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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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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照她的话喝了。

“要是咱们能够靠这样的优质食品过活,”他略微提高嗓门对她说,“就不至于全国到处都是烂牙齿和烂肠子的了。咱们住在潮湿的沼泽地里,吃的是廉价食品,街上满是灰尘、马粪和肺病患者吐的痰。”

“先生,您是医科学生吗?”老妪问。

“我是,老太太,”勃克·穆利根回答说[67]。

斯蒂芬一声不吭地听着,满心的鄙夷。她朝那个对她大声说话的嗓门低下老迈低头,他是她的接骨师和药师; 她却不曾把我看在眼里。也朝那个听她忏悔,赦免她的罪愆,并且除了妇女那不洁净的腰部外,为她浑身涂油以便送她进坟墓的嗓门[68]低头,而妇女是从男人的身上取出来的[69],却不是照神的形象造的[70],她成了蛇的牺牲品[71]。她还朝那个现在使她眼中露着惊奇、茫然神色保持缄默的大嗓门低头。

“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斯蒂芬问她。

“先生,您讲的是法国语吗?”老妪对海恩斯说。

海恩斯又对她说了一段更长的话,把握十足地。

“爱尔兰语,”勃克·穆利根说。“你有盖尔族[72]的气质吗?”

“我猜那一定是爱尔兰语,”她说,“就是那个腔调。您是从西边儿[73]来的吗,先生?”

“我是个英国人,”海恩斯回答说。

“他是一位英国人,”勃克,穆利根说,“他认为在爱尔兰,我们应该讲爱尔兰语。”

“当然喽,”老枢说,“我自己就不会讲,好惭愧啊。会这个语言的人告诉我说,那可是个了不起的语言哩。”

“岂止了不起,”勃克·穆利根说。“而且神奇无比。再给咱倒点茶,金赤。老太太,你也来一杯好吗?”

“不,谢谢您啦,先生,”老妪边说边把牛奶罐上的提环儿套在手腕上,准备离去。

海恩斯对她说:

“你把帐单带来了吗?穆利根,咱们最好给她吧,你看怎么样?”

斯蒂芬又把三只杯子斟满。

“帐单吗,先生?”她停下脚步说。“喏,一品脱[74]是两便士喽七个早晨二七就合一先令[75]二便士喽还有这三个早晨每夸脱合四个便士三夸脱就是一个先令喽一个先令加一先令二就是二先令二,先生。”

勃克·穆利根叹了口气,并把两面都厚厚地涂满黄油的一块面包皮塞进嘴里,两条腿往前一伸,开始掏起裤兜来。

“清了账,心舒畅,”海恩斯笑吟吟地对他说。

斯蒂芬倒了第三杯。一满匙茶把浓浓的牛奶微微添上点儿颜色。勃克·穆利根掏出一枚佛罗林[76],用手指旋转着,大声嚷道:

“奇迹呀!”

他把它放在桌子面上,朝老妪推送过去,说着:

别再讨了,我亲爱的,

我能给的,全给你啦。[77]

斯蒂芬将银币放到老姻那不那么急切的手里。

“我们还欠你两便士,”他说。

“不着急,先生,”她边接银币边说。“不着急。早安,先生。”

她行了个屈膝礼,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那温柔的歌声跟在后面:

心肝儿,倘若有多的,

统统献在你的脚前。

他转向斯蒂芬,说:

“说实在的,迪达勒斯,我已经一文不名啦。赶快到你们那家学校去,给咱们取点钱来。今天‘大诗人们’要设宴畅饮。爱尔兰期待每个人今天各尽自己的职责[78]。”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海恩斯边说边站起身来,“今天我得到你们的国立图书馆去一趟。”

“咱们先去游泳吧,”勃克·穆利根说。

他朝斯蒂芬转过身来,和蔼地问:

“这是你每月一次洗澡的日子吗,金赤?”

接着,他对海恩斯说:

“这位肮脏的‘大诗人’拿定主意每个月洗一次澡。”

“整个爱尔兰都在被湾流[79]冲洗着,”斯蒂芬边说边听任蜂蜜淌到一片面包上。

海恩斯在角落里正松垮垮地往他的网球衫那宽松领口上系领巾,他说:

“要是你容许的话,我倒想把你这些说词儿收集起来哩。”

他在说我哪。他们泡在澡缸里又洗又擦。内心的苛责。良心。可是这儿还有一点污迹[80]。

“关于仆人的一面有裂纹的镜子就是爱尔兰艺术的象征那番话,真是太妙啦。”

勃克·穆利根在桌子底下踢了斯蒂芬一脚,用热切的语气说:

“海恩斯,你等着听他议论哈姆莱特吧。”

“喏,我是有这个打算,”海恩斯继续对斯蒂芬说着。“我正在想这事儿的时候,那个可怜的老家伙进来啦。”

“我能从中赚点儿钱吗?”斯蒂芬问道。

海恩斯笑了笑。他一面从吊床的钩子上摘下自己那顶灰色呢帽,一面说道:

“这就很难说啦。”

他漫步朝门道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向斯蒂芬弯过身去,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话说得太蠢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啊?”斯蒂芬说。“问题是要弄到钱。从谁身上弄?从送牛奶的老太婆或是从他那里。我看他们两个,碰上谁算谁。”

“我对他把你大吹了一通,”勃克·穆利根说,“可你却令人不快地斜眼瞟着,搬弄你那套耶酥会士的阴郁的嘲讽。”

“我看不出有什么指望,”斯蒂芬说,“老太婆也罢,那家伙也罢。”

勃克·穆利根凄惨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斯蒂芬的胳膊上。

“我也罢,金赤,”他说。

他猛地改变了语调,加上一句:

“千真万确,我认为你说得对。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称。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作弄他们呢?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咱们从这窝里出去吧。”

他站起来,肃穆地解下腰带,脱掉浴衣,认头地说:

“穆利根被强剩下衣服[81]。”

他把兜儿都掏空了,东西放在桌上。

“你的鼻涕布就在这儿,”他说。

他一边安上硬领,系好那不听话的领带,一边对它们以及那东摇西晃的表链说着话,责骂它们。他把双手伸到箱子里去乱翻一气,并且嚷着要一块干净手绢。内心的苛责。天哪,咱们就得打扮得有点特色。我要戴深褐色的手套,穿绿色长统靴。矛盾。我自相矛盾吗?很好,那么我就是要自相矛盾[82]。能言善辩的 [83]玛拉基。正说着的当儿,一个黑色软东西从他手里嗖地飞了出来。

“这是你的拉丁区[84]帽子,”他说。

斯蒂芬把它拾起来戴上了。海恩斯从门道那儿喊他们:

“你们来吗,伙计们?”

“我准备好了,”勃克·穆利根边回答边朝门口走去。“出来吧,金赤,你大概把我们剩的都吃光了吧。”

他认头了,一面迈着庄重的脚步踱了出去,一面几乎是怀着悲痛,严肃地说:

“于是他走出去,遇见了巴特里[85]。”

斯蒂芬把木手杖从它搭着的地方取了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当他们走下梯子时,他就拉上笨重的铁门,上了锁。他将很大的钥匙放在内兜里。

在梯子脚下,勃克·穆利根问道:

“你带上钥匙了吗?”

“我带着哪,”斯蒂芬边说边在他们头里走着。

他继续走着。他听见勃克·穆利根在背后用沉甸甸的浴巾抽打那长得最高的羊齿或草叶。

“趴下,老兄。放老实点儿,老兄。”

海恩斯问道,

“这座塔,你们交房租吗?”

“十二镑,”勃克,穆利根说。

“交给陆军大臣,”斯蒂芬回过头来补充一句。

他们停下步来,海恩斯朝那座塔望了望,最后说:

“啊,冬季可阴冷得够呛。你们管它叫作圆形炮塔吧?”

“这些是比利·皮特[86]叫人盖的,”勃克·穆利根说,“当时法国人在海上[87]。然而我们那座是中心。”

“你对哈姆莱特有何高见?”海恩斯向斯蒂芬问道。

“不,不,”勃克·穆利根烦闷地嚷了起来,“托巴斯·阿奎那[88]也罢,他用来支撑自己那一套的五十五个论点也罢,我都甘拜下风。等我先喝上几杯再说。”

他一边把淡黄色背心的两端拽拽整齐,一边转向斯蒂芬,说:

“金赤,起码得喝上三杯,不然你就应付不了,对吧?”

“既然都等这么久了,”斯蒂芬无精打采地说,“不妨再等一阵子。”

“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海恩斯和蔼可亲地说,“是什么似非而是的怪论吗?”

“瞎扯!”勃克·穆利根说。“我们早就摆脱了王尔德和他那些似非而是的怪论了。这十分简单。他用代数运算出,哈姆莱特的孙子是莎士比亚的祖父,而他本人是他亲爹的亡灵。”

“什么?”海恩斯说着,把指头伸向斯蒂芬。“他本人?”

勃克·穆利根将他的浴巾像祭带[89]般绕在脖子上,纵声笑得前仰后合,跟斯蒂芬咬起耳朵说:“噢,老金赤[90]的阴魂!雅弗在寻找一位父亲哪![91]”

“每天早晨我们总是疲倦的,”斯蒂芬对海恩斯说,“更何况说也说不完呢。”

勃克·穆利根又朝前走了,并举起双手。

“只有神圣的杯中物才能使迪达勒斯打开话匣子,”他说。

“我想要说的是,”当他们跟在后面走的时候,海恩斯向斯蒂芬解释道,“此地的这座塔和这些悬崖不知怎地令我想到艾尔西诺。濒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92]——对吧?”

勃克·穆利根抽冷子回头瞅了斯蒂芬一眼,然而并没吱声。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沉默的一刹那间,斯蒂芬看到自己身穿廉价丧服,满是尘埃,夹在服装华丽的二人之间的这个形象。

“那是个精采的故事,”海恩斯这么一说,又使他们停下脚步。

他的眼睛淡蓝得像是被风净化了的海水,比海水还要淡蓝,坚毅而谨慎。他这个大海的统治者[93],隔着海湾朝南方凝望,一片空旷,闪闪发光的天边,一艘邮船依稀冒着羽毛形的烟,还有一叶孤帆正在穆格林沙洲那儿抢风掉向航行。

“我在什么地方读过从神学上对这方面的诠释,”他若有所思地说,“圣父与圣子的概念。圣子竭力与圣父合为一体。”

勃克·穆利根的脸上立刻绽满欢快的笑容。他望着他们,高兴地张开那生得很俊的嘴唇,两眼那股精明洞察的神色顿然收敛,带着狂热欢快地眨巴着。他来回晃动着一个玩偶脑袋,巴拿马帽檐颤动着,用安详、欣悦而憨朴的嗓门吟咏起来:

我这小伙子,无比地古怪,

妈是犹太人,爹是只鸟儿[94]。

跟木匠约瑟,我可合不来,

为门徒[95]和各各他[96]干一杯。

他伸出食指表示警告:

倘有人认为,我不是神明,

我造出的酒,他休想白饮。

只好去喝水,但愿是淡的,

可别等那酒重新变成水[97]。

为了表示告别,他敏捷地拽了一下斯蒂芬的木手杖,跑到悬崖边沿,双手在两侧拍动着,像鱼鳍,又像是即将腾空飞去者的两翼,并吟咏道:

再会吧,再会,写下我说的一切,

告诉托姆、狄克和哈利,我已从死里复活[98]。

与生俱来的本事,准能使我腾飞,

橄榄山[99]和风吹——再会吧,再会!

他朝着前方的四十步潭[100]一溜烟儿地蹿下去,呼扇着翅膀般的双手,敏捷地跳跳蹦蹦。墨丘利[101]的帽子迎着清风摆动着,把他那鸟语般婉转而短促的叫声,吹回到他们的耳际。

海恩斯一直谨慎地笑着,他和斯蒂芬并肩而行,说:

“我认为咱们不该笑。他真够亵渎神明的。我本人并不是个信徒,可以这么说。然而他那欢快的腔调多少消除了话里的恶意,你看呢?他管这叫什么来看?《木匠约瑟》?”

“那是《滑稽的耶稣》[102]小调,”斯蒂芬回答说。

“哦,”海恩斯说,“你以前听过吗?”

“每天三遍,饭后,”斯蒂芬干巴巴地说。

“你不是信徒吧?”海恩斯问,“我指的是狭义上的信徒,相信从虚无中创造万物啦,神迹和人格神[103]啦。”

“依我看,信仰一词只有一种解释,”斯蒂芬说。

海恩斯停下脚步,掏出一只光滑的银质烟盒,上面闪烁着一颗绿宝石。他用拇指把它按开,递了过去。

“谢谢,”斯蒂芬说着,拿了一支香烟。

海恩斯自己也取了一文,啪的一声又把盒子关上,放回侧兜里,并从背心兜里掏出一只镍制打火匣,也把它按开,自己先点着了烟,随即双手像两扇贝壳似的拢着燃起的火绒,伸向斯蒂芬。

“是啊,当然喽,”他们重新向前走着,他说。“要么信,要么不信,你说对不?就我个人来说,我就容忍不了人格神这种概念。你也不赞成,对吧?”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斯蒂芬闷闷不乐地说,“是一个可怕的自由思想的典型。”

他继续走着,等待对方开口,身边拖着那棍棒木手杖。手杖上的金属包头沿着小径轻快地跟随着他,在他的脚后跟吱吱作响。我的好搭档跟着我,叫着斯蒂依依依依依芬。一条波状道道,沿着小径。今晚他们摸着黑儿来到这里,就会踏看它了。他想要这把钥匙。那是我的。房租是我交的。而今我吃着他那苦涩的面包 [104]。把钥匙也给他拉倒。一古脑儿。他会向我讨的。从他的眼神里也看得出来。

“总之,”海恩斯开口说……

斯蒂芬回过头去,只见那冷冷地打量着他的眼色并非完全缺乏善意。

“总之,我认为你是能够在思想上挣脱羁绊的。依我看,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我是两个主人的奴仆,”斯蒂芬说,“一个英国人,一个意大利人。”

“意大利人?”海恩斯说。

一个疯狂的女王[l05],年迈而且爱妒忌:给朕下跪。

“还有第三个[106],”斯蒂芬说,“他要我给他打杂。”

“意大利人?”海恩斯又说,“你是什么意思?”

“大英帝国,”斯蒂芬回答说,他的脸涨红了,“还有神圣罗马使徒公教会[107]。”

海恩斯把沾在下唇上的一些烟叶屑抹掉后才说话。

“我很能理解这一点,”他心平气和地说。“我认为一个爱尔兰人一定会这么想的。我们英国人觉得我们对待你们不怎么公平。看来这要怪历史[108]。”

堂堂皇皇而威风凛凛的称号勾起了斯蒂芬对其铜钟那胜利的铿锵声的记忆,信奉独一至圣使徒公教会,礼拜仪式与教义像他本人那稀有着的思想一般缓慢地发展并起着变化,命星的神秘变化。《马尔塞鲁斯教皇[109]弥撒曲》[110]中的使徒象征[111],大家的歌声汇在一起,嘹亮地唱着坚信之歌;在他们的颂歌后面,富于战斗性的教会那位时刻警惕着的使者[112]缴了异教祖师的械,并加以威胁。异教徒们成群结队地逃窜,主教冠歪歪斜斜;他们是佛提乌 [112]以及包括穆利根在内的一群嘲弄者;还有为了证实圣子与圣父并非一体而毕生展开漫长斗争的阿里乌[114],以及否认基督具有凡人肉身的瓦伦廷 [115];再有就是深奥莫测的非洲异教始祖撒伯里乌[116],他主张圣父本人就是他自己的圣子。刚才穆利根就曾用此活来嘲弄这位陌生人[117]。无谓的嘲弄。一切织风者最终必落得一场空[118]。他们受到威胁,被缴械,被击败;在冲突中,来自教会的那些摆好阵势的使者们,米迦勒的万军,用长矛和盾牌永远保卫教会。

听哪,听哪。经久不息的喝采。该死!以天主的名义![119]

“当然喽,我是个英国人,”海恩斯的嗓音说,“因此我在感觉上是个英国人。我也不愿意看到自已的国家落入德国犹太人的手里[120]。我认为当前,这恐怕是我们民族的问题。”

有两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眺望着,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船老大。

“她正向阉牛港[121]开呢。”

船老大略带轻蔑神情朝海湾北部点了点头。

“那一带有五[]深,”他说,“一点钟左右涨潮,它就会朝那边浮去了。今儿个已经是第九天[122]啦。”

淹死的人。一只帆船在空荡荡的海湾里顺风改变着航向,等待一团泡肿的玩艺儿突然浮上来,一张肿胀的脸,盐白色的,翻转向太阳。我在这儿哪。

他们沿着弯曲的小道下到了湾汊。勃克·穆利根站在石头上,他穿了件衬衫,没有别夹子的领带在肩上飘动。一个年轻人抓住他附近一块岩石的尖角,在颜色深得像果冻般的水里,宛若青蛙似地缓缓踹动着两条绿腿。

“弟弟跟你在一起吗,玛拉基?”

“他在韦斯特米思。跟班农[123]一家人在一起。”

“还在那儿吗?班农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说他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姐儿。他管她叫照相姑娘[124]。”

“是快照吧,呃?一拍就成。”

勃克·穆利根坐下来解他那高腰靴子的带子。离岩角不远处,抽冷子冒出一张上岁数的人那涨得通红的脸,喷着水。他攀住石头爬上来。水在他的脑袋以及花环般的一圈灰发[125]上闪烁着,沿着他的胸脯和肚子流淌下来,从他那松垂着的黑色缠腰市里往外冒。

勃克·穆利根闪过身子,让他爬过去,瞥了海恩斯和斯蒂芬一眼,用大拇指甲虔诚地在额头、嘴唇和胸骨上面了十字[126]。

“西摩回城里来啦,”年轻人重新抓住岩角说,“他想弃医从军呢。”

“啊,随他去吧!”勃克·穆利根说。

“下周就该受熬煎了。你认识卡莱尔家那个红毛丫头莉莉吗?”

“认得。”

“昨天晚上跟他在码头上调情来看。她爸爸阔得流油。”

“她够劲儿吗?”

“这,你最好去问西摩。”

“西摩,一个嗜血的军官,”勃克·穆利根说。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脱下长裤站起来,说了句老生常谈:

“红毛女人浪起来赛过山羊。”

他惊愕地住了口,并摸了摸随风呼扇着的衬衫里面的肋部。

“我的第十二根肋骨没有啦,”他大声说。“我是超人[127]。没有牙齿的金赤和我都是超人。”

他扭着身子脱下衬衫,把它甩在背后他堆衣服的地方。

“玛拉基,你在这儿下来吗?”

“嗯。在床上让开点儿地方吧。”

年轻人在水里猛地向后退去,伸长胳膊利利索索地划了两下,就游到湾汊中部。海恩斯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烟。

“你不下水吗?”勃克·穆利根问道。

“呆会儿再说,”海恩斯说,“刚吃完早饭可不行。”

斯蒂芬掉过身去。

“穆利根,我要走啦,”他说。

“金赤,给咱那把钥匙,”勃克·穆利根说,“好把我的内衣压压平。”

斯蒂芬递给了他钥匙。勃克·穆利根将它撂在自己那堆衣服上。

“还要两便士,”他说,“好喝上一品脱。就丢在那儿吧。”

斯蒂芬又在那软塌塌的堆儿上丢下两个便士。不是穿,就是脱。勃克·穆利根直直地站着,将双手在胸前握在一起,庄严地说:

“琐罗亚斯德如是说[128]:‘偷自贫穷的,就是借给耶和华……’[129]”

他那肥胖的身躯跳进水去。

“回头见,”海恩斯回头望着攀登小径的斯蒂芬说,爱尔兰人的粗扩使他露出笑容。

公牛的角,马的蹄子,撒克逊人的微笑[130]。

“在‘船记’酒馆,”勃克·穆利根嚷道。“十二点半。”

“好吧,”斯蒂芬说。

他沿着那婉蜒的坡道走去。

饰以百合的光明的

司铎群来伴尔,

极乐圣童贞之群……[131]

壁龛里是神父的一圈灰色光晕,他正在那儿细心地穿上衣服[132]。今晚我不在这儿过夜。家也归不得。

拖得长长的、甜甜的声音从海上呼唤着他。拐弯的时候,他摆了摆手,又呼唤了。一个柔滑、褐色的头,海豹的,远远地在水面上,滚圆的。

篡夺者[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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