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好人一个,我一湃欢他。”
“那好,”阿南德回答,对我露出童稚的微笑,减少些许他深i 沁嗓合里的严肃感,“那我们就差不多算是朋友了,na ? ”“阿南德和另一个单身汉同住,名叫拉非克。”普拉巴克继续说。
拉非克年约只十,尖下巴上垂着散乱的胡子。腼腆地咧嘴而笑,使他的大暴牙显得更暴。不幸的是,他又眯起眼睛,使他的脸看来更诡秘,甚至不怀好意。“另一边是我们的好邻居吉滕德拉,他太太叫拉德哈。”
吉滕德拉身材矮胖。他带着开心的笑容,跟我握手,另一只手不停用力地抚摩他的大儿子。我向他太太拉德哈微笑、点头,她则把红色棉质披巾拉起盖住头,斜拉过脸,用牙齿咬住,藉此向我回礼。
“你知道吗,”阿南德说,语气温和、轻松,叫我大吃一惊,“我想有地方失火了。”他正使劲踞起脚尖,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遮住午后的阳光,朝一座座黑色沙丘般的小屋后方望去。众人往他瞧的方向看去,潮湿的静默中带着不祥。接着,数百米外,一股绚丽的橘色火焰冲天而起,而后传来爆炸声,像是猎枪子弹射进金属棚的声音。每个男人都开始狂奔,朝远方冒出黄色火焰的方向跑去。
我站着不动,既着迷又困惑,怔怔望着那火焰和盘旋而上的黑烟。看着看着,那数股上冲的火焰扩大成一片,再扩大成一堵熊熊的火墙。红、黄、橘色的火墙开始乘着海风推进,每隔几秒就吞噬掉几间小屋。火墙以相当于人漫步的速度朝我笔直过来,所到之处尽化为灰烬。
熊熊烈火中传来阵阵的爆炸声,一声、两声、三声。最后我终于明白那是煤油炉爆炸。七千间小屋,每间各有一具煤油炉。灌了煤油、经过加压的煤油炉,碰到火焰就会爆炸。雨季最后一场雨已于数星期前下完。整个贫民窟成为一大堆干燥易燃的引火物,而愈来愈强的海风推波助澜,将火舌送往满是燃料和人群的地方。我震惊、害怕,但不慌张,看着那势无可挡的大火逐步进逼,心知这场火是灭不了了。我冲进小屋,抓起背包和个人物品,冲向门口。到了门口,我丢下背包,弯身捡拾掉到地下的衣服和其他物品。检拾当中,我抬头看到二十个或更多的妇女、小孩,成群站着看我。那一瞬间,一场无言但心有灵犀的交谈正在进行,我完全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我们隔着空地互望,我听到他们没说出口的话。
看那个又高又壮的外国人,我们的男人跑去灭火,他却只顾着逃命……我羞愧至极,先把个人物品塞进背包,然后放在刚认识的邻居女人拉德哈脚边,随即转身,奔向大火处。
贫民窟是没有规划、自然发展的凌乱之地。狭窄曲折的小巷有其目的,但没有章法。转不到三四个弯,我就迷路了。我跑进一列男人当中,他们正朝冒烟起火的地方跑去。在我们旁边,另有一列人,一个接一个,跌跌撞撞地朝小巷另一头跑去,朝远离火场的方向跑去。他们正扶着老人,赶着小孩离开,有些人带着家当:衣物、炒菜锅、炉子、装着文件的纸箱。有许多人流着血,被割伤或严重烧伤。塑料、燃料、衣服、头发、人肉燃烧的气味,恶臭难闻,让人心慌。
我转进一条又一条死巷,最后终干近到能听见尖叫声,和更为大声的轰轰火烧声。然后,从两间小屋的夹缝,猛然窜出一团亮得眩目的火球。那火球正在尖叫,有个女人全身着火。她直直冲过来,撞上我。
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眉毛和睫毛,与她接触时着了火,出于本能,我立即跳开。她重心不稳,往后倒下,仍在尖叫,剧烈地扭动。我赶紧将衬衫从背部往前翻,用以护住双手和脸,然后扑向她,用我的皮肤和衣服扑灭她身上的火。其他人冲上前来照顾她。我起身再跑向火场。我离开时她仍活着,但我心里有个声音正宣告她的死讯。她死了··一她走了……她撑不了……我终于来到大火前,火光声势骇人。火焰窜升至最高小屋的两三倍高,大火前沿呈半圆形,蔓延至少五十间小屋的距离。阵阵执拗的强风不断推送,弧形火线往前推进,做出试探性的攻击。有一边突然窜出大火,然后又从另一个方向往我们逼来。火线后方是火海,许多小屋身陷其中,传来爆炸声和有毒浓烟。
一名男子站在火海前的弧形空地中央,指挥众人灭火,犹如指挥部队杀敌的将军。他高而瘦,有着银白的头发和短而尖的银白胡子,穿着白衬衫、白短裤及凉鞋,脖子上系着绿色围巾,手里拿着一端包铜的短木棒。他叫卡西姆·阿里·胡赛因,那是我第一次瞥见这位贫民窟头头。
卡西姆双管齐下,一方面派灭火员减缓大火扩张的速度,一方面派人拆除大火行经路径上的小屋,将屋内的东西清空,让火没东西可烧。这是大胆的撤退,任由大火吞噬地盘,然后看哪儿的火势减弱,即刻派遣灭火员扑灭。卡西姆慢慢来回扫视整个火线,拿着一头包铜的棒子东指西指,高声下达命令。
卡西姆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他那犹如磨得发亮的青铜眼睛里,闪现一丝惊讶。他打量的眼神,注意到我手上焦黑的衬衫。他没开口,举起棍子指向大火。听从他的命令是个解鲜,也是荣幸。我小跑步向前,加入一支救火队。看见强尼·雪茄也在队伍里,我很高兴。
“行吗?”他大叫,既有鼓励,也有探询之意。
“行!”我吼道,“需要更多水!
“没有水了!”他大喊。浓烟围绕着我们,他吃力地吸气。“水槽空了,卡车明天才会来填满,我们用来灭火的水是配给的水。”
后来我才知道,每户人家,包括我,每天获配给两到三桶水,供煮饭烧菜、饮用、洗涤之用。贫民窟居民是用自己的饮用水来灭火。一桶桶水就这样倒掉,一户户人家得度过无水可喝的一夜,等待隔天市政委员会的卡车运水过来。
“这些该死的火!”强尼骂起脏话,把湿布袋往下重重一砸,强调他的痛恨。“来啊!你他妈的!你想要我的命?来啊!我们会打败你!我们会打败你!一团橘色火焰突然窜起,扑向我们。我身边的男子往后倒,尖叫着,抓着他烧伤的脸。卡西姆派出救援队,扶那人离开。我拿起他丢下的布袋,站在强尼旁边,投入灭火线。他一手拿着布袋猛砸火焰,另一只手护着脸。
我们不时回头接收卡西姆的指令。我们不指望用手里的湿破布灭火,新任务是替赶着拆除危险小屋的拆除队争取时间。拆除队负责的是让人伤痛的任务,他们毁掉自己的房子,以保住贫民窟。为了争取时间,卡西姆派我们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像是主帅被围而孤注一掷的下棋者。藉由断绝大火的可烧之物,我们慢慢占了上风。一阵强风突然向下吹,把黑色与褐色的浓烟刮进我们清出的空地,我们完全看不到卡西姆。这时,不只我一人想撤退。最后,在浓烟与漫天灰尘中,我们终于又见到卡西姆的绿围巾高高举着,迎风飘扬。他固守不退,我瞥见他冷静的脸庞,正在估量形势,估算下一步。绿色围巾在他头上飘荡,像一面将旗。风向再度改变,我们再次怀着新的勇气,投身灭火。那绿围巾男子的精神,充塞着我和每个人的心中。最后,我们在烧焦的小巷和焦黑的废墟间做最后一次搜查,寻找生还者,计算死者,然后聚集在气氛哀痛的大会上,聆听伤亡统计。共计有十二人死亡,其中六人是老人,四人是小孩;一百多人受到烧伤和割伤,其中许多是重伤;大约有六百间房子(贫民窟的十分之一)毁于大火。
强尼·雪茄把数据翻译给我听。我紧挨着他的头,听他讲,卡西姆宜读仓促拟就的死伤名单时,我看着卡西姆的脸。转头看强尼时,发现他竟然在哭。普拉巴克穿过人群加入我们,就在这时,强尼告诉我,刺子是这场大火的遇害者之一。刺子,那个有着感伤、老实、友善脸庞的男子,那个邀我住进贫民窟的男子,死了。
“真是万幸!”卡西姆念完死伤名单后,普拉巴克开心地说道。他的圆脸被熏得很黑,让眼n 青和牙齿显得特别亮白。“去年,那场大火,佐帕德帕提整整烧掉三分之一。孙三间房子就有一间被烧掉!两千多间房子没了!kaass! (全没了!)还有四十多个人死掉。四十,那可是不少人,林。今年这场火很走运,而且我们的屋子也都没事!愿神赐福我们的兄弟剌子。”
肃穆的群众外围传来叫声,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转头,看到一支搜索队越过人群,来到卡西姆面前。队中有名妇女抱着一名婴儿,是他们从闷烧的废墟中救出来的。菩拉巴克把那兴奋的喊叫和僻里啪啦一大串话翻译给我听:三间相连的小屋在大火中倒塌,一家只口受困其中;不可思议的是,小孩的父母虽然窒息而死,这名女婴却活了下来。她的脸和身体都没有受伤,但双腿严重烧伤。有东西掉下来,横压在她双腿中间,让她的腿疲青、断裂。这名女婴痛得尖叫,十分惊恐。
“告诉他们跟我们来!”我向普拉巴克喊道,“带我回我的小屋,告诉他们跟来,我尾里有药和绷带!”件拉巴克见过那只特别的大急救箱许多次,知道里面有绷带、药膏、乳膏、消毒水、纱布、探针和各种手术工具。他马上就知道我的意思,他大叫着告诉卡西姆和其他人。我听到他们用英语重复说了药、大夫几次。然后他抓住我的袖子,拖着我,慢跑回那小屋。
我把急救箱放在屋前,打开,拿起麻醉乳膏,厚厚涂抹在女婴的腿上。药效几乎立即发挥,女婴的哭闹渐渐变成低声的抽泣,依偎在救命恩人的怀里。“医生……医生……”我身边所有人说。
夕阳沉落在阿拉伯海中,卡西姆叫人拿灯来。漫长的孟买傍晚,最终变成繁星满天的炎热夜晚。我们就着闪烁的黄色灯光,照料贫民窟里的伤者,用我的急救箱开设了小小的露天诊所。强尼·雪茄和普拉巴克充当我的翻译和护理人员。最普遍的伤是烧伤、割伤和又深又长的切口,但还有许多人是因为吸入浓烟而呛伤。
卡西姆·阿里·胡赛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即离开,去督导紧急住所的搭设、剩余用水及食物的配给,繁杂的琐事得忙到明天早上或之后。有人端了一杯茶来到我旁边。我的邻居拉德哈泡了茶,端来给我。那是我在贫民窟吃的第一样东西,也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茶。一小时后,她逼着丈夫和其他两名年轻男子把我拉离伤者,吃了一顿有拉饼、米饭、巴吉(bhajee ,配菜)的晚餐。加了咖哩的蔬菜非常美味,我把饭菜和拉饼吃得精光。
几个小时后,午夜已过,拉德哈的丈夫吉滕德拉再度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进我的小屋,屋里的泥土地上已铺上手工钩织的毯子。我无力抗拒,往毯子一倒,度过了贫民窟的第一晚。
七个小时之后(我觉得似乎只过了几分钟),我醒过来,赫然见到泞拉巴克的脸浮在半空中。我眨眼,眯着眼瞧,才知道他蹲在地上,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支着脸。强尼·雪茄蹲在左边,吉滕德拉蹲在右边。
“旱啊,林巴巴!”我看着他的眼睛时,他说,神情愉快。“你的打呼声真是吓人,真是大声!就好像这屋里有只小公牛,强尼这么说。
强尼点头认同,吉滕德拉左右摇头。
“老萨拉贝有治打呼的上等疗法,”普拉巴克告诉我,“她会拿一根非常尖锐的竹子,大概有我的手指那么长,塞进你的鼻子里。然后,就不会打呼了。bas!kaass ! (一次搞定,永不复发!) ”我在毯子上坐起,伸展僵硬的背膀,因为昨天的大火,我的脸和眼睛仍然隐隐作痛,感觉到头发因为烟熏而变硬。一早晨的阳光透过小屋墙壁的缝隙射进屋内。“普拉布,你在干什么?”我问,一副要发火的样子。“你看我睡觉看了多久?” “没有很久,林,只有半小时左右。
“那很不礼貌,你知道的,”我埋怨道,“看别人睡觉不好。”
“对不起啦!林,”他轻声说,“在印度,任何人睡觉都可以看。而且我们说睡觉时的脸,是全世界人的朋友。”
“你睡觉时脸很和善,林,”强尼·雪茄补充说,“让我很意外。”
“各位老兄,我无法告诉你们这给我什么感觉。以后,我每天早上醒来时,是不是都会发现你们在屋里?”“是啊,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林。”普拉巴克猛然站起,“但今天早上我们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病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病人?”
“是啊,去看看就是了。”
他们站着,打开门。阳光洒进我灼热的双眼。我眨眨眼,跨出去,跟着他们走进明亮的湾岸早晨,看到一列人蹲在我屋外的地上。至少三十人排成一列,人龙绵延整条小巷直到第一个转弯处。
“医生……医生……”我走出屋子时,人群窃窃私语道。
“走!”普拉巴克扯我的手臂,催我走。
“走去哪里?”
“先上厕所,”他答,一脸开心,“你得先撇条,不是吗?我来教你,我们是怎么在那长长的水泥防波堤上撇条的,撇进海里。每天早上,年轻的男人和男孩就在那里撇条,撇进海里——撇进海里惺,懂吧?只要蹲下来,屁股对着海就行了。然后冲个澡,清洗干净,吃顿快乐的早餐。再来你就可以轻松治疗你的所有病人,一切搞定。”我们沿着人龙往另一头走去。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脸上有割伤、痕伤、肿胀,手部焦黑、起泡、流血。有人的手臂用绷带吊着,有人腿部上了夹板。到了第一个转弯处,我大吃一惊,发现人龙延伸到下一条巷子,延伸到更远、更远的地方。“我们得……帮忙……”我小声而含糊地说,“他们全在……等呢!
“没关系,让他们等,林。”普拉巴克答,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那些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如果没有你,他们还是会等,但完全是空等。空等更让人伤心,不是吗?现在这些人不是空等,他们在等你。你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林·项塔兰’——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着你熏黑的脸和乱翘的头发这么叫你。但首先,你得先撇个条,然后洗澡,吃早餐。我们得赶快去,一些小家伙正在防波堤那里等着,等着看你撇条。”“他们……什么?”“真的!他们迷上你了,在他们眼中,你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他们迫不及待想看你怎么撇条。然后,做完这些事后,你会回去治那些病人,像个十足的英雄,不是吗?” 我在贫民窟里的角色,就这么被敲定。某次跟卡拉聊天时,她说,如果命运没让你大笑,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弄借那笑话。年少时,我受过正规的急救训练,涵盖割伤、烧伤、扭伤、骨折,还有各种诊断方法和紧急处置办法。后来,我运用之前学过的心肺复苏术,把吸毒过量的毒虫拉出鬼门关,救了他们的命,得到大夫这个绰号。有几百个人只知道我叫大夫。住在贫民窟的好几个月前,有天早上,我新西兰的朋友送了那个急救箱给我当临别赠礼。我肯定,这种种人生际遇——受训、绰号、急救箱、在贫民窟当赤脚医生——串连在一块,绝非只是偶然或巧合。
这件事只会发生在我身上。换成另一个人,受过我那种急救训练或更扎实训练的人,未必会因为犯罪和逃狱,而被迫住在贫民窟里。换成另一个罪犯,即使他愿意和这些穷人同住,却未必有我的急救本事。刚来的第一个早上,我还不清楚这些环环相扣的意义。我不懂命运的笑话,而命运没要我笑。但就在那时候,我就知道有某种东西、意义与目的,牵引我到那地方,做起那份工作。即使我心中的种种直觉全叫我赶快离开为妙,那力量仍然大到把我牢牢绑在救人的工作上。
于是,我全心投入救人的工作。病人一个个报上名字,微笑着,而我竭尽所能一个接一个地治疗他们的伤口。早上,会有人把一具新煤油炉放进我屋里,接着又有人给我铁盒子存放食物,以免老鼠偷吃。就这样,我屋里陆续出现一只凳子,一只家家户户都有的马特卡陶罐,还有水罐、一组炖锅和几件餐具。
傍晚时分,苍弯一片鲜红,我们成群坐在我屋子附近,吃东西聊天。繁忙的小巷里回荡着哀伤,对死者的回忆退去又袭来,像心海上来回的潮浪。但在那悲伤之l , 还弥漫着幸存者的坚毅,坚毅是悲痛的一部分。烧焦的土地已清理干净,许多小屋重新搭起。希望在每个重建的寒伦小屋里燃起。
我看着一边吃东西一边大笑、说话的普拉巴克,想起我们和卡拉一起去拜访站立巴巴的事。那天,有个发狂的男子拿剑冲向我们,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浮现在我脑海。我往后退一步,举起双手,摆出拳击的架式准备反击时,普拉巴克往旁边跨出一步,站在卡拉面前。他并没有爱上她,他也不是打打杀杀出身的。但他第一个本能反应是往旁边跨,用身体护住卡拉,而我的第一个念头则是往后跨一步,然后迎击。那个持剑疯汉如果没被绊倒,直直冲到我们面前,我大概会跟他打。我大概也能救我们三个人,毕竟我曾用拳头、小刀和棍棒跟人打过架,而且都打赢。但即使事情真发展到那地步,普拉巴克仍会是真正的英雄,因为那出于本能往旁边小小的一跨,代表了勇气。
我早已开始喜欢普拉巴克,并欣赏他那无可救药的乐观,信赖他那灿烂的笑容、如沐春风的亲切。在这城市和小村子待了这几个月,我非常高兴日日夜夜都有他为伴。但此刻,在我住进贫民窟的第二个晚上,当我看着他和吉滕德拉、强尼·雪茄和他其他的朋友在一块大笑时,我开始爱上他。
当晚食物可口,喂饱了所有人。有台收音机放着音乐,印度电影里的二重唱,男高音轻快豪放,女高音嗓音优美,悦耳得让人陶醉。大家聊着天,互相以微笑和谈话滋养对方。不知怎的,在情歌唱到一半之时,在贫民窟居民再度提起的精神中,在我们共同体验的劫后余生里,他们的世界温柔而彻底地将我的人生拥入其梦境,犹如上涨的潮水漫过海滩上的一粒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