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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七捕物帐:十五之夜须当心(冈本绮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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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里的和尚在吗?”

“住持和火工都在。那三人来到了住持的客堂……”

“就是这间,是吧?”

“是的。后来,住持、火工、虚无僧和那女子,就聚在一起,在这儿喝起酒来。”

“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我绕过院子,躲在那棵大芭蕉的后面……突然,有人薅住了我的衣袖,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

“是阿镰老婆子吧?”半七笑道。

“阿镰生拉硬拽地,一直把我拖到了大门口,往我手里塞了一分 [101] 银钱,叫我赶紧走人,不然的话,恐怕性命不保……我也开始害怕起来,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你跟阿镰老婆子混得很熟吗?”

“也不能算很熟吧,由于她手里有几个钱,我时不时地会跟她去借点零花钱来用。啊,不,我不会不还的。那个老婆子,可厉害着呢……”

说到这里,元八用袖子赶了赶扑到眼角上的蚊子。虽说眼下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可这里的豹脚蚊还是让他分了神。半七也一样,他对于成群结队围攻而来的豹脚蚊子,也毫无抵抗之力。

“好吧,现在把话倒回去,我再次问你,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半七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元八是这么回答的:他刚才路过“绿屋”附近时,看到店里的女侍正在送两位客人出来。元八到底也是在世面上混的,一眼就看出这两位客人非同寻常,就悄悄地跟女侍打听了一下。女侍告诉他是三河町的半七及其小弟。他一听,心里就打了个激灵,来不及跟“绿屋”的老板甚右卫门商量,就如影随形地跟在了半七他们身后。不过他也借此机会辩解道,自己虽然拿了阿镰的一分银钱,可仅此而已,跟她并无更深的瓜葛。

“你后来见过阿镰吗?”半七又问道。

“听到从这儿的井里打捞出四个死人后,我就立刻赶来了,阿镰也在。由于她是最先发现死人的,所以村里的老大们正向她问这问那的。我呢,由于心里有鬼,就尽量往后躲,远远地瞄着。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阿镰了。”

“发现死尸,不是在十五之夜过后的第四天吗?在此期间,你一次都没见过阿镰吗?”

“没见过。”

这时,松吉急急忙忙地跑进了院子。眼下虽说已是秋天,可八月里的天气依旧挺热,故而松吉站定身躯后,一个劲儿地擦脖子上的汗水。他说道:“老大,阿镰不见了。”

“哎?不在家里吗?”

“她那个杂货铺里空空如也,左邻右舍也都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还挂念着您这头,所以就把向导留在那儿看着,自己赶紧跑回来了。老大,您说这可咋办呢?”

“还能咋办?”半七咋舌道,“早知如此,就先逮住那个老婆子了。当然,现在说这话也是事后诸葛亮。对了,要你找的东西带来了吗?”

“我在那店里找了找,发现了一本记录每天买卖情况的账本。您看,这个管用吗?”

说着,松吉从怀里掏出一本用草纸订成的账本。

“什么都行啊。”半七接过账本,与那张写着“十五之夜须当心”的字条比对着。松吉也上了檐廊,凑过头来张望。

“哦,果然很像啊。”

“何止是很像,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各种各样的人来到这个寺里,将密信投进木鱼,就像商量着什么事儿,这一点是清楚了。可是,这个‘十五之夜须当心’,到底在提醒谁‘须当心’呢?”

说到这里,半七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喂,元八。你那天夜里躲在芭蕉树后偷听时,听到什么没有?”

“他们的声音很低,根本听不清楚。只有一次,那个叫全真的火工来到檐廊上,望着月亮说:‘月亮真好啊。诹访神社 [102] 的祭礼也快到了吧。’然后住持全达笑着说:‘想看诹访的祭礼,就得马上出发了。要不,十月里就到不了了。’随后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诹访的祭礼……在信州 [103] 吧。”松吉脱口而出道。

“不对。信州的诹访祭礼不在十月份。”半七纠正道,“十月里举办祭礼的,应该是长崎的诹访神社吧。那可是九州的第一大祭礼,据说排场大极了。我好像曾经听什么人说到过。嗯,长崎……长崎……”

念叨了好几遍“长崎”之后,半七便将作为物证的字条和账本揣入了怀中。

“我们总在这儿守株待兔,狐仙猫怪不会轻易出来的。还是先收了摊,回‘绿屋’去吧。”

“杂货铺那边怎么办?”松吉问道。

“也不能指望带路的那家伙。你也去,耐心守着吧。我随后也会过去。元八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因为随时都会传唤你的,知道吗?”

元八连连点头,逃一样地跑了出去。随后,半七和松吉也走出了龙涛寺。

“这小子怎么回事?有点鬼头鬼脑的。”松吉说道。

“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罢了。还算老实,说不定还能用作诱饵。暂时先‘放养’着吧。”

走到半路,在他们分道扬镳后,半七再次来到了“绿屋”的店门口。

“哎呀,我又来了。光天化日的,我也不能在大街上戳着不是?就借宝店的屋檐躲躲吧。你们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这话当然算是打招呼了,“绿屋”又怎会真的置之不理呢,于是半七再次被热情地迎上了二楼的小包厢,老板甚右卫门也立刻出来接待了。

“怎么样?凭您的眼力……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眼前一片漆黑,眼睛、鼻子全不灵光了。”半七笑道,“正打算天黑之后,再去看一回呢。”

“哦,那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古寺里审妖怪这活儿,看来还真得在深更半夜里干啊。”甚右卫门也笑了,“那么,怎么样?要不要去将元八那家伙叫来问问?”

“哦,元八已经来过了。”

“是去寺里的吗?是盯你们梢去的吧……哈哈,这个傻瓜,被吓坏了吧?”

“我们可没吓唬他。问了他几句话而已。对了,我还有事想问你呢。这里附近有长崎人吗?”

“长崎人?好像没有从那么远地方来的人。啊,有的,有的……就是那个开杂货铺的叫阿镰的女人……就是前面跟你说过的,那个最早在古井里发现死尸的女人。是不是长崎人,不太清楚,可确实听说她生在遥远的九州。这又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只不过这个叫阿镰的老婆子没了踪影……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晓不晓得,元八在那个十五之夜,在破寺院里还拿过阿镰一分银钱呢。”

“哎?”甚右卫门将眼睛瞪得溜圆,“还有这事?好小子,居然还瞒着我。这么看来,那小子是愈发脱不了干系了。还有那个阿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是啊。”半七抽着烟,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日落西山,女侍们端来了酒菜。半七推辞了酒,吃了晚饭。就在他放下筷子,开始喝茶的时候,松吉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说阿镰还是没有现身。半七心想,看来她是不会回来了。

“我也猜到会是这样。好了,你也在这儿吃晚饭吧。夜里还要干活儿呢。”

当屋后的田里传出蛙叫声,寒冷的夜风开始砭人肌肤的时候,半七和松吉整了整身上的行头,走出了“绿屋”。

“阿松,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刚才我也说了,今夜也许会遇上狐仙猫怪之类的妖怪,小心别让它们挠着。”半七走在前面,嘴里还开着玩笑。

到了龙涛寺,他们俩在昏暗的正殿正中央坐了下来。眼下正是天刚刚断黑的时分,这个点对于他们俩来说,可以说是正合适,也可以说不太合适。默默地坐了一阵子之后,豹脚蚊子就嗡嗡叫着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了。

“这里的蚊子可真厉害啊。”松吉说着用袖子左右驱赶了起来,“真吃不消。”

“大白天就那么厉害,到了夜里自然更加猖狂。”半七说道,“忍着吧。不光是蚊子,马上还有妖怪出现呢。”

夜越来越深,四周越来越黑。蚊子的嗡嗡声,秋虫的唧唧声,屋顶上方时不时还有苍鸻飞过,留下一两声凄厉的叫声。古寺的气氛越来越阴森恐怖。他俩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然而,到了夜里十点多,还是没有骇人的妖怪出现。松吉有些不耐烦了,轻声说道:“老大,妖怪怎么还不来呢?”

“秋夜长着呢。妖怪都是在丑时三刻 [104] 出来的。”

“这也太长了吧。能抽袋烟,歇会儿吗?”

“不行!绝对不能打火。”

“伸手不见五指啊。”

“正因为黑,才不能打火。”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掠过屋檐,虽不甚明亮,却也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秋夜多闪电,这本身没什么奇怪。让半七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闪电的亮光之下,正殿前的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走近檐廊,探头朝里面窥视着,那张被闪电照亮的脸蛋,刷白刷白。

也不知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张奇怪的脸蛋就像是随着闪电突然浮现出来一样,半七他们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妖怪终于出现了!

然而,随着闪电的消失,一切又重归黑暗。

半七猛地跳起身来,冲到了漆黑一片的院子里。

与此同时,古井那边传来了落水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半七在黑暗中喊道:“阿松,你去井边看看。”

闪电又起。只见一个很大的身影藏在芭蕉树后,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柄匕首似的利刃。

“好吧,故事就先讲到这儿吧。”半七老人说道,“怎么样?你已经大致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回答道,不禁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害羞,“那个女人后来自然是抓到的吧。”

“女人?嗯,一个抓到了,一个逃跑了。”

“哎?有两个女人吗?”

“是啊。一个是手握匕首的女人……她挥舞着利刃朝我扑来,我毕竟也是吃这碗饭的,哪里怕这个,使了一招‘空手入白刃’,就把她给揪住了。还有一个女人……偷偷地藏在那口古井旁,看到松吉绕过去,就一把将他推开,飞也似的逃跑了。当时一片漆黑,也怪不得阿松。”

“那么跳井的又是谁?”

“跳井?没人跳井。哦,是一具男尸,被扔下去的……”

“啊?男尸……”

“嗯,就是元八那小子的尸首。”

“元八也被杀死了?”

“是啊。唉,说来也可怜啊。”

“那么,那两个女人是何许人呢?”我继续问道。

“一个名叫阿曼,看着还挺年轻,其实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有一个就是老婆子阿镰了。这个老婆子身体结实着呢,一点都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半七老人解释道,“估计你也猜到了吧,那个龙涛寺,就是坏蛋们的老巢……戏剧和草双纸 [105] 中不是经常提到的吗?大凡古寺破庙,往往都是盗贼的栖身之地。这个破寺也是这样,由于好长时间没有当家和尚,结果就被坏蛋给占了。不过坏蛋们也明白,总是没住持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真的和尚来做当家的,所以他们干脆自己扮作了和尚。就这样,全达和全真,一个当住持,一个做火工,在龙涛寺里扎了根。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乡下的和尚,所以念经、敲木鱼什么的也都会一点。他们惯会装模作样,为了欺骗世人,还故意煞有介事地敲着铃铛外出化缘。”

“那么,那两个虚无僧也是冒牌货了?”

“当然是冒牌货了。用戏里的人物来说,就是《忠臣藏》 [106] 里的本藏或《毛谷村》里的阿园了。想必你也知道吧,和尚、虚无僧什么的,都是归寺社奉行 [107] 管的,衙门里的人也不能随便动他们。坏蛋们也正是要钻这个空子,才这么乔装改扮。他们俩结成一对,专门偷盗商人、旗本 [108] 家,做下的案子似乎还不小呢。在出了这事的一个月之前,有两个盗贼闯进了东两国 [109] 的一家典当行。那天晚上十分闷热,其中一人取下面罩来擦汗,露出了和尚头来,把店里的伙计吓了一跳。我听到了这事,知道最近有‘和尚头’在这一带活动,所以当时立刻就联想到,龙涛寺的和尚会不会是他们的同党。

“再说,那古井里的死尸,也就是两个和尚、两个虚无僧,怎么可能是一齐投井的呢?更何况那些死尸没喝饱水,显然不是淹死的。可是,要说是被别人杀死后扔到井里的,不可能身上不留一点伤痕。即便是被毒死的,也还是会留下痕迹,验尸的差人怎么可能一点都发现不了呢?我曾听医生讲过,杀了人而不留下一点痕迹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用‘吃了立马就睡觉的药’。他所说的‘吃了立马就睡觉的药’,其实就是吗啡。今天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在江户时代,这种‘吃了立马就睡觉的药’在验尸时查不出来。可是,在那会儿,这种药很难搞到手。所以说,我尽管从一开始就怀疑那四人会不会是被人弄了手脚,吃了睡觉的药后被人扔到井里的,可一直不知道那种药来自何处。后来还是从元八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情况。前面我也说了,那个火工曾说过想看诹访神社的祭礼的话。我注意到,那不是指信州的诹访,而是长崎的诹访。那就是说,他们之中,有人与长崎有关系。因为长崎经常有外国的船只进进出出,是能弄到吗啡这种‘吃了立马就睡觉的药’的。问了‘绿屋’的老爷子才知道,那个开杂货铺的阿镰就出生在九州,那就跟长崎沾上边了。”

“那么,那个阿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不禁问道。

“阿镰果然是长崎人。她老公叫德之助,已经死了,大约在二十年前吧,他们就离开了老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先是在江户的品川落脚,之后又搬到了山手一带,最后才来到了这个押上村,已经在这儿太太平平地生活了十五六年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江户,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猜他们是干了什么缺德事,逃出来的。说到这里,估计你也猜得出了吧,那个对长崎的祭礼恋恋不舍的火工全真,应该与阿镰夫妇有点关系。其实,他就是阿镰的外甥。他小时候曾在长崎乡下的小庙里做过小和尚,也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才在五六年前从家里跑出来,想投奔舅母阿镰的,半路上,在东海道三岛的旅店里认识了全达,就结伴同行,一起来到了江户。他们在路上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可我知道他们到了江户之后,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他们以龙涛寺这座空庙为巢穴,应该也是受了阿镰的指点。不久之后,阿镰的老公德之助死了,她将其葬在了龙涛寺,之后,她就以上坟为名,频繁出入该寺。就这么着,阿镰不仅对他们所干的坏事了如指掌,还帮他们鉴别偷盗来的东西,并帮着销赃,而附近的居民居然一无所知。”

“那两个虚无僧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也是长崎人吗?”

“不,他们不是长崎人。据说他们都是从北方来的浪人,但真实身份不得而知。由于他们都有着一身的武艺,估计原先也是腰插双刀之人 [110] 吧。那两人既非兄弟,也不是叔侄,一个叫石田,另一个叫水野,当然了,这都是假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认识的,怎么认识的。这石田与水野后来也加入了龙涛寺一伙,正如前面说的那样,专门偷盗商人、旗本家。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居然蒙过了世人的眼睛。可是后来,他们自己却闹起了内讧。”

“是为了那个叫阿曼的女人吧。”

“哦,要不说你年轻呢,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了。”半七老人笑道,“没错,那个叫阿曼的年轻女子,就是引发他们内讧的祸根……她原本是长崎那边的妓女,听说是在十九岁那年,被一个大阪的大老板看上后替她赎了身,带回了大阪。可没过多久,她就勾引了店里的一个年轻伙计私奔了。但是,在半路也搞不清到底谁抛弃了谁,反正她一个人来到了江户。一会儿给人做小老婆,一会儿又干起了老本行,花样挺多。有一天,正下着雪,她走到本所的番场附近时,在多田的药师庙前肚子突然疼得不行了。正好虚无僧石田路过那儿,就照料了她一会儿,并把她带到了自己的秘密据点龙涛寺。当然了,这到底是阿曼使的心眼,还是石田动了色心,就不得而知了。然而,妓女出身的阿曼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手段厉害着呢,没过多久,她就将石田、水野、全达还有全真这四个男人迷得团团转,自己做了他们的头儿。这么一来,也搞得男人们很没面子。哈哈哈哈……不过阿曼并不与他们一起住在龙涛寺,而在深川 [111] 那边赁屋单住,给外界的感觉,似乎是某个有钱人的外室。不过她时不时地会上龙涛寺那儿去。

“倘若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还算好的。后来事情又有了发展。原来那四个男人之中,要数全真最年轻,才二十五岁,比阿曼还小一岁。并且,他们还是长崎的老乡,所以阿曼有意无意间,露出了更偏爱全真的样子来。这么一来,另外三个男人便不自在起来。争风吃醋的结果必然导致窝里反。最后,阿曼居然要带着全真私奔。后来全达出面干涉,算是暂时把事情给摆平了。可那全达原本也是感觉不自在的人之一,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于是他悄悄地跟石田、水野商量好,打算在十五之夜喝酒赏月的时候,借酒闹事,当场杀了全真那个小伙子。估计阿曼是要帮着全真的,那就一块杀了了事。这些家伙一旦发起醋劲儿来,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于是他们就在全然不知自身命运的前提下,巴巴地盼望着十五之夜的到来。可不知怎么的,这个秘密竟被阿镰老婆子发觉了。

“出于世道人情,阿镰自然也偏爱自己的外甥,于是就想悄悄地把这个秘密告诉全真。她在八月十五那天的白天来到龙涛寺,却发现阿曼和那四个男人都不在,故而写了那张‘十五之夜须当心’的字条塞进了木鱼肚子。那个有机关的木鱼,用今天的话来说,就像邮筒似的,没人在的时候将字条塞进这个‘邮筒’,就像约定好有事商量一样。考虑得还真周到啊。

“但是,谁会去打开这个‘邮筒’,取出字条呢?这个是事先不知道的情况。要是被全真或阿曼看到了字条,当然是最好了。可要是不巧被其他三人看到了,那可就适得其反了。所以说,阿镰的内心也七上八下的。那天天黑以后,阿曼从深川过来了。因为有事,她先去阿镰的杂货铺转了一下,阿镰心想来得正好,就把‘十五之夜须当心’一事跟她露了底。其实,阿曼也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点,说了句‘没事儿,一切包在我身上’后,就回龙涛寺去了。就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元八。于是她就故意装作不认识路的样子,问神明菩萨在哪儿。”

“元八不认识阿曼吗?”

“不认识。因为,除了那两个住在寺里的和尚,阿曼和两个虚无僧进出龙涛寺都十分小心……再说那附近原本就都是田地,没什么人家……所以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也正因为这样,元八就这么上了当。那个叫阿曼的年轻女子,自然是个狐狸精,可谁知元八竟会鬼迷心窍地盯上她,正当她觉得有些难以应付的当儿,石田和水野这两个虚无僧到了,结果元八就被摔了个大跟头。随后,阿曼就和那两个虚无僧一起进了龙涛寺——他们不知道元八还跟在后面。他们和寺里的全达、全真一起喝酒赏月,不一会儿,大家都喝得醉醺醺了。这时,原本应该出头挑事儿的石田,第一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全达和全真也倒了,最后倒下的是水野。他们就像《小栗判官》戏中那样,一个接一个地,全‘咕咚咕咚’地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情景后,连阿曼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原本想好的是,赶在他们动手打架之前,先用吗啡将全达、石田和水野三人放倒。可事实上不知在哪个步骤弄错了,连全真也给放倒了。这可是大大出乎阿曼的意料。可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已经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办法呢?恰好这时,阿镰那个老婆子前来打探动静,她们两人商量后,就将那四个死人,一个个地拖出来,扔到了井里。然而,事情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放任不管呀,所以在第四天早上,阿镰装作偶然发现的样子,大声嚷嚷起来,弄得满城风雨。”

“如此说来,那个‘木鱼邮筒’,谁都没去打开过了?”

“是啊。那句‘须当心’的提示,根本没起什么作用。那四个男人全都死了之后,估计阿曼和阿镰也都慌了神,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第五天我们进去为止,那张字条一直原封未动地留在木鱼肚子里呢。”

到此为止,这案子,算是真相大白了。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后来那两个女人为什么又潜入古寺,并将元八也扔进了古井。对此,半七老人又做了附加说明。

“由于误用吗啡,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要是阿曼和阿镰就此收手,各奔东西的话,也就没后面什么事了。可她们俩还是不肯死心。因为她们知道,那四个男人偷来的钱和值钱的东西,不可能全部花光的,肯定在庙里什么地方藏着。所以她们后来又偷偷地溜进寺里,在坟地和地板下面乱挖一气。还在须弥坛那儿翻找了一通。可是,凡是她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找着。而这时,我们前来办案。眼尖的阿镰看到我们后,就逃出了自己的杂货铺,躲在别的地方冷眼旁观事情的动向。结果发现元八落入了我们的掌心。虽说我们后来把他放回家了,可他到底会说出些什么来还是难以预料。尤其是阿镰在那个十五之夜还给了元八一分银钱呢,于是她就跟阿曼商量后,将元八骗到不知什么地方,也给他喝了吗啡。估计是阿曼利用色相将他勾引出来的吧。尽管我吩咐过元八,叫他哪儿也不要去,可他还是色胆包天,结果白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按说阿镰她们将元八的尸体随便往附近的河里一扔就完事了,可她们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将死人扔进古寺的井里,也算是她们的好运到头,一下子就撞在了我们所布下的网中。其实也不仅是她们,几乎所有的罪犯都有个重复做同样事情的毛病,往往因此露出了马脚。这还真有些不可思议啊。”

“可是,就凭她们两个女人,能将元八的尸体从那么远的地方搬过来吗?”

“元八本就是个小个子男人,而阿镰那个老婆子倒是十分壮实。她自己也交代了,说就是她背过去的。事实到底怎么样,就不知道了。那个‘绿屋’的甚右卫门,虽说现在做正经生意了,可他从前的手下,还有不少在外面晃悠着呢。我也想到或许是阿镰花了点小钱,让他们来干的这活。可看在甚右卫门的面子上,我们也就不予深究了。”

“阿曼是被你捉住了……那么,后来阿镰又怎么样了?”

“当天夜里是被她逃走了。不过五六天之后,也在深川的小旅店里抓到了她。她还对龙涛寺里藏着的钱财念念不忘呢,所以想等到风头过去后,再去寺里找找看。说起来她也算是老奸巨猾,可做事儿没个干脆劲,要不说毕竟是个女人嘛。”

“还有那个吗啡,到底是谁拿去的?”我最后问道。

“这个么,说来也有点可笑……”半七老人笑道,“阿曼说是阿镰给她的,阿镰说是阿曼带来的,双方互相推诿。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谁带来的,都不会对定罪的轻重有什么影响。可她们还是犟着,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招供。不过,据我看来,多半还是阿曼带来的吧。”

[90] 日本禅宗支派普化宗带发托钵的云游僧人。不穿僧衣,头戴名曰“天盖”的深草笠,吹着尺八,边乞讨,边云游修行。

[91] 地名。位于日本东京都墨田区西南部,隅田川东岸的一个地区。

[92] 江户歌舞伎的创始人,初代中村勘三郎(1598-1658)的姓。

[93] 1848-1854年,日本江户时代末期,孝明天皇时的年号。

[94] 1793-1853年,日本德川幕府第十二代将军。

[95] 日本民俗之一。在特定的月龄日子里,人们聚集在一起摆上供品,边聚餐边等待月出。

[96] 芒草为秋天七草之一。日本人中秋赏月时要供奉团子和芒草。

[97] 日本人扫墓时,要用水清洗墓碑。

[98] 日本江户时代代替官府掌管村里民政、年贡、公事等事务的地主等。身份为农民。

[99] 现在的日本东京都品川区。江户时代是东海道沿途的宿驿地之一,有很多旅店和妓院。

[100] 指平假名。旧时没受过教育的日本妇女不会写汉字,但通常都会写假名,故名。

[101] 日本旧时的货币单位。一两的四分之一。

[102] 总社位于日本长野县诹访市的神社。现称诹访大社。在日本各地都有分社。

[103] 日本旧地名,信浓国的简称。相当于现在的长野县全境。

[104] 凌晨1点半到2点左右。

[105] 流行于日本江户时代中期至明治时代初期的通俗插图读物。

[106] 日本以赤穗义士事件为题材的净琉璃和歌舞伎的剧本的总称。

[107] 日本江户幕府的职衔。主要职责为管理寺院和神社、神官和僧侣等。与“町奉行”“勘定奉行”一起并称为“三奉行”,直属于将军。

[108] 本义为大将身边的贴身侍卫,但在江户时代是指直属将军的家臣中,俸禄在一万石以下,有资格直接晋见将军的家臣。

[109] 地名。位于今日本东京都墨田区。

[110] 指武士。江户时代,幕府只允许武士可以腰插双刀。

[111] 地名。位于今日本东京都江东区隅田川东岸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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