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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奇风镇的异乡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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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了,天寒地冻。

16日星期六那天早上十一点,我跟妈妈说了声再见,然后就骑上火箭出门了。我要到爱之颂戏院跟本和约翰尼会合。天空乌云密布,弥漫着冰冷的湿气,好像快下雨了。我全身包得像爱斯基摩人,不过我知道,等一下到了电影院,我一定又会把大衣和手套脱个精光。今天要放的电影是《英雄地狱》。海报上是好几个满脸大汗的美国大兵,他们蹲在机关枪和迫击炮后面,等敌人来攻击。电影开场前还会放一部兔八哥卡通片,还有《火星斗士》的续集。上一集结尾的时候,几位斗士被困在火星的矿井底下,一块巨石正从上面落下来。他们要怎么脱困呢?我自己已经想出一套剧情: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会爬进另一个暗藏的矿坑,逃过被巨石压扁的命运。

在去电影院的路上,我绕到另一个地方。没想到,这一绕差点就走进死神的魔掌。

我骑向乐善德医生家。

自从平安夜过后,我在教堂里就一直没见他。私底下我帮他取了个绰号:鸟人,而且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我一直很纳闷,乐善德医生和他太太为什么不赶快逃走?有好几次我很想告诉爸爸,我怀疑乐善德医生就是凶手。可是每次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发现他满脑子想的全是33这个数字,而另一方面,除了那根绿羽毛,还有那两只死掉的鹦鹉,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所以就始终没说出口。我骑着火箭来到他们家车道的入口,停下来,坐在地上看着那栋房子。屋子里黑黢黢的,我忽然想到,会不会他们已经跑掉了?乐善德医生夫妇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我知道什么,发觉苗头不对,于是就连夜逃走了?我一直盯着那栋房子。屋子里看不到半点灯光,没有人声。我决定再多观察一下,反正电影开演时间还没到,不急。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于是,我骑着火箭上了车道,绕到房子后面。我注意到后院里还挂着那面“请先为你的宠物套上链条”的告示牌。我把火箭停到旁边,然后凑近离我最近的那扇窗口,偷瞄了一下屋里。

屋里一片漆黑。一开始我只隐约看到桌椅的黑影,过了一会儿,我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于是,我看到了钢琴上那十二只陶制小鸟。鸟笼还摆在那里。乐善德医生的办公室在地下室,那里离地狱最近。这时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乐善德太太的影像。我仿佛看到她坐在钢琴前面,一次又一次地弹奏那首《美丽的梦仙》,通气孔里传来地下室的咒骂声,而那两只蓝色和绿色的鹦鹉在笼子里疯狂乱飞。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人会用德语咒骂?

接着,突然有一道光线照向我,我吓得心脏怦怦狂跳。那一刻,那种感觉就好像逃狱的囚犯被探照灯照上,被人团团围住。我猛一转身,发现有一辆车开向后门廊,车灯照在我身上。那是一辆铁灰色的老式别克轿车,镀铬的水箱罩闪闪发亮,仿佛一排森然利齿。当医生可以赚不少钱。我立刻冲向火箭,可惜已经太迟了。我还来不及把停车支架踢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问:“是谁?”接着乐善德太太钻出了车子。她穿着一件棕色的大衣,体格看起来更显魁梧。我的脸被翻起来的衣领遮住了,但没想到她竟然问了一声:“科里?”我想,她一定是认出了我的脚踏车。

我被逮到了。没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逮到了。“是我,”我说,“我是科里。”

“真巧。”她说,“你可以帮个忙吗?”她绕到右前座,打开车门。“我买了一些东西,可以帮我搬一下吗?”

那一瞬间,我感觉得到火箭偷偷告诉我:赶快跑!科里!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跑!赶快跳上来,我带你走!

“请你帮个忙好吗?”乐善德太太从车里抱出一个纸袋,上面都有巨霸超市的红色商标。我注意到她车里至少有五六个纸袋。

“可是我要去看电影。”我说。

“一下就好了。”

我心想,现在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下她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于是我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袋子。乐善德太太腋下夹了一个袋子,然后掏出钥匙打开后门。门一开,我立刻感觉到一阵风迎面扑来,她的大衣随风扬起,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天湖边树林里的人影。就是她!就是她!

“进去吧,”她说,“门已经开了。”

乐善德太太推推我的背,那时,我立刻感觉背脊生起一股凉意。我跨进门,感觉自己仿佛跨进了电影里的那个矿井。

“十分。”怀特先生又丢下一张骨牌。

“再加十分。”爸爸也把自己手上那张骨牌丢到桌上那堆l形骨牌末端。

“嘿!你怎么会有那张!”怀特先生摇摇头,“看样子,你是个老千哦。”

“没那么厉害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啪啪的声音,怀特先生立刻转头看看窗外。乌云笼罩了天空,天色变得阴沉灰暗,加油站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小雪花一片片落在玻璃窗上。爸爸转头瞄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四十八分。“好了,玩到哪里了?”怀特先生搓搓下巴,弯腰仔细看着桌上的骨牌。“好,就是这个!”他叫了一声,伸手去拿一张骨牌,“记下来,我十五——”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嘶嘶声。

爸爸立刻转头向左边看。

公路巴士快进站了。

“——分。”怀特先生又接着说,“嘿,真没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竟然提早到了!”

爸爸已经站起来了。他一路冲出柜台,穿过货架,冲向门口。“一定是风在车子屁股后面吹,所以才跑那么快。”怀特先生说,“也说不定他又在十号公路上看到那只怪兽,吓得猛踩油门!”

爸爸走到门外。外头寒风刺骨。巴士慢慢停到站牌前面。接着,车门开了。“下车小心!”爸爸听到司机在喊。

两个男人走下车。这时一片雪花飘在爸爸脸上,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但他还是站着一动也不动。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大概六十几岁,另一个大约三十出头。年老的那个穿着一件花呢大衣,戴着一顶棕色帽子,手上提着一只行李箱。另外,年纪比较小的那个穿着牛仔裤和米黄色外套,肩上背着一个水手袋。“斯坦纳先生,祝你玩得开心!”科尼利厄斯·麦格劳喊了一声,而那位老先生立刻抬起手挥了两下。海勒姆·怀特跟在爸爸后面走出办公室。“两位好。”他跟那两个人打招呼,然后抬头看看驾驶座上的麦格劳。“嗨,科尼!要不要来杯咖啡?”

“不了,海勒姆,我得赶快上路了。我妹妹今天早上生了,第三胎,不过是头一个男孩。下回带根雪茄来送你。”

“那就等你的雪茄啦。路上小心点,科尼,当舅舅啦!”

“是啊,是啊。”说着他就关上车门,开车上路了。而那两个外地来的人就站在原地看着爸爸。

那位斯坦纳先生满脸皱纹,但下巴结实宽厚。他戴着眼镜,镜片上还粘着几片雪花。“不好意思,先生……”他问我爸爸,“这附近有旅馆吗?”

“民宿也可以。”那年轻人说。他一头金发,但头发比较稀疏,说话有爱尔兰口音。

“我们镇上没有旅馆,”爸爸说,“也没有民宿。我们镇上很少有外地来的游客。”

“噢,上帝啊。”斯坦纳皱起眉头,“那最近的旅馆在哪里?”

“联合镇有一家汽车旅馆,叫松林,那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然后抬起手指向马路,“你们要搭便车吗?”

“那太好了,真谢谢你,呃,先生是……”

“汤姆·麦克森。”他跟那位老先生握握手,没想到老先生手劲大得吓人,指关节仿佛都快被他捏碎了。

“我叫雅各布·斯坦纳。”老先生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李·汉纳福德。”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两位。”爸爸说。

第六个纸袋最重,里面装的全是狗食罐头。“那要放到地下室。”乐善德太太一边说,一边把另外那些罐头放进橱柜里,“不过,你放在柜台上就好了,我自己拿下去。”

“知道了。”

厨房里的灯已经点亮了,乐善德太太脱掉了大衣,露出里头那件深灰色洋装。她从第四个纸袋里拿出一罐速溶咖啡,手腕轻轻一扭就打开了瓶盖。“能不能告诉我……”她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你为什么站在窗户外面看我们家?”

“我……呃……”我警告自己,立刻回答,千万不要犹豫,“我正好路过,忽然想顺便来看看你们,因为……呃……”

乐善德太太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很漠然,面无表情。

“因为……因为我想问乐善德医生,呃……问他下午需不需要人帮忙。我可以帮你们清理地下室,或是打扫一下——”我耸耸肩,“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我忽然感觉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

我差点尖叫起来。差一点。那一刻,我感觉得到自己脸上一定是全无血色。

乐善德医生说:“看样子,这孩子很有企图心呢,你说是吧,韦罗妮卡?”

“是啊。”她又转身背向我,继续把纸袋里的东西放进橱柜里。

接着,乐善德医生放开我的肩膀。我转头看看他,发现他好像刚睡醒,睡眼惺忪,眼袋肿肿的,两鬓灰白的头发和下巴的络腮胡纠缠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红睡袍。他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捂住嘴巴。“亲爱的,咖啡好了吗?”他说,“越浓越好。”

她用汤匙把瓶子里的速溶咖啡舀出来,然后打开热水的水龙头。

“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东柏林交响乐团演奏。”乐善德医生告诉他太太,“他们在演奏瓦格纳。那乐团真棒。”

乐善德太太把热腾腾的水倒进杯子里,拿汤匙搅拌了几下,然后把杯子端给乐善德医生。他深深嗅了一下。“噢,太棒了!”他说,“这一定有效!”接着他啜了一口。“好喝,够浓!”他很满意地赞叹了一声。

“我该走了。”我慢慢走向后门,“本和约翰尼在电影院等我。”

“你不是想问我下午需不需要人帮忙吗?”

“呃……我还是赶快走好了。”

“噢,急什么。”他又伸出手来抓我的肩膀。他手劲好大,五根手指简直像铁箍。“我倒很希望你可以每天下午过来帮我的忙,而且说真的,我一直想找个小学徒。”

“真的?”我随口敷衍了他一句。

“真的。”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可是眼神却小心翼翼,“我看你这孩子挺机灵的,是吧?”

“嗯?”

“你挺机灵的。噢,不用这么谦虚!我看你很会追根究底,对吧?你抓住一点线索,就会像猎犬一样穷追不舍。”他又笑了一下,露出闪闪发亮的银假牙,接着又啜了一大口咖啡。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在颤抖了,有一点。

“科里,我很欣赏你这种特质。猎犬会穷追不舍。对男孩子来说,这是优点。”

“他的脚踏车还在外面,法兰斯。”乐善德太太忽然说,边说边把好几包方便面塞进橱柜里。

“那你去把车子拿进来好了。”

“时间来不及了,我该走了。”我说。我已经害怕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急——”他笑着说,“——什么。外面那么冷,又在下雨,这种天气,你舍得你的脚踏车在外面被风吹雨淋吗?”

“可是我……我真的该走了——”

“我去把脚踏车拿进来。”话一说完,乐善德太太立刻就走到门外去了。我看着她把我心爱的火箭拿进屋里,拿进储藏室,而乐善德医生的手一直搭在我肩上。

“很好。”乐善德医生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我相信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安心吧?”

过了一会儿,乐善德太太又走出来了,左手大拇指塞在嘴里吸了好几下。然后,她把大拇指抽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上面有血。“你看,法兰斯,我被他的脚踏车割到了。”她说话的口气淡淡的,有点像医生的口吻,说完又把大拇指塞回嘴里。她下唇沾到血了。

“既然你已经来了,科里,那就干脆先告诉你,我这边有什么工作要你做,好不好?”

“可是本和约翰尼……他们会找我。”我说。

“嗯,那当然。不过,就算他们找不到你,他们还是会进电影院去看电影不是吗?说不定他们会以为——”他耸耸肩,“——以为你发生了什么意外。男孩子嘛,免不了的。”他的手在我肩上了揉了几下。“今天放什么电影啊?”

“《英雄地狱》,是一部战争片。”

“哦,战争片。想也知道,一定是美国大兵把德国纳粹打得落花流水,没错吧?”

“法兰斯。”乐善德太太忽然悄悄叫了他一声。

他们两个互看了一眼,那眼神好冷酷。

接着,乐善德医生又回头来看我。“走吧,科里,我们到地下室去吧。”

“我妈妈会担心的。”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只是我心里明白,没有用的。

“她一定以为你去看电影了,不是吗?”他挑了挑眉毛,“好啦,我们到地下室去吧,我每个星期要付你二十块钱,你总该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工作吧?”

我忽然愣住了。“二十块?”

“没错,一个星期二十块。不过,只要你这个徒弟够机灵、够能干,我倒觉得这钱不会白花。好了,可以下去了吗?”他手搭在我肩上,带着我走到地下室的楼梯口。他手劲好大,我根本挣脱不开,可是,我一定要想办法逃走。乐善德医生打开楼梯口的电灯,灯光忽然照在我身上。我一步步走下楼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丝质睡袍在他身上摩擦的声音,还有拖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我听到他边下楼梯边啜咖啡,那种声音听起来很饥渴,我越听越害怕。

雅各布·斯坦纳和李·汉纳福德坐上爸爸的车,但爸爸并没有直接带他们到松林汽车旅馆。雨刷左右摆动,扫掉挡风玻璃上的雪花。半路上,爸爸问他们要不要吃中饭,两个人都说好,于是,爸爸先带他们到了明星餐厅。

“里面的雅座还有位子吗?”爸爸问卡丽·佛伦奇,于是她就带他们到里面的雅座去,然后把菜单拿给他们。

斯坦纳先生脱掉手套和大衣,露出里面那套花呢西装和灰背心。接着,他把帽子和大衣挂在衣帽架上。他满头白发又粗又硬。斯坦纳先生坐进雅座,爸爸也跟着坐下来。接着,那位年轻的汉纳福德也脱掉他的外套,露出里面的蓝格子衬衫。他把袖子卷到手臂上,露出壮硕的二头肌,这时候,爸爸注意到他右手臂上——就在那里!

爸爸轻轻惊叫了一声,“噢,上帝啊!”

“怎么?”汉纳福德先生问,“这里不准脱外套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爸额头上冒出汗珠。汉纳福德先生坐到斯坦纳先生旁边。“我是看到你……你的刺青……”

“怎么,老兄,我身上的刺青碍到你了吗?”汉纳福德眯起眼睛,表情很凶狠。

“李,”斯坦纳先生赶紧制止他,“别这样。”他的口气仿佛在叫一只恶犬不要乱吠。

“没事,没事。”爸爸说,“我只是……”他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感觉整间餐厅仿佛开始天旋地转。“我见过那个刺青。”

那两个人立刻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斯坦纳先生终于开口问:“麦克森先生,能不能请问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等一下我就会告诉你们,不过,我要先请教一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到我们奇风镇来?”爸爸移开视线,不想再看那个太阳穴上长了一双翅膀的骷髅头刺青。

“不要告诉他。”汉纳福德先生警告斯坦纳先生,“我们又不认识他。”

“嗯,这里的人我们都不熟。”斯坦纳先生转头看看四周,爸爸注意到他的眼神像老鹰一样凌厉。餐厅里大概有十几个人正在吃中饭,边吃边聊。他们都是附近的农夫,其中几个正在捉弄卡丽·佛伦奇,不过倒是没什么恶意。卡丽不理他们,装作没听到。电视上正在转播篮球赛。“麦克森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还不太熟,有些事……”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那个叫斯坦纳的人一直左顾右盼打量四周的环境,眼神小心翼翼,这样的举动让爸爸想到一件事。于是爸爸接着又问:“你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不过,工作有点类似。”

“那,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我……我做的是历史研究。”斯坦纳先生说。

这时卡丽·佛伦奇又走过来了,手上拿着点菜单。她那双修长的美腿还是一样引人注目。“三位要点菜了吗?”

“有煎糕吗?”汉纳福德先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再说一次吗?”

“煎糕!你们到底有没有?”

汉纳福德点起一根烟,这时斯坦纳先生开口了。他显然比较有耐性,“你说煎糕他们可能听不懂。他们这里应该叫薄煎饼吧。”

“不好意思,现在不是供应早餐的时间。”卡丽淡淡笑了一下,表情有点困惑。

“那就吃汉堡算了。”他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烟,“我的上帝!”

“你们的鸡汤是现煮的吗?”斯坦纳先生看着菜单问卡丽。

“是罐头鸡汤,不过味道还不错。”

“噢,我不喝罐头鸡汤。”他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盯着她,“这样吧,我也吃个汉堡好了。就这样,麻烦你。”他的口音很奇怪。

爸爸点了一份炖牛肉和一杯咖啡。卡丽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问:“两位是外地来的吧?”

“我住在印第安纳州,”汉纳福德说,“他住在——”

“华沙,波兰华沙。李,自我介绍让我自己来就好了,可以吗?”

卡丽一转身走开,爸爸立刻问:“从波兰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这趟路程可不短。”

“我现在住在芝加哥。”斯坦纳先生说。

“离奇风镇还是够远的了。”爸爸眼睛一直瞄向刺青。刺青有点模糊,感觉上,汉纳福德似乎想磨掉那个刺青。“那个刺青有什么含意吗?”

李·汉纳福德嘴角喷出一团烟。“意思就是,我很讨厌人家问东问西。”

爸爸点点头。他涨红了脸,开始有点不高兴了。“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

“两位,不要这样。”斯坦纳先生说。

“老兄,有件事想不想听听?”爸爸手肘撑在桌上,脸凑近那个汉纳福德,“十个月前,我在一个死人手臂上看到过同样的刺青。一模一样。”

汉纳福德没吭声,面无表情,眼神冷冰冰的。他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慢慢吐出来。“他是不是金色头发?”他问,“和我一样的金发?”

“没错。”

“身材也跟我差不多?”

“好像是。”

“嗯哼。”汉纳福德也凑近我爸爸的脸,嘴里喷出一团烟,然后说,“你看到的就是我弟弟。”

“……这些笼子一定要洗得很干净。”乐善德医生伸手指着那些笼子。笼子目前是空的。“地板也一样。一定要洗得很干净。我希望你一个星期可以来三天,而且每次来都要把地板刷干净。另外,你还要给狗舍里所有的动物洗澡,喂它们吃东西,还要带它们出去跑一跑,运动运动。”地下室里隔成好几间狗舍,他带着我一间一间看。一路上,我不时抬头看看上面那个通气孔。“我订的干草都是整捆整捆用卡车送来的,你要帮忙卸货,然后割断捆绑用的铁丝,把干草铺在马厩里。不过我要先提醒你,那种铁丝很硬,跟钢琴弦差不多,很难割得断。除此之外,要是临时有什么额外的工作,我都会叫你去做。”说到这里,他转身过来面对着我,“一个星期三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工钱是二十块。怎么样,有兴趣吗?”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要发财了。

“要是你星期六肯来,呃……差不多两点到四点,我可以再多给你五块钱。”他又笑了一下,不过眼里还是没半点笑意。他又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在铁丝网笼上。“科里,”他口气忽然变得很亲切,“我很想找你来帮忙,不过,我有两点要求。”

我静静等着听他说。

“第一:我一个星期给你多少钱,不可以让你爸妈知道。你告诉他们,我一个星期给你十块钱就好了。为什么呢……呃,我知道你爸爸目前在加油站工作,因为上次我去加油的时候看到过他。另外,我也知道你妈妈做馅饼和蛋糕卖,不过生意不太好。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知道你赚那么多钱,他们心里可能会不太舒服,所以,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赚多少钱,不是比较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瞒着他们吗?”我有点困惑。

“当然,这要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为你爸爸和妈妈……看你赚这么多钱,他们可能都会很不自在。另一方面,在你这个年纪,一个星期有二十块钱,想要什么你都可以买得起了,不是吗?不过有一点,你买东西不能让他们知道,而且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买。我想,你要买东西的时候,也许我应该载你到联合镇或是到伯明翰去买。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可是你爸妈却买不起的?想想看,有没有?”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不出来。”

他忽然笑起来,好像觉得我很滑稽,“你早晚会想到的。口袋里有这么多钱,你一定会想到的。”

我没吭声。乐善德医生说我应该瞒着我爸妈,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第二件事……”他抬起双手交叉在胸前,我注意到他用舌头在嘴里翻搅脸颊,“……和索妮亚·格拉斯小姐有关。”

“嗯?”我本来已比较放松了,现在又开始紧张了。

“索妮亚·格拉斯小姐,”他继续说,“她把鹦鹉送到我这里,结果,鹦鹉最后还是因为脑热病死了。就在这里。”他摸摸那个铁丝网笼,“可怜的小东西。噢,对了,我太太韦罗妮卡跟格拉斯小姐正好在同一所主日学校帮忙。格拉斯小姐好像很不高兴,而且有点困惑,因为,科里,你问了她一堆很奇怪的问题。她说你对某一首曲子特别有兴趣,而且你一直追问她,为什么她的鹦鹉……对那首曲子反应很强烈。”他淡淡笑了一下,“格拉斯小姐告诉韦罗妮卡,说她认为你知道某个秘密,而且,韦罗妮卡和我可能也知道那个秘密。另外,她觉得很奇怪的是,你有一根绿羽毛,而那根羽毛就是凯塔琳娜·格拉斯小姐那只鹦鹉的羽毛。索妮亚小姐说,她看到那根羽毛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地上,开始握紧拳头,指关节握得咔吧咔吧响,“是真的吗,科里?”

我很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要是我说没这回事,他一定知道我在说谎。“是真的。”

他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消失了。“科里,那根绿羽毛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我在……”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不说实话不行了。我突然感觉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像蛇一样盘成一团,仰起头准备要攻击了。虽然地下室铺着瓷砖,在灯光的照耀下感觉很明亮,然而,我却感觉整个地下室仿佛突然被一团阴影笼罩住。接着我猛然意识到,乐善德医生悄悄移动位置,挡住了楼梯口。他闭着眼睛,等着我回答。要是我想跑,就算能够闪过乐善德医生,他太太也会抓住我。我根本无路可逃。“我在萨克森湖边找到的。”我鼓起勇气说出来,“在树林边,当时天还没亮。那辆车掉进湖里的时候,车上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手被铐在方向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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