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她太不讲理了!你应该警告她。”
“我不敢,格雷先生。哎,她为我设计了很多帽子。你记得在希尔斯通夫人的游园会上我戴的那一顶吗?你不记得了,但你假装还记得,你真好心。是啊,她简直空手做好帽。一切好帽子都是用不了什么材料的。”
“就像一切好名声,格拉迪丝,”亨利勋爵打断她说,“每次一个人对他人产生影响,就会招来一个敌人。平庸之辈才广受欢迎。”
“女人不是这样的,”公爵夫人摇摇头说,“女人统治世界。我跟你说,我们无法忍受平庸。就像有人说的,我们女人是用耳朵去爱的,就像你们男人是用眼睛去爱一样,如果你们懂得如何爱的话。”
“我好像觉得我们从没干过别的。”道林低声说。
“啊!那就说明你从未真正爱过,格雷先生。”公爵夫人假装伤心地回答。
“亲爱的格拉迪丝啊!”亨利勋爵喊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浪漫靠重复而生,重复把情欲转化成艺术。而且,每一次爱都如同初恋。对象的不同不会改变情欲的始终如一,而只会强化它。我们一生最多只能有一次伟大的经历,生活的秘诀就在于尽可能多地重现这次伟大的经历。”
“哪怕被这种经历伤害过,哈利?”公爵夫人过了一会儿说。
“尤其是被这种经历伤害过的时候。”亨利勋爵回答。
公爵夫人回头看了看道林·格雷,脸上流露出好奇的表情。“你对此有何高见,格雷先生?”她问。
道林犹豫了一下,仰头大笑起来,“我总是与哈利意见一致,公爵夫人。”
“即使他错了?”
“哈利从不会错,公爵夫人。”
“他的哲学让你幸福吗?”
“我从不追求幸福。谁要幸福啊?我寻找的是享乐。”
“你找到了吗,格雷先生?”
“常常找到,太寻常了。”
公爵夫人叹了口气。“我在寻求安心,”她说,“如果我再不去穿戴打扮,我今晚就不会安心。”
“我去给你拿些兰花吧,公爵夫人。”道林大声说着,站起来朝温室走去。
“你和他调情啊,有点不像话。”亨利勋爵对自己的表妹说,“小心为妙,他很有魅力。”
“如果他没有吸引力,就不会有好戏了。”
“那么是希腊人遇上希腊人[3]了?”
“我站在特洛伊人一边,他们曾为一个女人而战。”
“他们被打败了。”
“还有比做俘虏更糟糕的事呢。”她回答。
“你现在像脱缰之马。”
“速度造就生命。”她机敏地反驳。
“我要在今晚的日记里写一句话。”
“什么?”
“一个被烧伤的孩子爱上了火。”
“我一点没受伤,翅膀完好无损。”
“你把翅膀用在任何地方,就是不用来飞。”
“男人已经把勇气传给女人了。这对我们来说是新体验。”
“你有一个竞争对手啊。”
“谁?”
他笑了。“纳伯勒夫人,”他低声说,“她非常崇拜他。”
“你让我充满忧虑,老古董的魅力对我们浪漫主义者来说是致命的。”
“浪漫主义者!你明明拥有一切科学方法。”
“是男人教会了我们科学。”
“但也没能解释清楚你们女人。”
“把女人作为一个性别描述一下。”她发出挑战。
“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4]。”
公爵夫人看着他,笑了。“格雷先生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她说,“我们去帮帮他吧。我还没告诉他我等下衣服的颜色呢。”
“啊!你得拿衣服配他的花,格拉迪丝。”
“那也投降得太早了。”
“浪漫艺术一开始就是高潮。”
“我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像帕提亚人那样撤退?[5]”
“帕提亚人可以在沙漠中找到安身之地,可我不能。”
“女人并不总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他回答。话音未落,温室尽头就传来一声窒息般的呻吟,紧接着是重重倒地的一声闷响。众人惊跳起来。公爵夫人呆站着,吓得一动不动。亨利勋爵双眼忧虑,冲过摇晃的棕榈叶,发现道林·格雷脸朝下,昏死在了瓷砖地板上。
大家立刻把道林抬到蓝色客厅里,放在一张沙发上。过了一小会儿,他醒了,茫然四顾,一脸困惑。
“出什么事了?”他问,“哦!我想起来了。我在这儿安全吗,哈利?”他开始发抖。
“亲爱的道林,”亨利勋爵回答,“你只是晕倒了,没别的事儿。你一定是劳累过度。最好别下来吃饭了,我替你待客。”
“不,我要下来。”他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宁可下来。我不能一个人单独待着。”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当他坐在餐桌边时,他看似满不在乎、心情愉悦。但时不时地,他会吓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想起来,在暖房的玻璃窗上,他看到一块白手帕一样的东西在盯着他:那是詹姆斯·文恩的脸。
[1]称铲子为铲子:俗语,意为直言不讳。
[2]答尔丢夫:莫里哀名著《伪君子》的主人公。
[3]希腊人遇上希腊人:俗语,意为势均力敌。
[4]斯芬克斯:希腊神话中,长着狮子躯干、女人头面的有翼怪物。它会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拦住过往的路人,问他们谜语,猜不中的会被它吃掉。
[5]帕提亚帝国的轻骑兵经常佯装撤退,再突然杀回马枪,从战场上消失前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