鸡,冷到心里去。若身上发冷,伤口势必再度作痛。接着,我拾起一双同样扔在地板上的女郎粉红色的运动鞋装进背包。表盘的数字告诉我已时近半夜12点。到程序解除的最后期限正好还有12个钟头。

“往下是专业性相当强的计算,什么电器量、溶解速度、抵抗值、误差之类,我看不懂。”

“看不懂的跳进去,时间不多了,”我说,“只挑能看懂的看,解读一下暗号好么?”

“没必要解读。”

“为什么?”

她递过手册,指着那部分。那里什么暗号也没有,只有一个大大的x和日期时刻,较之周围几乎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个x实在大得出格,加之形状的失调,愈发给人以不祥之感。

“这大概指的就是最后期限吧?”她说。

“想必。恐怕也就是。假如3解除程序,那么不至于出现这个x。问题是程序因某种原因未能解除,反而迅猛发展,终于导致x印的出现,我想。”

“那么就是说我们无论如何得赶在2号正午之前面见祖父喽?”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

“能正确么?”

“能吧。”我放低声音。

“就算是吧。还有多少时间?”女郎问我,“到世界完蛋或宇宙爆炸之时?”

“35个小时。”我说。无需看表,不过是地球自转一周半的时间,这时间里,可接到2次晨报和1次晚报,闹钟可响2回,男人们可刮2遍胡须,运气好的人可性交2场至3场。36小时的用场无非如此而已。假定人活70,也就是人生的1/17033。而这36个小时过后,某种状况——大概是世界尽头——就要到来。

“往下如何行动?”女郎问。

我从立柜前躺着的急救箱里找出止痛药,连同水筒里的水一起吞下,背起背包。

“下地道,别无选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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