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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梦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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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的厨房里放着一个大大的陶制罐头瓶,戴尔芬会把不同季节的水果切碎放进瓶中贮存,比如樱桃、硬桃、树莓、葡萄干、香蕉、苹果和葡萄之类的水果。戴尔芬会给水果撒上糖,浇上定量的白兰地,再腌制一段时间,舀上几勺淋在做好的磅蛋糕或冰激凌上,便成了绝佳的周末甜品。男孩们也会在周末吃一些,因为到了周末,哪怕睡前吃到微醺也不打紧,大不了第二天晚点起。这种食物的名字大概就来源于此——“梦火”,男孩们也因此总喜欢在睡前吃。戴尔芬平时几乎不晚睡,也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好的“梦火”都被谁吃了,更不知道菲德利斯会让孩子们吃。在他们去芝加哥的前一天中午,戴尔芬正吃着一大碗“梦火”。她找了一块硬邦邦的甜面包,在上面浇上“梦火”,又抹了些奶油,以此来犒劳自己,因为她刚刚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男孩们的衣物收拾妥当,打包整齐,放进要绑在车顶的行李箱里。不过让她心烦意乱的还不止这些,她边想边给自己又舀了一大勺水果,希望就此忘掉明天的事。

小姑最终成功说服了菲德利斯,他同意让小姑带走孩子们,不过考虑到弗朗兹即将完成学业,她就只带着其余三个回德国,孩子们寂寞的祖母会和小姑一起照料他们。小姑虽然没能带回一位丈夫,但她买了一台缝纫机准备带回去。现在又有男孩们相伴左右,这让她更是信心满满地准备荣归故里。她强调说这次回去并非永久之计,也就是让孩子们在那里待上一年、最多两年时间,然后由菲德利斯亲自把他们接回来。菲德利斯再也不用尽心竭力地照顾他们,这样店里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到那个时候,孩子们都长大了,会更富责任心,也能独当一面了。

最终促使菲德利斯同意这件事的原因可能是那一沓未缴的账单,也可能是他负担不起戴尔芬的工钱,因为她总是超时工作。或是那次马库斯遇险的经历,或是埃米尔那被邻居家小孩用bb枪打得坑坑洼洼的脑门儿。要么就是那次埃里克从屋顶滚落下来,昏迷不醒了半小时。也可能是去年春天那次,男孩们用旧木材造了艘木筏,结果他们被河水卷到下游几英里外。还可能是菲德利斯已无力承担男孩们的衣物开销,他们的衣袖已经短得遮不住手腕了,长裤也穿成了短裤,这让马库斯颇为恼火。

他们一行人计划第二天开着迪索托去芝加哥。菲德利斯、小姑和戴尔芬坐在前排,三个男孩挤在后排。家中没人的这三天里,由弗朗兹负责照看店里的生意。他们需要赶在午夜时分出发,这样才能一早抵达,然后用两天时间去办理护照和其他烦琐的使馆手续。到第三天,小姑会带着孩子们,拖着行李坐上去纽约的火车。轮船会在第四天出发,他们已经预订好了一间带有小窗的包厢,包厢里额外加了一个地铺,电话里的中介称之为“比较实惠的奢华体验”。

戴尔芬又盛了一大勺水果,淋在湿答答的面包上。水果中的白兰地让她的肩膀放松下来,脸却开始变得滚烫,连太阳穴周围也开始嗡嗡作响。想到也是时候回家歇息了,戴尔芬盖上了陶瓶。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突然变得有千斤重,就像拖着身子在水下蹒跚。就在她倚着水槽清洗碗碟时,戴尔芬察觉到马库斯走进了厨房,然而她并没有转身。马库斯从她身后靠近,男孩们平时常趁她在灶台前忙碌时这样走近她。她这次也像平常一样,装作没发现他的样子,让他再走近自己一些。

“你在做什么呢?”马库斯问。

“洗盘子。”

他站在那儿,盯着戴尔芬的手,她的手在泡沫中有规律地晃动着。戴尔芬发现女人做杂务的样子和站在炉灶前的形象对男孩们来说有种特殊的魔力,这样的画面能让他们感到安心,男孩们似乎更愿意对着她的背影倾诉。在她炒菜做饭时,男孩们就会在一旁与她分享很多心事,而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就绝不会如此。马库斯尤其如此,他总在放学回来后和她分享很多,这时戴尔芬就会一直不停地搅拌锅里的汤,或尽量拖延着手中的活,让马库斯可以多说一会儿。有一次做土豆汤的时候,马库斯告诉戴尔芬,自己曾收到一张情人节卡片,而送卡片的人就是惨死在地窖中的女孩露茜。他还和她谈起过被困在土堆里的感受,还讲过自己做过的一些梦,还提起过内心深处对母亲孤寂的思念。他说起伊娃时,戴尔芬心中也会稍感慰藉。一次戴尔芬在盛团子汤的时候说:“这是你妈妈教我的做法,但我永远也做不出她的味儿。”

“不过你做的也很好吃。”马库斯说。

这句话让戴尔芬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情感,令她一时哽咽。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甚至轻抚了下他的头发。

而此刻却要说再见了。

“我会把汤的做法写下来给你奶奶,就是你喜欢喝的团子汤。”她说。

“好啊。德国人也会做好吃的团子汤吗?”马库斯问。

“汤团很有可能就是那里发明的,”戴尔芬说,“那儿还有面条、鸡蛋面疙瘩,他们烤面包的方式非常随心所欲。你妈妈给我讲过,他们那儿的巧克力颜色深得发黑,还有橘子口味的呢。早餐时他们会给面包卷抹上低脂奶酪,还有各种各样的果酱,甚至有橘子酱。你吃过橘子酱吗?”

“橱柜上就有。”

“我不太喜欢吃,但你妈妈对橘子酱的美味深信不疑。她说那里做橘子酱用的是产自西班牙的橘子,不像咱们这儿产的可怜巴巴的橘子,皮厚籽多,还甜得齁人,西班牙的橘子吃起来就像撒了糖粉的苦涩艳阳。”

“听起来很好啊。”马库斯的声音发涩,仿佛快哭出来了。

“我知道说这些会显得我铁石心肠。你明天就要出发去德国了,我还在这儿说什么橘子酱,”戴尔芬边说边转过身看着他,“我心里其实很痛苦,只是不想让你看出来而已。”

她再次背过身去。马库斯把脑袋搭在她的手臂上,倚靠着她。她一动不动,厨房里一时间变得寂静无声。他再一次选择了她。就在这一刻,戴尔芬下定决心,马库斯是她的孩子,就这么简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现在只需要想个好办法留住他,这次谁也阻挡不了她,哪怕是小姑也不行。

过了会儿,马库斯觉得有些难为情,就默默直起了身子,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开始吃戴尔芬递过来的芝士三明治。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这熟悉的一切,马库斯被这种无力的绝望感吞噬,开始一阵猛吃。他想告诉戴尔芬自己不想离开,甚至想祈求她把自己藏起来,或让她把自己带回家,哪怕做点什么使父亲回心转意,但他的舌头就像肿起来一样,木讷笨拙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三明治也是干巴巴、黏糊糊的,令人难以咀嚼。马库斯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行李,可以被随意地挪来挪去,这么无足轻重,仿佛一件任人摆布的玩偶,但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戴尔芬说。

在漆黑的午夜,他们把行李装上车,准备出发。男孩们迷迷糊糊地爬上车后座,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一个开车的菲德利斯坐上了驾驶座,小姑火急火燎地把戴尔芬挤到一边,自己坐在离哥哥更近的中间位置。后备厢里锁着她的缝纫机,被安稳地放在旅行箱里,箱子两侧还打上了木条,以应对旅途的颠簸。后备厢里还放着小姑的小旅行箱,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她腿上安稳地放着一个大黑皮包。小姑为这次出行可做足了准备,她身上那套笔挺靓丽的套装是刚刚熨烫过的,她还用口袋装了五个鸡蛋,完全没把戴尔芬考虑在内,不过这会儿也没人会在意鸡蛋的事。戴尔芬专门为男孩们做了动物形状的甜饼干,她还带了些炸甜甜圈、香肠、面包、硬奶酪、苹果,还有一个装有啤酒的小保温盒。

戴尔芬穿的是很平常的套装和外套,其他衣服都装在她的绿色圆箱里,包括两套换洗内衣和一套时髦的羊毛收腰套装,和套装搭配的是一顶别着绿色羽毛的帽子,戴的时候可以巧妙地倾斜帽檐,把一只眼睛盖住,帽子内侧还有一面波点短面纱,放下面纱会显得别具风情。不过戴尔芬可没有这心思,她只想赶紧度过这糟心的几日。小姑和菲德利斯的任务是拿着所有文件和护照去审核,她的任务是带男孩们逛一逛芝加哥的主要景点。午饭过后,她和菲德利斯互换了位置,由她开车,只有开车才能让她心无旁骛,不用胡思乱想。车里的气氛非常沉闷,只有小姑会兴奋难耐地说笑几句,但戴尔芬觉得这种表现很病态。男孩们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忽睡忽醒。离目的地越近,戴尔芬越觉得自己的任务让人沮丧,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要带男孩们去游览公园、膜拜地标、参观博物馆,没什么比这更令人伤感了。最终,她决定等一切安顿好后,就带他们去马戏团玩。

这样,在多年后,她就可以和马库斯一起回忆这次旅途:那次我们在马戏团玩了两天,还给该死的大象喂了花生。最终也确实如此,趁小姑和菲德利斯出去办手续时,他们几人真去了马戏团。出发之前,戴尔芬来到一家书店,在里面找了一本旅游手册,选择了几个值得参观且极具教育意义的景点,接着她让男孩们背了背景点介绍,就带着他们径直去了马戏团。上午他们看了杂耍表演,喂了猴子和大象,还和所有动物管理员攀谈了一番,他们有的躲在推车里,有的站在笼子旁,还有的待在表演台上,岗位都是由每个人的鲜明特色决定的。或许是由于晚冬的天气寒冷彻骨,马戏团没有多少看客。或许是由于男孩们完全被眼前的新奇事物吸引,或许是由于戴尔芬本就喜欢与人交谈,总之他们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他们认识了一个名叫小针的女人,她身形十分瘦削,仿佛侧身站立就会消失不见一样(然而并不是这样)。还有一位胖女士,她把腿摊开伸进了泳池,身子躺在一张熊皮毯上,看上去好像整个人融化了一半。海豹男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手上戴着脚蹼,脚趾完全外翻。他很刻薄地嘲笑男孩们破旧短小的衣服,戴尔芬冲他喊道:“还轮不到你说他们,你那倒霉鼻子最适合平衡红橡胶球。”海豹男猥琐地冲她笑了笑,还没等他说出更恶劣的话,戴尔芬就赶紧带着男孩们离开了。他们还和老虎先生聊了两句,老虎先生的皮肤真的是条纹状的,他让男孩们把条纹蹭掉,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蹭,老虎先生的条纹都完好无缺。他们还认识了“最强大脑”女孩,她的算术能力令他们目瞪口呆。戴尔芬好奇地问女孩:“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不去上大学呢?”他们还认识了一个总是感到无聊的壮汉和一个不明性别的怪人,后者的肚子上长出了半个可怖的人。那里还有一条诡异的美人鱼,身上长了四个乳房。由于男孩们被禁止参观,只有戴尔芬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后,她告诉男孩们美人鱼的上半身是货真价实的,但下半身绝对是橡胶皮套做的。他们最后见到的是读心者,这个神秘的人待在一个气氛肃穆的帐篷里,帐篷的位置也较其他人偏远一些。

不出所料,男孩们对于读心没什么兴趣。戴尔芬给他们买了些,并叮嘱他们别跑远了,然后她付了25美分走进了帐篷。

见到读心者的那一刻,戴尔芬暗想:果然是个女人。读心者略显烦躁地抬起头来,她身旁放着一只小炭炉,她正拿着一根细铁棍翻动着炭火。读心者一言不发,只是突然伸出手,示意戴尔芬坐在对面的木椅上。她打开一个小袋,把袋中的粉末撒在了炭火上。粉末可能是一种香料,因为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馥郁的香气。这种香味令人身心愉悦,戴尔芬深吸了一口气,迷惑地打量起这个女人。

她头发雪白,但面庞年轻,大概没比戴尔芬大几岁。她似乎很柔弱,即便被一层层雾蓝色长袍包裹着,也依然看起来不太暖和。她嘴唇宽厚,双手很有力。她把纸牌以特别的顺序摊开在桌上,戴尔芬发现她手腕瘦削纤细,但那双手却能徒手开核桃。

“小姐,你看我倒看得仔细。”读心者说。

“我是在看你的手指,我在想——你竟然能徒手打开核桃。”戴尔芬笑了起来。

“徒手打开核桃,你这次想问的那个男人动动手指就可以做到。随你便,爱看我就看吧,”读心者边说边把纸牌收了起来,“别忘了你花钱是为了解读自己的内心”。

“那请开始吧。”戴尔芬说道,不过还是被开核桃那句话吓了一跳。

“你来这里办的这件事让你痛苦不堪。”读心者说。

“你说得很准,”戴尔芬回答道,“我来这里送这个男人的孩子,这个男人是我的老板。”

“他们要去德国。”

“什么?”

“你们是开肉铺的,”读心者说,“看你的手就知道了。”

戴尔芬的手干裂粗糙,有根手指的指尖部分还缺了一小块儿,留下一个白色切口。这双手经过碱液的浸泡,经过意大利香肠辣料的腐蚀,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她低头看着这双放在小铜桌上的手,仿佛在看陌生人。“我都没注意过。”她低声喃喃道。

“是啊,”女人附和着,“你走进来时都没想着要把手遮起来,这里的女士通常都会戴手套的。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不会刻意隐瞒什么,”女人继续说,“有的人不诚实却装出诚实的样子,也有人真的很诚实,但你介于这两者之间,正在向后者转变。我听到了音乐声,哦,你喜欢这个男人。”

“不是的。”戴尔芬辩解道。她接着说:“他爱唱歌。”

“哦,这就对了。”读心者说道。她闭上眼睛,用手指掐了掐太阳穴,仿佛突然头痛不已。“但有种动物挡在了你的面前。哦,不会是这样的,”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在你的脑海中看到一只大黑虫……瘦骨嶙峋地立在中间,好像是只蚂蚁。”

“你说的对,”戴尔芬感到又惊喜又好奇,“那是男孩们的小姑。”

“你如此厌恶她倒不无道理。”

“你也可以这么说。”

“但是她要走了。”

“她要……”戴尔芬如鲠在喉,痛苦地说,“她要把男孩们都带走。”

“但你爱这些孩子。”

“是的。”戴尔芬脱口而出。

“这个男人表面光芒万丈,令人无法直视,内心却深沉黯然,让人无法了解。他是鳏夫,嫁给他吧。”

“我不能嫁给他。”戴尔芬说,言语已有些愠怒。

“你并非胆小怕事之人,”读心者说,“那应该有别的原因。”她转过身,往火光跳跃的炭炉上又撒了另一种粉末,这次散发的是一股苦涩恬淡的玫瑰花香。“照顾他们已经让你身心俱疲,对吗?”

“是的。”戴尔芬说。

“那就放手让你舍得的孩子离开吧,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把他们都带回去的。你既敌不过她,也无法让亲兄妹生嫌隙。”

戴尔芬从帐篷里走出来,把男孩们都找回来,然后一起离开了。临走时,读心者的一番话在戴尔芬脑海中回荡,她需要好好思量,只是刚刚帐篷里的烟粉香气让她有些头痛。男孩们下午还要去拍护照照片,他们几人已经约好先在旅馆碰面。

“过来把你身上的糖果条弄掉,”戴尔芬边说边掸着埃米尔的外套,掸掉了黏在上面的大部分糖果条,她又用手扯掉了他衣服上蜘蛛网般的粉色糖果细丝。马库斯正在帮埃里克掸着衣服,他帮弟弟拣出羊毛袜里的稻草,这些稻草是他们在大象窝棚里玩的时候粘上的。埃里克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露出两颗富有喜感的大门牙,他的其他牙齿还没长出来,有的牙只长了一半。

“这下子好多了。”戴尔芬说,但她的声音似乎还闷在胸腔,听起来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

在回旅馆的路上,戴尔芬突然意识到必须和菲德利斯单独谈一谈,虽然内心并不十分情愿,但她必须这样做。不论小姑给她出什么难题,她都要在四个孩子上火车之前找到机会和菲德利斯好好聊一聊,因为依照现在的情形,男孩们真有可能会一去不复返。自德国1934年的清算行动之后,她就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局势。恐怖主义渐露苗头,这些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会忘了那场血腥屠杀,她不会像菲德利斯和小姑那样,轻易就忘了萨尔区的回归和莱茵兰的重军事化 [1] ,他们关注的只是国家的繁荣昌盛和家族不断增长的资产。在明尼阿波利斯当地报纸最下方的国际版块里,有一小块内容曾报道了一起仇视犹太人的暴行,他们砸玻璃的举动让菲德利斯否定地摇了摇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一直都是这样”,总有这样的毒瘤,总有些不安分的好事者。“约翰尼斯,他就是犹太人。”他有时会用德语这样说,但从不作翻译,也不作解释。到了这个关头,虽然戴尔芬觉得自己有把握说服菲德利斯,虽然她认为自己应该多想想男孩们的处境而不是和菲德利斯的关系,但她还是难免感到胆怯,光是想想就让她心跳加速,掌心冒汗。

这并不是为了争辩个人的不同政见,而是要谈谈那些未说开的事情。她担心的是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那些自己还没有梳理好的情感。戴尔芬心想,事情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生,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我去找读心者也事出有因,不管她有没有看透整件事,我只是想借机理理自己的思绪。我需要听到自己亲口说说这些事,我需要亲耳听到那些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我需要和那位白发女人坐在一起,把这些东西都说出来,来帮我看清全局。

他们几人一同走进一幢雄伟的石砌大楼,狭窄的走廊两侧有很多办公室,这里是审核他们出境资料的地方。办公室连接着阳台,阳台围绕着一个竖井电梯,电梯直通大厅,灰蒙蒙的阳光透过拱形的天窗投射进来,天窗上装饰着一些模糊朦胧的人像。男孩们伸长脖子向上看去,戴尔芬牵着他们,顺着宽阔的石阶向楼上走去。办公室门口就是拍护照照片的地方,人们已在走廊里排起长队,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斜倚着墙。排队的人很多,小姑等得有些疲惫,但她并没有倚墙而立,她那笔挺的套装似乎把她撑直了。她摆出一副极度恼怒的神情,并表示男孩们该吃点东西了。

戴尔芬趁机对菲德利斯说:“我们去给他们买些三明治吧。”

小姑立即反驳道:“别麻烦了,不用了,我们也没那么饿。”

“孩子们可什么都没吃呢。”戴尔芬说,这次语气更加坚定。

“他们饿不死的。”小姑粗暴地大声说道。她露出获胜的神态,随后从钱包里挤出几颗柠檬糖,糖衣上粘着钱包中的灰尘,已经融化的糖黏成一团。小姑在墙上轻轻磕下几块糖,给双胞胎一人分了一块,又给马库斯一小块。

“好了,”小姑总结道,“他们又能扛一会儿了。”

“吃这些会长蛀牙的,”戴尔芬对菲德利斯说,“要给他们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她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朦胧的阳光透过天窗倾泻在她身上,戴尔芬嫣然一笑。

“你也能出去透透气,”她说,“走吧。”于是菲德利斯就和她一起出去了。

他们走出大楼,一起朝着两人目光所及的那家熟食店走去。戴尔芬急迫地先开了腔:“我也没什么怕的,我就直说了。听着,你不能让玛丽亚·特雷莎把他们带去德国,菲德利斯,这不合情理,你不能这样做。你自己也清楚,她压根儿不知道怎么照顾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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