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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平衡大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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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了?”戴尔芬问。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姑娘说。

戴尔芬走出酒馆,回到刚才那条路上。天空瞬息万变,就像她以前演戏时换装那样快。自从离开父亲,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感到孤独寂寞和闷闷不乐了。也许是眼前这片空旷让她想家,也许是酒精在作祟,但肯定和西普里安的无故消失有些关系。他很在乎她的情绪,每当她心情低落,都会向他倾诉。他通常都会想些点子,哄她开心。比方说,平时她总会在上衣方便解开的兜里放些零钱,上次赶上她每个月心情不佳的那几天,他就从她兜里摸走了一点,给她买了一束温室里培育的红玫瑰。玫瑰,她以前从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她把它们做成干花,把花瓣包在一条手帕里,留作纪念。还有一次,他给她买了一小罐花生酱,让她用勺子挖着吃。这些都是生活中的惊喜。他还给她买过一根冰棍,给她做过一些不需要花钱的小事。他在湖边捡了很多漂亮石头,里面有一小块箭头状的黑色石头。他说以前齐佩瓦人很有可能用它打过鸟。她用一根细绳系着它,至今还在脖子上戴着。此时此刻,戴尔芬断定,他很有可能是去什么地方给她买礼物了。她发现兜里少了两块钱,便开心起来。

他们这次住的是帐篷。她回到帐篷里的小床上,紧紧裹住毯子,睡了过去,但还没等到天亮就醒了,因为暴风雨的确来了,吹透了未涂蜡的帆布,把她浑身浇湿了。幸好,帐篷里的东西基本没有淋到,她在两棵树之间拉了条绳子,把东西都挂在上面晾干。西普里安一夜未归,一股怒火从她颈后蹿了起来。但等他露了面,却又让人恨不起来——他对她百般温柔,拼命讨好她,祈求她的喜爱。而且,他确实给她带回了礼物,是用巧克力精雕细琢的雏菊,让她的恼火顷刻间熄灭。她看着他的脸笑了,他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胸膛就像盔甲一样结实。

“我爱你。”她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了,此刻却仿佛打开了心中的闸门,一股悲伤宣泄而出。泪水刺痛了脸颊,她挺直脊背,精神又好了起来。

“你死到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他说。

他说这话时既不自然,也不刻意,而是充满痛苦,就好像他的确哪儿也没去。他将她的头发从脸庞上拨开,亲吻了她的额头,就在头发分缝的下方。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梳向两侧。她看起来像个孩子,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西普里安的声音里透露的悲伤让人诧异,让她把自己的问题抛之脑后,紧紧抱住他,融化在了同情中。他把她抱得更紧了,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只能短促地呼吸。但这并不打紧。他们坐在一棵树下,戴尔芬会永远记得这一幕。她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就紧紧依偎在了一起,紧到她可以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毋庸置疑,感受到这份爱的每一丝每一毫欢腾地划过他的肌肤和心思。她感到无比踏实和安心,希望这个姿势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他睡着了,就在这棵树下,但他的胳膊依然紧紧搂着她。戴尔芬心满意足地看着整个世界在他们身边苏醒,大地变得明亮起来,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望不到头,在魔镜般的天空下像波浪般涌动。

她还未弄清楚他说的“没去哪儿”到底是哪儿,为什么他启齿时如此痛苦,他们就一路来到了加拿大曼尼托巴省的戈尔菲尔德。这回住的是一家豪华酒店的蜜月套房,里面的家具设计繁丽,满目皆是纺锤形和卷轴形的立柱,椅套像从博物馆里拿来的挂毯,地毯很宽大,可能是波斯地毯吧,但戴尔芬又怎么会清楚呢!她舍得在这个房间上下血本,是想利用这次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弄清楚,他们到底能不能坠入爱河。从某个方面来说,算是吧,但起初并非如此。他们拥抱在一起滚动时,他一直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一种聚精会神的状态。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感觉呆板生硬,她也没想打断他。她对周遭还留着神,觉得有些无聊。他的手会在碰到她的乳房时弹开,或是用一种没头没脑甚至用力过猛的方式捏她的乳头。她想朝他的头敲过去,正要打算放弃,这时伴随着一声愉悦的呻吟,他达到了高潮,或起码假装达到了高潮。

紧接着,他就像只小狗一样,盯着她,寻求赞许。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她将他翻过身来,面对着她。当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时,才开始产生一种奇妙的联结,这是戴尔芬之前和世间任何一个人从未产生过的一种感觉。他们脱离了时空,只存在于彼此眼神里那股安静的力量之中。他们没有就此结束。戴尔芬感到爱的力量在体内升腾,西普里安毫不费力地勃起了。她翻身压住了他,和他再次融为一体。他们越是深情对望,就越是渴望对方的身体,就越是相爱。就这样一直继续着,直至他们筋疲力尽。然而,每一次他们望向对方的眼睛,就会再次开始缠绵,感受到新的体验,进入新的领域。这是一次难以解释的神奇经历,后来他们谁都没再提起,或者说,不幸的是,没有再重演。

两天后,戴尔芬去河边散步。演出结束后,西普里安就背着她溜了出去,不知去向。这就只剩她自娱自乐。鉴于这是她的强项,她没有闷闷不乐,也不会无所事事,而是去了镇上一个景点。戴尔芬坐在河边一条低矮的长椅上,望着河水从眼前流过。河水奔流向北,可以听到水流拍打着河岸,卷走岸上一些小树枝,同泥土、树叶和鱼儿一道前行。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河对岸闪耀着点点灯光,足以照亮前方几英尺的地方。忽然响起一阵交谈声和脚步声,她有些心烦,便躲进了长凳旁高高的灌木丛中。她想待会儿再坐回长凳上,这样也不必和任何人交谈。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个男人走到了空地上。他们刚走到长凳边,便不再说话,其中一个坐下来,另一个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戴尔芬就躲在长凳后不远的地方。虽然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激发起来,却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这才意识到没有马上看清楚,也许是件好事,那样带来的冲击未免过于强烈,她还不知道男人之间还能如此相处。

“啊……我的天哪……”坐在长凳上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说。他一字一顿地从嘴里挤出每个字,最后伴随着一声呻吟,他的双手扑通一声重重跌落在凳子上,双腿向两侧摊开。而跪着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响。这时说话的男人转过身来,弯下腰去,扶住长凳的靠背,戴尔芬这才看清他穿着一身西装。而跪着的男人在他身后站了起来,身上的白衬衣雪白发亮,那闪亮的白色光芒似曾相识。戴尔芬透过灰蒙蒙的空气费力地盯着,却发现那件衬衣突然不见了,两个人都半裸着身体,一个急不可耐地伏在另一个身上,动作流畅地移动着。

两人不断变换着动作和节奏,像两条滑溜溜的鱼儿在彼此身上翻滚。他们就像小巧的动物般灵活敏捷,爆发狂热的激情,然后又缓缓进入更轻柔的节奏。现在,戴尔芬完全没有办法离开她的藏身之处了,但她也没迫切地想要离开。她看不太清他们做爱的细节,却好奇得很。她将各个动作在脑海中理顺,每有所发现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突然,她发现那个脱去雪白衬衫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普里安。然后她像平日那样,做了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的事。她从灌木丛中走了出去,和他们欢快地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地从彼此身上弹开。亲眼见到这一切的震惊让她麻木,也让她变得邪恶。她在长凳上坐下来,开口说话。

“亲爱的,我正到处找你呢!”她说。

“戴尔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老天!”另一个男人一边喊,一边慌慌张张地找衣服。

戴尔芬交叉起双腿,点燃一支烟,轻柔地吐出烟雾。她继续和他们说着话,诱出礼貌的回答,制造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被一种毫不真实的荒唐感紧紧裹住。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两个男人笑起来时,整个现实世界都扭曲了。她的问题没一个合乎情理,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思绪纷飞。层层好奇心神秘而沉重。但她依然没有直面方才被打断的情景,而是肆意发挥着逗人开心的本领,继续东拉西扯。三个人慢慢走着,开着没什么恶意的玩笑,离开了河边。两个男人握了握手便告别了。戴尔芬和西普里安并排向住处走去,两人都神情严肃,心事重重。

戴尔芬心想,等我们进了屋,会发生什么呢?她故意天真地想象,既然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她和西普里安终于可以成为彼此的真爱。但她残存的理智依然明白,这只是一种头脑简单的想法。其实他们进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已将他们消耗殆尽,再无气力去思忖一分一毫。他们脱去衣服,只剩内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像两个守丧的人那样,握着彼此的手,警惕而茫然,默默无语。

到了深夜,在黑暗之中,戴尔芬脑子里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将她惊醒。她任由激荡的情绪和澎湃的感受扑面而来,侵袭着自己,然后开始摇晃西普里安,直到他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她本想恶狠狠地质问他的背叛,问他难道不记得他们当初互相凝视的情景了?她本想问他,为什么他从未向她坦承过自己是这个样子,想把他臭骂一顿或只是痛哭一番。但在这些话就要离开嘴唇的前一秒,其他语句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保持平衡的?”

她声音平静,充满好奇。一旦问出这个问题,她发现自己确实很想知道答案。西普里安也很清醒,一直没有全然睡着。他用手掌捂住脸庞,透过指缝发出呼吸的声音。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在保持平衡时,整个身体都紧绷而专注。他还未曾用语言描述过这种状态,但也许是因为身处黑暗之中,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中没有愤怒,他开了口,起初有些犹豫。

“有人觉得保持平衡的关键是要找到一个点,但其实不是这样。根本没有平衡点。”

她点燃一支烟,吐出的烟雾在他们头顶聚拢成一团白色的云雾:“那是什么?”

虽然西普里安在其他方面都灵活机敏,却有些笨嘴拙舌。努力描述平衡的感觉几乎引发了他肉体的不适,但他依旧沿着自己的思路深入下去,绞尽脑汁。

“比方说你做了个梦,”他郑重地说,“在那个梦里,你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但你若是太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你就醒了。不过,你的意识若是刚刚好,却能反过来影响梦境。”

“所以平衡也是这样?”

“差不多吧!”

他呼了口气,如释重负,没了气力。她沉吟了片刻。

“那你倒下的时候,”她终于又开了口,“是怎么回事?”

西普里安屏住呼吸,几近绝望。不过,出于同样的原因——不管真实的他是什么样,他都爱着戴尔芬,他还是搜肠刮肚,希望可以找到答案。他想了很久,戴尔芬都快睡着了,他依然在苦思冥想,大脑飞速地疯狂运转着,迸出蓝色的火花。

“倒下的时候,”他突然说,把她惊醒,“必须忘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个影子一样跌落在地,轻如鸿毛。”

“我觉得,我要离开你了。”戴尔芬说。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西普里安说。

两人就这样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保持着平衡。

[1] 1英尺≈03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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