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齐多尔的时间(1/2)
帕韦乌把伊齐多尔送到养老院时,曾设法向接待他的修女把整个情况尽量解释清楚。
“或许他还不是那么老,但总是病病歪歪的,加之他还有残疾。尽管我是个卫生督察员(提到“督察员”这个词儿时帕韦乌特别加重了语气)我对许多事都算是内行,可我不能确保能做到对他应有的照料。”
伊齐多尔乐意搬迁。这里离墓地更近,墓地里躺着妈妈、父亲,现在还有米霞。他暗自高兴的是,帕韦乌没来得及建成坟墓,而把米霞埋在了双亲身边。他每天早餐后便穿好衣服,去墓地挨着他们坐坐。
然而,在养老院里时间的流逝与别的地方不同,它的小溪更浅,流得更加缓慢。伊齐多尔的力气是一天天,一月月每况愈下,到了后来,他只得放弃去看望自己死去的亲人。
“我大概是有病,”他对照料他的修女阿涅拉说,“我大概要死了。”
“别瞎说啦,伊齐多尔,你还年轻,精力旺盛。”她试图使他振作起来。
“我老了。”他固执地重复道。
他悲观失望。他原以为年老了第三只眼睛会睁开,这只眼睛能看透一切,这只眼睛能让他明白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到头来,它却什么也没解释清楚。只是他周身骨头痛,夜里无法入睡。谁也不来看望他,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不来,夜里他经常看到自己的偶像——鲁塔。鲁塔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看到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的幻象——空廓的空间,而在这空间里浮动着多角的和椭圆形的几何图形。他觉得那些画面已逐渐褪色,愈来愈模糊,而那些图形也随意扭曲着,仿佛它们跟他一起变老了。
他已没有精力去摆弄那些表格了。他还能艰难地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在大楼里转悠,为的是瞧瞧自己的世界,四个方向的情况,这常常能耗上他一整天的时间。养老院的楼房建得不合理,没有朝北的窗口,似乎它的建设者们企图摒弃这个世界的第四部分,也是最黑暗的一个部分,为的是不让它破坏老人们的情绪。伊齐多尔不得不走上凉台,探过凉台的栏杆向外观望。那时,他看到楼房拐角后面,是无穷无尽的黑色林木和一条带状的公路。冬天彻底剥夺了他观察北边景致的机会——通向凉台的门上了锁。他坐在一间所谓娱乐室的房间沙发椅上,娱乐室里,电视机不停地唠唠叨叨。伊齐多尔竭力要忘记北方。
他在学习忘却,忘却也给他带来了轻松,而这比他任何时候所预期的都要简单得多。只须一天不去想森林、河流,不去想妈妈,不去想梳着自己栗色头发的米霞,不去想家,不去想有四个窗户的阁楼,到了第二天,这些画面便会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褪色。
尔后,伊齐多尔已不能行走。他的骨头和关节,尽管用了所有的抗生素和辐照,仍然变得僵硬,再也动弹不得。于是他被放在了隔离室的床上,在那儿慢慢死去。
死亡是他作为伊齐多尔这个人有规律的衰竭的过程。这是一种雪崩似的、不可逆转的过程,是自行完成且出奇有效的过程。就像在电脑里删除不需要的信息——养老院里就是用电脑来算账的。
首先,是伊齐多尔生前那么艰难接受的各种理念、思想和抽象概念开始逐渐消失。像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那样突然消失的是,那些具有四重性的事物:
直线 正方向 三角形 圆形
加 减 乘 除
声音 文字 图像 符号
仁慈 美 力量 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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