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接待(2/2)
他先打开冰箱,一股冷雾泄了出来。冰箱架上摆满了各种罐头和包装盒,隔着一段距离看来都挺眼熟的,但是近看,商品标示上的字就都模糊不可辨认了。不过,鸡蛋、牛奶、奶油、肉、水果,以及任何未经加工处理的食物,全都付诸阙如——这一点倒是颇引人注意。冰箱里装的,只有已经过某种包装的东西。
鲍曼一面拿起一盒熟悉的早餐谷片,一面觉得这东西也要冷冻起来很奇怪。但一等他拿起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一定不是玉米片——太重了。
他撕开盖子,检查一下内容。盒子里装的是一种有点湿湿的蓝色东西,重量和质感都有点像是面包布丁。尽管颜色很古怪,看来倒十分可口。
鲍曼告诉自己:这太荒谬了,可以肯定我一定受到监视。穿着这套航天服,我也一定看来白痴无比。如果这是一场智力测验的话,大概早已经出局了。他不再犹豫,走回卧房,开始松开头盔的栓锁。松开后,他把头盔稍微举起,露出一点缝隙,小心地吸一口气。就他所能感受到的而言,他正在呼吸的是再正常不过的空气。
他把头盔放在床上,开始庆幸地,但动作也有些笨拙地脱去身上的航天服。脱好之后,他伸伸腰,深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把航天服挂到衣橱里,和其他那些平常衣物摆在一起。航天服挂在那里很古怪,但是鲍曼和所有航天员一样,都有一点洁癖。他不可能把航天服就随便扔在哪里。
然后他快步走回厨房,更仔细地检查那一盒“谷片”。
蓝色的面包布丁隐隐传出一股香料味,有点像是蛋白杏仁饼干。鲍曼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剥了一角,小心地闻了闻。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认为有人会故意向他下毒,不过还是不能排除意外搞错的可能——尤其就生物化学这么复杂的问题而言。
他谨慎地咬了几口,嚼过之后咽下。非常可口,只是味道实在很难辨认,几乎难以形容。如果他是闭上眼睛吃,会以为是肉,也会以为是全麦面包,甚至以为是风干水果。除非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否则他不必担心饿死了。
他才不过吃了几大口这个东西,已经觉得很饱,于是想找点喝的东西。冰箱门后面,有六罐啤酒——又是一个知名品牌——他拿起一罐,压下打开罐盖用的薄片环扣。
接着,金属罐盖沿着拉环线拉开,和寻常的罐子没有任何两样。但是罐子里装的不是啤酒——鲍曼很意外也很失望地发现,里面还是那种蓝色食物。
不到几秒的时间,他开了五六个其他的罐头和包装盒。不管商标是什么,里面的东西总是相同的。看来他的伙食会有点单调,除了水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喝的饮料。他从厨房水龙头里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啜了一口。
开始的几滴水都被他喷了出来——味道十分可怕。接着,有点为自己的本能反应感到羞愧,他强忍着把杯里剩下的喝下去了。
第一口就足以判断这是种什么液体了。味道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没有任何味道。水龙头里供应的是经过蒸馏的纯水。没有露面的主人,显然不想拿他的健康开任何玩笑。
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之后,他很快地冲了个澡。没有肥皂,这是另一点微小的不便。不过有个效能很高的热气吹风机,于是他尽情地享受了一阵,才从衣柜里拿出内裤、背心,还有浴袍穿上。之后,他上床躺下,望着天花板,想要搞清楚他这个奇妙的处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没理出什么头绪,就又被另一个念头所引开。就在床的正上方,有一台很常见的饭店款式的天花板电视——他本来以为跟电话和书一样,也是装样子的。
但是床边旋转臂上的遥控器看来实在太过逼真,他不由得把玩起来。他的手指才一碰上“开”的感应钮,电视屏幕就亮了。
他兴奋地随意按了一些选台数字,第一个画面几乎马上就来了。
那是一位非常知名的非洲新闻播报员,正在谈论一些保护他们国家仅存野生动物的措施。鲍曼听了几秒钟,深深着迷于人类说话的声音,根本不管谈的到底是些什么内容。然后,他换了个频道。
接下来的五分钟,他找到了一段华尔顿小提琴协奏曲的交响乐演奏、一段有关正统剧场现况萧条的讨论、一段西部片、一段新出厂头痛药的展示、一段(用某种东方语言玩的)团体比赛游戏、一段心理剧、三段新闻评论、一段足球赛、一段(用俄语讲的)立体几何讲课,还有一些调谐信号与数据传输的画面。事实上,这是从全世界电视挑选出来的一些十分日常的节目。他除了因此精神振奋了一些之外,也借此确认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所有这些节目都有两年左右的历史了。ta-1也是在那个时间前后出土——要说这两者之间纯粹只是巧合,实在讲不过去。有个东西一直在监控所有的无线电波——那块漆黑的石板,实在比大家想象中的忙碌太多了。
他继续在频道上流连下去,突然认出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就在这间套房里,一位著名的演员在愤怒地责骂一名不忠的情妇。震惊中,鲍曼认出了那是他刚才离开的起居室。随着摄影机跟着那对愤愤不平的男女走向卧房,他不由自主地望望门口,看是不是有人走进来。
他接受的这场招待,原来是这样准备出来的——这儿的主人,根据地球上的电视节目,产生了安排人类生活的构想。他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电影场景中,还真是实至名归。
目前他已经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了,于是关掉了电视。现在做什么呢?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望着空白的电视屏幕,问起自己。
不论肉体还是心理上,他都已经虚耗殆尽。不过要在这么奇异的环境,在人类有史以来还从没如此远离地球的地方入睡,仍然很不可能。只是,舒适的床和肉体自发的智能,联手战胜了他的意志。
他摸索着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不到几秒钟时间,他就进入了梦的领域。
如此,戴维·鲍曼最后一次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