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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信用的堡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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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店门口的烤串烟熏火燎,飘得满屋子烟雾缭绕。

店里到处都是烟和酒的味道,混合着上班族们的喧嚣吵闹。角落里,一个男人坐在两人桌前,安静地喝着他的酒。是检查部的富冈。

随着一声“欢迎光临”,另一个男人被迎入店内。他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在富冈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来人要了一扎生啤,和富冈只剩下一半酒的杯子碰了一下。

“等了一会儿了吧?”男人看了一眼富冈的杯子,问道。

“不,不是一会儿,是等好一会儿了。实际上我这都第二杯了。”

富冈答完不说话,等待对方开口。

“好吧,这次我认输啦。”男人说道。

“你活该啊。”富冈不怀好意地笑道,“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放松一点儿嘛。”说完随手拿起菜单,招呼店员点了好几道下酒菜。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啊。”男人把最初点的生啤喝干,又换上兑了热开水的麦子烧酒,有滋有味地喝了几口,这才开口说道,“在银行这种地方,如果不指望出人头地,不想着明哲保身,那还是一个相当舒适安逸的去处。但是,里面的银行员怎么就这么贪得无厌呢?这样不行啊。”

“谁说不是呢。也应该考虑考虑欲望之外的事情啊。”富冈用筷子夹了个虾丸扔进嘴里,“不过,欲望这东西,也是有尺码大小的。人如果抱有不切实际的欲望,那就会很麻烦。不光人是这样,其实我觉得连企业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金刚钻硬要揽瓷器活,那肯定力不从心。结果就是,在那样的企业里,没有人会感到幸福,不但企业经营不下去,就连员工也会倍感压力,搞得身心疲惫。所有的企业都一样,都有符合自身条件的欲望追求。”

见对方沉默不语,富冈自言自语道:“不然我还是换个日本酒好了。”富冈抬头看着贴在墙上的酒牌标签,并不在意半泽回不回答。

“这话听着真刺耳啊。”

看着富冈那副样子,男人终于开口说道:“就说我吧,是不是就在追求着不切实际的欲望呢?”

“呃,也不能这么说。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点完酒,富冈继续回到话题。反正闲聊,就天南地北胡扯。

“也就是说,要顺其自然。所谓的因果报应,自有其中的道理。既然这样,顺势而为不就是最开心的事情吗?只有舍弃了欲望,才能发现真实。就像我一样,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能考虑得那么单纯,那的确简单快乐。”

“你是不是在心里把我当傻瓜啊?”富冈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那些难题不能老是自己一个人扛着。不管是大银行也好,还是小商店也罢,跟这些都没关系。在法律之前,总还有一道人心的底线吧?那就是不管谁都要通过认真努力的经营,然后取得回报啊。如果不是这样,那和非法金融的高利贷就没有任何区别了,银行的招牌还是趁早拆掉算了。”

“你还是老样子,太严厉啦。”

男人也不生气,而是环顾了一圈热闹的店堂,嘴里赞着“真是家不错的店哇”。

不远处坐着一位年轻的上班族,可以听见他正用热切的语气,跟一个貌似他上司的男人争论着什么。

“不过,的确是这个道理。”男人眼看着那个愣头青,嘴角滑过一丝笑意,深有体会地说道,“如果能想明白这层道理,或许牧野先生就不会死了……”

“真可悲。”富冈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脸感叹道,“不过,或许他也有他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许哪天我们也会走上同一条道路。不过,现如今,我倒是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我应该还算是一个正直的银行职员吧?”

听了男人的疑问,富冈喝着酒,稍微考虑了一下,最终——

“从目前来看的话。”富冈给出了答案,“但是,要一直保持做一名正直的银行职员,却是一件想象不到的难事哦。因为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时刻做好和任何人战斗的准备。”

说完,富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报告书,交给对方。

富冈静静地喝着酒,一边看着读报告的男人眼睛越睁越大。

男人看完所有内容,默默地把报告放回桌面,就这样沉着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男人再次把视线转向富冈,眼中的迷惑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去所没有的,眺望远方的豁然开朗。

2

听到半泽打招呼,山久摘下头上的安全帽拿在手里,说了句“呀,有些日子不见啦”,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刚才打电话到你们本部,听说你在这里,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这是位于羽田机场内,帝国航空一处用于检修飞机的机库。这处被称为“hangar”的地方,每一间都有一个学校的体育馆大小。在达到了规定的飞行时间或者飞行了一定天数后,帝国航空所有的飞机都必须进场检修。

眼下,山久正站在大约三层楼高的通道上,看着下面的检修作业情况。

“每当我想一个人静下来想问题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山久说道。

“的确是个好地方啊。”半泽说着,和山久并排站在通道上,看着下面正在检修的机体。

“我的老家,实际上就在这附近的穴守稻荷呢。”山久突然满怀情感地娓娓说道,“小时候,我的工程师祖父常常带着我,到羽田来看飞机。那时候,我总是抱着围栏坐在那里,每当有ys-11飞回来,祖父总会喊着‘快看,来咯’,然后自豪地用手指给我看。其实他并没有参与那款飞机的研发设计,或许单纯只是因为作为日本人,对国产飞机怀有的那份骄傲与自豪吧。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到这个机库来工作。这里是飞机爱好者绝对难以抗拒的地方,说是他们心中的圣地也不为过。”

“这样说来,我可就是个擅闯圣地的冒失鬼了。”半泽自嘲地说道。

“不。其实玷污这片圣地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啊。”

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从家里到机场包车上班,理直气壮。一提起帝国航空的工作,那是人人羡慕,工资又高,面子也足。人人都只讲究待遇和权利,只要稍微超出职责范围的事情却绝不沾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公司就是这样一步步被社会发展的潮流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萎靡不振的。我们这些人,心里装着的根本不是客户。明明是那么喜欢飞机的人,一旦进入公司成为其中的一员,这家让飞机飞上天空的自己的公司,却成为了自己的‘敌人’,成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与之斗争的对象。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到最后,公司沦为了政治斗争的工具,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暴露出低级幼稚的经营判断,可是谁也没有任何一丝的危机感。现在,它已经沦落成这样一家公司了。”

“唉,您说得没错啊。”

“你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对于半泽的反应,山久苦笑道。

“其实,上次我去舞桥出差的时候,坐的还是帝国航空的航班呢。”

听半泽这么一说,山久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搞什么呀,干吗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别,那种小事就不麻烦了。”半泽笑着说道,“我这次坐飞机,发现你们的乘务员居然出来站在登机口迎接乘客啦。你看,一切不是都在慢慢变好吗?”

地面上和机舱内。在以前的帝国航空,这两者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而且,那还是一堵壁垒森严的高墙。在这之前的帝国航空,飞行员或者乘务员是绝对不可能屈尊降贵,走到登机口来迎接乘客的。

“真的吗?”面露喜色的山久双手紧紧握着栏杆,抬头望着机库的天花板,双唇紧咬,“终于要开始改变了吗?不过,似乎有点儿太迟了。”

他的言辞之间,有着不甘和悔恨。

“这是波音747机型吧?”突然,半泽注意到了脚下的飞机,随口问道。

这种飞机通称大型喷气式客机。机体通身白色,引擎已经被卸下,数名工程师正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检修。

这架曾经承载着帝国航空光荣梦想的大型客机,现在只不过是一块成本超高的铁疙瘩。

一次可以乘载大量旅客的大型喷气客机,曾经是公司标杆性的存在,但是随着旅客的减少、廉价航空的兴起,再加上国内外航空公司激烈的价格竞争、喷气式客机低下的燃油使用效率,导致公司经营陷入越飞越亏的境地。之后,虽然帝国航空也急速向采用中小型机型方向调整经营策略,但是终究慢人一步,无力回天。

“内部都在传,今天,贵行行长将会表示放弃债权。”山久放开栏杆扶手,面向半泽说道,“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深深低头致歉的山久,双肩在微微颤抖。

“真的,非常抱歉。”山久又一次道歉,良久才重新抬起头来。他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脸颊仍旧颤抖不止。

“好不容易,大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明明都已经在拼命努力——”山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悔恨,“拼命努力,希望不再给大家添麻烦,只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再一次——再一次让我们的飞机飞向天空。可是,结果还是,非常抱歉。”

双手覆在膝盖上,身体折成两半深深鞠躬的山久,泪水滴落在脚下的圣地。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半泽伸出手搭着对方的肩膀说道,“让飞机飞上天的,不是燃料,也不是什么成本,而是人啊。只要有你现在的这份精气神,帝国航空就一定能够重生——我坚信!”

“非常感谢。”山久双眼通红,一边道谢,一边确认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半泽先生,真的不去特别调查委员会吗?马上就到行长莅临的时间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一起过去。接送的车子也就到了。”

“请务必带上我,有劳了。”

“在去特别调查委员会之前,我原本还打算再问一问山久先生的想法。”半泽看着脚下的飞机继续说道,“不过,刚才听了你的一番话,我总算安心了。我不会再有任何迷茫了。无论是山久先生,还是我,只要沿着既定的方向勇往直前就可以了。就是这么简单!”

3

“被我们踩在脚下,表明放弃债权的中野渡那张脸,真是令人期待啊。”乃原一脸猥琐地说道。

箕部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位于帝国航空本部大厦,二十五层的会议室。

“那个男人,在业界也算是德高望重。不过,虽然平日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到底,还不就是个臭贷款的。”箕部说完,转脸又对一旁的白井说道,“你的事情也一并解决啦。”

“非常感谢。”白井也展颜一笑说道,“如此一来,特别调查委员会的重振方案就能大跨步地推进啦。进政党重振帝国航空——想想就了不起哇。”那张脸上掩藏不住的欢欣雀跃。

“这都是白井大臣的丰功伟绩啊。”

乃原松松垮垮地陷在扶手椅中,重新点了一支香烟,有滋有味地吸了起来。

“宪民党花费那么长时间都不能完成的帝国航空重振,在白井大臣和进政党这里,却在一眨眼的工夫手到擒来。这样一比较,对本届政权的评价一定又要上一个台阶啦。对于进政党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自我宣传了。”

“不光是我们,老师这边也一样获益匪浅呀。”

箕部说得兴高采烈,乃原也一脸扬扬自得的笑意。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吗?”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一伙人离开会议室,向早已布置好的公开会场走去。

为这一天专门准备的会场里,已经聚集了二十个左右的记者。

“感谢光临,大家辛苦了。”

在一阵猛烈耀眼的闪光灯下,乃原一伙人刚一落座,帝国航空的工作人员便趋步向前,附在耳边说道:“现在,人已经坐上电梯朝这边来了。一会儿就到。”

“中野渡行长似乎马上就要到了。我提议,一会儿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行长闪亮登场。”

演技爆棚的乃原,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率先鼓起掌来。但是——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乃原突然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是半泽。

确信中野渡将紧随其后入场的记者们,还在不停地拍手鼓掌,然而,始终不见人走进来。最后还是山久现身,关上了会场大门。

来到满脸错愕的乃原面前,半泽轻轻鞠了一躬说道:“来得有点儿迟,失礼了。因为路上堵车。”

记者席上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开口提问的是白井,“不是中野渡要来的吗?”

“中野渡行长正好有事走不开,所以派我代为参加。我是上次和大家照过面的,东京中央银行营业二部次长,半泽。”

“中野渡先生只是派了一个代理过来吗?”

咬牙切齿的乃原,气得双眼喷火。

“您说得没错。有什么问题吗?”半泽平静地答道。

“行长他应该知道今天这场会谈意味着什么。”乃原脸色大变。

“特地把大家叫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记者席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发牢骚。

“过来之前行长特别交代了,要认真对待乃原先生的谈话。不过,今天居然还请了这么多第三方的人员到场,事前我们可是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啊。”

半泽说着横眼瞥了一下记者席,说道:“针对帝国航空这样的个别企业交涉重大事项,请了这么多当事方以外的人在场,我觉得有问题。您觉得呢?”

“怎么可能有问题?”乃原心下焦躁,很不痛快地答道,“帝国航空已经正式接纳了白井特别调查委员会。也就是说,我们特别调查委员会实质上,就是帝国航空的代理人。”

“我以前就质疑过,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法律依据,可是你们至今都还没有给我一个答复吧。今天也同样不准备回答吗?”

原本由于期待落空而吵吵嚷嚷的记者席,此时被乃原和半泽之间出人意料的唇枪舌剑所吸引,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当然了!”乃原大声咆哮道,“太让人生气了。在白井大臣、箕部议员面前,你这是什么态度?真是太失礼了!”

“如果有什么失礼得罪的地方,我道歉。”

不过半泽也就是口头说说,实际上要他低下头认错是不可能的。

“不过比起这个,不如先说一说前几天,乃原先生通过非正式渠道要求我们中野渡行长探讨的那件事情,我们的结论已经出来了,现在要听吗?”

“那敢情好。肯定是积极的好消息吧?”

乃原歪着嘴露出了笑容。

半泽直面对手,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决定。

“前天,受您的委托再度探讨放弃帝国航空债权一事,我们的答案是——拒绝!”

乃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那么张大嘴巴看着半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只是乃原,记者席上也鸦雀无声。白井,还有箕部也一脸茫然,蒙在当场一动也不动。

只一瞬间工夫,房间里随即炸开了锅。

乃原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愤怒地盯着半泽。

“东京中央银行,没有资格拒绝我们的要求!”乃原沉声吼道。

“有资格。因为我们是债权人!”半泽平静地答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对于可以通过自主重振度过危机的企业,我们没道理将借款一笔勾销。那么做,股东也不会答应。”

“你开什么玩笑啊?”正在这时,箕部也终于恼怒地开口,声援乃原,“你是在拿股东说事?你们银行的股东到底能有几个人?为了那样的理由,就准备无视大众舆论吗?帝国航空都已经危在旦夕了,只有你们银行还在死死抱着你们的金钱至上主义,摆着一副冷血无情的态度。难道这就是你们银行该有的样子吗?”

“恕我直言,天底下没有明明企业可以自主重振,却还选择放弃债权的银行。银行贷款,不是搞慈善。银行贷款,也是一门生意。既然企业有偿还能力,就应该还钱。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半泽答道,“如果,您认为不对,请指出哪里不对,并说明理由依据。”

箕部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你说的那些,都是你们银行的借口罢了。事实绝非如此。我们考虑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现在因为某些人只盯着自己一家银行那点儿蝇头小利,而拖累了社会整体的利益。难道这也没关系吗?这些才是我说的重点。”

“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发展银行业务回报社会。箕部先生。”半泽直面箕部说道,“有了这五百亿,其他更多陷入资金窘境的企业就可以得到他们迫切需要的贷款。或许你们只考虑了航空行政这一个方面,但是支撑着整个日本的却绝不只是帝国航空一家企业。我们考虑的是,更应该向众多的普通企业提供急需的资金。做出这样的社会贡献,才是我们肩负的使命。”

“话可不能那么说。”凛然发声的白井加入了这场口水战,“难道银行准备不顾舆论自行其是吗?”

“银行授信判断的性质,决定了它本来就不应该受到舆论的左右。还是像上次我说的一样,那是基于合理因素的考量而做出的判断。”

白井一时语塞,半泽继续说道:“刚才白井大臣提到了舆论,请问,您指的究竟是哪一种舆论?既然是舆论,就肯定不可能只有一种。难道就没有一种理解我们银行立场的舆论吗?有那闲钱把明明可以自主重振大企业的债务一笔勾销,还不如来救救我啊——难道会没有这种悲叹愤慨的舆论声音吗?认为舆论理所当然应当少数服从多数的观点,从根本上和你们进政党宣扬的扶助弱者的政党理念,不是互相矛盾的吗?关于这一点,请说明一下,您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半泽的质问,引来记者席上的满堂喝彩。白井则苦着脸僵坐在那里,或许因为半泽的反应太出乎她的预料。

“和你真难讲到一块去啊。”好强的白井内心非常不快,她面向记者席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说东,你偏说西。你那些话,乍一听好像还很有几分道理的样子。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你们银行出手救助那些身为弱势群体的中小微企业了吗?还不是想捂盘惜贷就捂盘惜贷,想抽身回收就抽身回收。对于银行的风评,就算是街头巷尾也毫不留情啊。你刚才说的所谓理念,只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虽然题目立得够巧、够大,不过本质上不还是简单的拜金主义吗?空话大话我们已经听够了。能不能请你认真点儿,好好地考虑考虑怎么解救帝国航空?”

“白井大臣,您在自己的就职记者见面会上,就豪言要设立帝国航空重振特别调查委员会,并且当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彻底否定旧政权的重振方案,既然敢否定,那一定对那份重振方案的内容进行过研讨吧?”半泽盯着白井的眼睛问道,“要不就请您介绍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井目光飘忽,有些动摇。

“具体内容嘛——我,没有确认过。”

白井的回答更是摇摆不定。

“那,为什么要否掉它?那明明是一份值得信赖的漂亮方案,而且也得到了银行团的一致同意。帝国航空通过自身的经营努力,推动自主重振,最终获得重生,这一个个步骤、一步步路程,都在方案里计划得明明白白。那样一份重振方案为什么被否决,能否请您告诉我理由?”

白井欲言又止,想反驳,却又不知为何最终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谁都看得出来,白井根本就没办法解释这件事。

“这件事,还是由我来说吧。”跳出来救场的,是乃原,“因为前政权时代制订的重振方案,内容太天真了。那样的重振方案,根本靠不住。”

“你毫无根据。”半泽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乃原,“那只不过是你的个人偏见。而且,一直到现在,你始终都没有拿出任何能够支持自己判断的依据来。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帝国航空着想,实际上干的,却都是沽名钓誉的事情。你们把帝国航空作为玩弄政治手段的工具,结果,反倒给该公司的账面又增加了十亿的特别调查委员会经费负担。怎么会有这么浑蛋的事情?我,作为真心希望帝国航空实现重振的一员,白井大臣,借您刚才的话我想原样奉还你一句——希望你能认真点,好好地考虑考虑怎么解救帝国航空!”

半泽说的话,是对白井强烈的讽刺。

“基于以上理由,东京中央银行,坚决拒绝放弃债权!”

会场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大家都在屏息静立,观察这场论战的走向。

论战双方怒目而视、互不相让,就在这时,乃原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

4

“好一个装模作样的正人君子做派啊。不过,说起来,你们东京中央银行有资格在这里冒充伟大吗?”

一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对方,一边质问的乃原,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和半泽对峙。

“就算你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东京中央银行终究逃不出丑闻的魔咒。不如让我来告诉大家你们过去的种种恶行,这样也没问题吗?”

“您真的打算在这里说那些事情吗,乃原先生?只要您乐意,请便。”

令人惊讶的是,对于乃原的胁迫,半泽居然淡然接受。

“还真有意思啊。你是专门来这里找我们吵架的吗?银行员难道就那么点儿胸襟气魄吗?”乃原晃着油光发亮的黑色脸颊,浅笑一声,“难道还有比伤及银行珍贵的信用更麻烦的事吗?对吧,你说对吧?”

“乃原先生,您这样说,才是从根本上就搞错了吧?”

半泽的反击,令乃原心下一阵不安。

“我们所守护的信用,不是通过简单掩盖眼下的不足就能够轻易守护的东西。”

“你说什么?”乃原气得咬牙切齿。

“如果您有什么想要说的,请尽管说出来好了。”半泽沉着声音说道,“我们一点儿都不在意!”

一时无言以对的乃原,呆呆地怔在当场。半晌,那双眼睛终于突然活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身边还坐着一个对事情的发展极为不满、已经脸色铁青的箕部。

乃原的撒手锏,其实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剑锋回指,必然伤及箕部,那其实也就意味着危及他自身的地位。

就在这时——

“如果你不方便说,干脆我来说好了。”

半泽出人意料地一开口,箕部立刻“哇”的一声探出了身子。他虽然想要说什么,但是事出突然,竟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半泽似乎故意让记者听到似的,开始继续开口说道:

“十五年前,旧东京第一银行,应当时宪民党的当红政治家箕部启治议员的要求,向他提供了一笔个人贷款。这是箕部议员位于舞桥市的一家家族企业——我们姑且称之为公司吧——这家公司,以二十亿日元购入位于舞桥市郊外某块地皮的周转资金。那块地皮在数年之后,由于成为舞桥机场的建设规划用地而价格飙涨,公司也由此攫取了巨额利润,眼看陷入绝境的公司业绩也一举好转。这简直就是利用政治家的地位优势获取情报的炼金之术。而旧东京第一银行,明知其中的赚钱猫腻,却仍然表面上以公寓建设资金的名义给了箕部议员二十亿日元的贷款,而且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以无担保的不当形式将资金提供给对方使用。”

现场没有一个人开口接话,只有半泽一个人的声音。

“接下来,我行将会在银行内部,对当时的贷款情况展开详细的调查。这笔贷款,是一次违背银行行业伦理的授信行动。对此,我们必须承认,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也已经做好了谢罪和接受处分的准备。”

“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啊,我说你!”终于怒声爆发的箕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说我通过那样的事情赚钱?血口喷人也要适可而止!没错,当时我是从东京第一银行贷过款,但那是为了帮助亲戚经营的公司渡过资金周转难关。至于说我从中赚钱的说法,绝对是恶意中伤。我要求你收回那些话!”

“那么,公司购入的土地,后来成为舞桥机场的建设规划用地,这一切都是偶然碰巧了?”

“无凭无据,纯属污蔑!”箕部全盘否定,打算争辩到底,“本来那家公司获得贷款的时候,就是在机场建设的赞成派和反对派之间分裂拉锯的市长选举之前,在看不清发展前景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大胆,想到投入巨额资金去赚钱。”

唾沫横飞急着反驳撇清的箕部侧面,白井也气得脸色铁青,暗地里拿捏着事态的发展。

“你真的敢这么肯定?”另一边,半泽却好整以暇地反问道,“在当时的市长选举中,很明显机场建设赞成派的现市长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实际的选举结果也是他完胜。至于说机场建设规划用地,在那之前就已经在推进讨论。所以你说的那种不确定因素,说到底根本站不住脚。”

“那家公司,可是房地产公司啊!”箕部涨得满脸通红,气得大吼,“购买土地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机场建设赞成派或许确实如你所说,处于优势地位,所以公司嗅到商机,寻找可能建设机场的土地进行投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公司业务吗?哪有什么炼金术!”

“一块连会不会建机场都还不知道的地皮,公司会舍得借款二十亿去投资吗?”半泽直指问题的要害,“究竟,利息是多少?就算百分之一的利率,每年的利息就是两千万。正常的公司,会那么干吗,箕部先生?”

“一般的公司会怎么样,我怎么知道啊,你这人。可这都是事实,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与政治和金钱的丑闻从此决裂。

这是箕部启治当年和自己的伙伴一起创立进政党时,曾经高喊的口号。

在去年的国政选举中,趁着国民对宪民党的金钱政治大失所望,进政党由此吸引了大量的选票,并最终取得了变革性的胜利。如今这一刻,在他们被剥下虚伪面具的瞬间,记者们全都看得心惊肉跳。面对一众长枪短炮的记者,箕部终于又开始了他的辩解。

“我的确为了亲戚的公司,借了二十亿给他们作为周转资金使用。这都是事实。但是呢,我个人,除了本金和利息之外,分文未取。”

这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准备豁出去的节奏啊。紧接着,箕部再次转向半泽大声说道:“这可是平白无故地抹黑啊,你。这是损毁我的名誉。给我在这里把话收回去,向我谢罪!”

面朝半泽伸出手指直接指着对方的箕部,怒不可遏,脸色潮红。

“如果我错了,会谢罪的,箕部先生。”现在,半泽反倒平静地说道,“不过,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既然如此,给我拿出证据来,证据!”箕部上下挥舞着伸出的手臂,咆哮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必是有证据的吧?怎么样?有吗你?你不可能有证据。”

听到这里,乃原嘴上总算松了口气。他大概以为,事情既然争到了证据这个份儿上,那就是箕部占优势了。

真是自作自受——

眼里透出幸灾乐祸的乃原身侧,白井也满脸怒容地看向半泽。

说到底,在这种场合是不太可能拿得出什么证据的。

包括记者席在内,当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时,半泽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那就请看吧。”

一拿到从主席台递过来的文件,箕部忍不住“啊”的一声怪叫,错愕得半天合不上嘴。

眼看他脸上的血色尽失,拿着文件的手开始“嘎嗒嘎嗒”不住地哆嗦。

半泽递过去的文件,是纪本保存在纸箱里那批资料的一部分。

“这是公司转账记录的凭证。”半泽平静地说道,“何止是利息啊?多的时候,每年四个亿的钱你不也照收不误吗?”

为什么会这样——

眼神僵直的箕部,脸上写满了惊愕。就像是点燃了化学反应,随之惊愕又转向了恐惧。

“这份文件里的内容,就是这十年来公司向箕部先生的转账记录,总额达到十亿以上。或许有一部分还是选举资金吧?因为在选举前后有一亿左右入账,而且这些钱全部被你取出来了。然后,接下来的才是关键——”在无声的寂静中,半泽顿了顿,“经过调查发现,无论在选举活动经费收支报告书,还是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书里,都找不到这些资金的任何记录。”

惊呆的记者席,此时开始出现骚动。

“那,那是我领的咨询费报酬……啊,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

箕部拼命辩解,但是却拿不出任何翻盘的证据或理由。

“如果您认为那样的借口也能说得通的话,岂不是在愚弄国民的智商吗,箕部先生?”

“这是陷害!”箕部抽搐着脸颊上的肌肉怒喝一声,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还有比这更荒唐的话吗?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气死我了!”

说完,箕部愤然离席,一阵小跑着准备溜之大吉。记者随后一拥而上追在后面,会场瞬间一片混乱。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乃原先生,白井大臣?”

面对半泽的质问,乃原黑着脸满面怒容,一言不发。白井一张苍白的脸写满了怒气和屈辱,也是沉默不语。

5

“时间差不多了吧?”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的纪本,看着墙上挂钟指向下午五点,自言自语地说道。

正是中野渡和乃原的特别调查委员会面谈开始的时间。或许,通过这次高层面谈可以敲定放弃债权的方向,然后在近期召开的银行董事会上正式过会做出决定吧。

放弃债权定下以后,接下来恐怕就该研究有关箕部问题的行内处分了。虽然找不到文件这件事的确有点儿令人生疑,但是只要把责任都推给灰谷,到时候全身而退应该也并非难事。

“好歹能够过关吧。”

正在纪本低声咕哝的当口,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随后秘书走了进来。

“常务,行长叫您过去。”

这话出乎意料,纪本不由得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秘书。

“行长他?”

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还不放心又确认了一下手表的纪本,难以置信地看着秘书。

“你是说,行长他现在还在办公室?”

秘书一脸讶异,十分不解地看着纪本。

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纪本,惊慌得感觉要怀疑人生了。

“他不是应该已经去帝国航空了吗?”

听纪本这么说,秘书就更糊涂了,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是行长直接到我那里说的。”

不是吧?他居然没有去特别调查委员会?

估计是临时有什么变动,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吧。

“马上过去。”

打发走秘书以后,纪本立刻拨通了乃原的手机,但是只有电话呼出的信号音,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或许是哪里搞错了。

心下不安的纪本,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朝行长室走去。看到纪本过来,行长秘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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