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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1972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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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被糟糕的音乐影响了,我坐在花车上,开始思考如何报仇。

我以前只对华莱士叔叔生过一次气,那次我可没让他好过。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次我也只是有些不高兴,恼怒而已。这次可就严重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边琢磨着边从花车上爬下来。我们在游行队伍的最后。一层红色的迷雾 [5] 蒙上了我的双眼。

露天集市里摆了各式摊位,四健会 [6] 的摊位上有好些牛犊和非常干净的猪,天主教女儿协会 [7] 则搭了一个玩宾果游戏的摊位,游戏已到高潮,边上还有个馅饼摊。还有各式狂欢节游戏,奖品是那些从来没人赢到过的巨大的粉色狗狗玩偶。露天集市里弥漫着咸甜的香气,有刚出锅的爆米花、、湖蓝色枫糖浆和一英尺长的热狗。我觉得如果不停下吃点东西的话就会马上晕倒,但我还是一直往前冲。主持人开始用大喇叭喊话,人群渐渐向看台涌去。我绕着摊位的边沿跑,经过了榆树树阴下的摊位。我知道华莱士叔叔一定在附近参加慈善活动,参与组织或在柜台后面干活。果不其然,很容易找到他。我看到他像个木头鸭子似的坐在半空 [8] ,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容易投中的靶子。我买了三个球,玩深水炸弹游戏。

我拿起第一个球,耳朵里听到主持人正召集大家去看台就坐,参加即将开始的甜菜女王加冕礼。

“华莱士特,不要,求你了!”华莱士叔叔喊道。

在他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眼前红色的迷雾如幕布般落下。

“你告诉别人了!”我大喊,“骗子!”

最后一个球划过空中的一瞬间,我感觉爽极了。可当水花溅起,我转身离去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我跑向看台,羞愧难当。华莱士叔叔的脸又苍老又消瘦,我不忍心去想。我想逃跑,想跳进pj的经典跑车里,让他载我去加拿大。先是拉塞尔遭殃,现在华莱士落水,马上就轮到我倒大霉了。我觉得自己不必经历这一切,真的不必。我可以飞快穿过卖罐头的摊位,躲进牛棚。我看到垒球场边上有一架准备起飞的飞机。当我走上台时,镇长、拉塞尔舅舅和公主们已在台上就坐。即便此刻,我还在想也许可以假装抽搐,救护车就会闪着警示灯呼啸而来,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会冲出来抢救我。他们会像抬饲料袋一样,把我扔上担架,再弄进救护车,动作粗鲁,就像对待拉塞尔一样。但我没那么做,因为我脑海中正在慢慢浮现一个更好的点子。

太阳像一个闪着白光的大火球,看台的木板都晒焦了,舞台上的铝制折叠椅热得像火炉盖。我坐下后才发现这裙子不太吸热,也算有点用处。我理顺绿裙子的裙褶,当隔热垫用。我坐在舞台上,在家人和所有小镇居民的注视下,脑海里的计划慢慢成形了,仿佛水到渠成。我看见一条线,阿德莱德奶奶牵着线的一端,而另一端则从我爸爸手里传给了我。这条线就是飞翔。

我知道前方的看台上坐着家人,他们的眼睛像是设好的圈套。但我偏偏不看他们,而是转向拉塞尔。他坐在滚烫的椅子上,嘴唇扭曲,一缕头发挡在额前。他脸上的棕色皱纹深如沟壑,交错,如同干涸的大地。

“我非常荣幸地,”镇长边说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欢迎大家参加第一届甜菜节。”

快没时间了。

“女王得飞起来!”我朝飞行员汤姆·b贝斯克喊道,“这是用来做宣传的花招。快点,起飞!”

他允许了我跳进驾驶舱。我们在垒球场滑行时,我对他说我是驾驶飞机的老手,正在考飞行执照。可当我们上升到大约一百英尺时,我吓得双眼紧闭,把头埋在双腿之间,汤姆很惊讶。飞机左右摇摆,不停颤抖、转动,像狂欢节火箭一样。我失重了,头脑发晕。我重新坐直,张开嘴巴,朝他尖叫,让他放我下去。他不答应。他得在天上写我的名字——我那总共有十个字母长的糟糕透顶的名字。

我慢慢深呼吸,直到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外面归于平静,才敢动一下。我微微挪动身体,调整自己,惊讶地发现因为挪动或惊吓,我难受得厉害,已感觉不到害怕了。天空如此广袤,平坦的世界向一侧倾斜,天空和大地漫无边际,这景象让我惊讶不已。犁过的地里升起一股股炽热的气流,每当飞机颠簸着穿过气流,每当想象地上的人群是怎么看着我们时,我就大喊大叫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转移一部分注意力,不让自己吐出来。飞到字母上方时,我喊得特别大声,汤姆·b贝斯克朝我大喊,说我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我在飞机上干的唯一一件正事就是协助人工降雨。我们飞向正西方,那儿的云层正在聚拢。我一字不落地按照汤姆的指令,把碘化银弹药筒装进信号枪里,然后在他进行仪表飞行 [9] 时,我把枪伸到窗外。我的手握着枪管的光滑部分,喉咙里有股金属味。我注视着汤姆的手,看他的双手沉稳地控制着操作面板,我便集中注意力开枪。一小时后,我们结束了人工降雨,回到看台上方盘旋。

我下定决心,降落时不管多害怕都要睁大眼睛。那样我就可以将景象尽收眼底,俯冲时,我看到疾速移动的大地、狂欢节队伍和露天集市,一切都突然变大,就像一幅模糊的油画。减速时,这幅油画又突然变清晰。我们停在了垒球场左外野区的半圆形看台上。

汤姆拿出写字夹板,开始写飞行日志。他好像没注意到我自己爬出了机舱,或许他讨厌我,巴不得我赶紧离开。但我双脚踩在了大地上,开心极了,所以不在乎汤姆·b贝斯克的反应,也不在乎周围的空气多么闷热潮湿。我又被裙子裹得喘不上气了。裙子被汗水浸湿了,穿在身上发痒,像是黏了一张满是芒刺的床单。但我依然可以飞奔过三垒线,我要回家。起初我重心不稳,踉踉跄跄,但没一会儿就调整过来了。舞台上空空如也,椅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彩带也掉到了地上。看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们边乘凉边吃着鸡腿和派。没人对我指指点点,也没人注意到我。他们没有起立欢迎女王,也没有激动地朝我尖叫,这是我没想到的。镇长走了,公主们走了,拉塞尔走了,华莱士走了,就连玛丽姑妈也走了。我被暴投 [10] 的垒球打中,停下了脚步。

我在飞机上时以为他们一定会倒吸一口气,大喊大叫,用手遮住眼睛并祈祷。我以为他们会一直等我,或者至少等飞机安然降落。但他们没有。

我感到孤独时才会有这种并不完全正确的想法。但我被遗弃而产生的孤独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当我站在那儿更仔细地看着看台时,我看到有个人在等我。那是我的妈妈。刹那间,我想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凝视着她。她皮肤粗糙,脸庞像矿石般具有磁性,深深吸引着我。深褐色的眼睛虽长在深色的面孔上,却饱含期待。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母爱的力量。她沉甸甸的爱让人无力承受,像个不断铺开、变大的包袱,还像我身上这条不可理喻的破裙子。那爱让人羞愧难当。我向她走去,仿佛被她牵引着,不能自已。她走下台阶,站在休息区旁,把那束有些萎焉的玫瑰递给我,半开的花朵无力地顺着花茎耷拉下来。

“我们走吧,”她说,“我琢磨着你穿这双鞋能走路吗?”

我脱下鞋。我的脚底像帆布一样耐磨,我们向前走去。妈妈说我得为斯塔姑妈的事儿做好准备,不过我根本没停下,而是穿过如绵羊般四散闲逛、热得发晕的人群,走到如平底锅般滚烫的柏油马路和人行道上。柏油有些黏脚,热量透过我脚上的老茧传到身上。我们回家时路过了华莱士叔叔家,妈妈告诉我玛丽姑妈正在殡仪馆,快为我急疯了。说完后她没再说话,让她难以开口的不是这事。

“他回来了,对吧?”我说,“他在家等着呢。”

但他没有。华莱士叔叔凉爽的房子大门紧锁,妈妈用下巴示意说:“那是他的车。”

那是一款老旧、没有任何装饰的车。保险杠坏了,焊过的地方没涂漆,还落了一层厚厚的、干燥的灰尘。车停在停车位上,随时可以顺畅无阻地倒出去。

我穿上高跟鞋,路旁的多刺植物修剪得很短,像玻璃一样锋利。我扶着妈妈的胳膊走,以免失去平衡。头顶的云朵绵延不断。我们一同呼吸着大地上炽热的空气。我的裙子让我奇痒难忍,一进家门我就把它脱了。

我穿上柔软的旧t恤和牛仔短裤,走进厨房。妈妈已把长袜向下卷到脚踝,还解下了那条系得很紧的腰带。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橙汁,我们坐在餐桌旁,边喝边聊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逐渐跑题了。夜幕降临,没有月亮,一片漆黑,安静而闷热。妈妈做饭时我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我吃着她做的鸡蛋吐司,喝着她亲手倒的牛奶。

我想靠在她怀里,就像麦子倒在微风中一样。但我没有,我径直走上楼,独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感受夜的深沉。远处人来车往的声音渐渐消逝,我仿佛乘着一叶孤舟渐行渐远。我几乎睡着了,可这时却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刚开始很微弱,似乎正轻抚着树叶。随后屋顶传来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排水槽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起风了。风穿过纱窗,吹得门砰砰直响,窗帘也飘了起来,如扬起的风帆。尘土和水的味道充满这昏暗的房子,那是雨水的味道。

我将这味道吸进肺里,心想,她躺在隔壁的房间里,一定也和我一样,掀开被子,睁大眼睛,等待着。

[1] 涂抹婴儿润肤油和碘酒混合物可以使皮肤快速晒黑。

[2] 两把交叉的步枪是美国步兵的标志。

[3] 美国北达科他州东部城市。

[4] 该主题曲为《拉娜之歌》,为日戈瓦医生的情人拉娜所作,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

[5] “红色的迷雾”或指多特的怒火。

[6] 创立于1902年,是美国农业部的农业合作推广体系所管理的一个非营利性青年组织。它的使命是“让年轻人在青春时期尽可能发展自身潜力”,四健代表健全头脑、健全心胸、健全双手、健全身体。

[7] 1903年成立的美国最大的女性组织之一,致力于宗教、慈善和教育事业。

[8] 习语,形容非常容易受到攻击。

[9] 飞行员按仪表的指示操纵飞机、判断飞机状态和测定飞机位置。

[10] 偏离本垒板致接球手无法接住的投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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