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美的耻辱谷(2/2)
“我从不撒谎,先生。”
“那好,现在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两个两个拿起扔出窗外。”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到了嘴边的东西被夺走,姑娘们都发出一阵叹息声。艾美又羞又恼,脸色涨得通红,忍辱来回走了足足六趟。每当一对倒霉的酸橙——呵!多么饱满圆润——从她极不情愿的手中落下时,街上便传来一声欢叫。姑娘们简直心碎欲绝,因为叫声告诉大家她们的美食落在了她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爱尔兰小孩的手上,成为他们的美餐,令他们狂喜雀跃。这——这简直不能忍受。众人向冷酷无情的戴维斯投去气愤而恳求的目光,一位热烈的酸橙爱好者忍不住热泪暗流。
当艾美扔掉最后一个酸橙走回来时,戴维斯先生令人颤栗地”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训斥道——“年轻女士们,你们记得我一星期前说的话吧。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遗憾,但我绝对不会姑息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而且决不食言。马奇小姐,伸出手来。”艾美吓了一跳,把双手藏在背后,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其情堪可怜悯。她本来是”老戴维斯”,当然啦,如大家所称,颇为得意的门生,如果不是一个姑娘”嘘”了一声以泄怨愤的话,我个人相信,戴维斯先生完全可能破例食言。但那嘘声尽管细若游丝,却激怒了这位脾气暴躁的绅士,并决定了犯规者的命运。
“伸出手,马奇小姐!”这一声便是对她无声恳求的答复;自尊好强的艾美不愿哭求,她咬紧牙关,对抗地把头向后一甩,任由小手掌挨了几下痛笞。虽然打得不重,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她平生第一次挨揍,这就像他把她击倒地上一样,是一种奇耻大辱。
“现在站到讲坛上,一直到下课为止,”戴维斯先生说。既然做开了头,他就决心做个彻底。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走回座位,看朋友们的怜悯目光和个别敌人的痛快脸色已经糟糕透顶,而要面对全班同学,含耻忍辱,她简直做不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摔倒地上,伤心痛哭。但那种刺心的屈辱感和对珍妮-斯诺的恨使她挺住了。她踏上那个不光彩的位置,下面仿佛成了人的海洋。她两眼死死盯着火炉烟囱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如白纸。
姑娘们面对这么一个心碎欲绝的人物,也再无心思上课。
此后的十五分钟里,这位傲慢敏感的小姑娘尝尽了铭心刻骨的耻辱和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觉得此乃小事一桩,荒唐好笑而已,而她却觉得伤透了心。她有生十二年以来,一直与爱为伴,从未领教过这种打击。而一想到”回到家我不得不把这事说出来,她们一定会对我失望之极!”她连手掌和心上的痛苦也顾不上了。
这十五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终于盼到一声”下课!”的命令。
“你可以走了,马奇小姐,”戴维斯先生说。看得出来,他心里头很不自在。
艾美横了他一眼,眼光充满谴责,令他不敢轻易忘怀。她一声不吱,径直走进前堂,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心里狠狠发誓,”永远”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家里她仍伤心不已。
不久,姐妹们相继归来。一个义愤填膺的会议随即召开。马奇太太虽然神情激动,但没有多说,只是无限温柔地宽慰自己受了伤的小女儿。梅格边掉泪边用甘油涂洗艾美那遭受凌辱的手掌。贝思觉得即使自己可爱的小猫咪也安慰不了如此深重的痛楚,乔怒发冲冠,提议戴维斯先生应该立即逮捕,罕娜对那”坏蛋”挥起拳头,捣土豆做饭时也敲打得劈啪作响,仿佛那”坏蛋”就躲在她的捣下面。
除了她的几个伙伴外,没有人注意到艾美没来上学;但眼尖的姑娘们发现戴维斯先生下午变得相当宽厚,而且格外紧张。将放学时,乔露面了。她神情严峻,大步走近讲台,把母亲写的一封信交上去,然后收拾起艾美的物品,转身离去,在门垫上狠狠蹭掉靴上的泥土,似乎要把这儿的脏物从脚上抖干净。
“好了,你可以放个假,但我要求你每天都和贝思一起学一点东西,”那天晚上马奇太太说,”我不赞成体罚,尤其不赞成体罚女孩子。我不喜欢戴维斯先生的教学方法,不过你结交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益友。我要先征求你父亲的意思,再把你送到别的学校。”“太好了!我希望姑娘们全走掉,毁掉他的旧学堂。一想到那些令人馋涎欲滴的酸橙,我就气得发疯。”艾美叹息着,神情就像一个殉难者。
“你失去酸橙我并不难过,因为你破坏了纪律,应该受到惩罚,”母亲严厉地回答。一心只想得到同情的年轻女士,听到这话颇为失望。
“您的意思是我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受侮辱您很高兴了?”艾美喊道。
“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来纠正错误,”她的母亲回答,”但我不敢说换一种温和一点的方法你就会从中得到教训。你现在有点过于自大了,亲爱的,很应该着手改正过来。你有很多天赋和优点,但不必摆出来展览,因为自大会把最优秀的天才毁掉。真正的才华或品行不怕被人长期忽视;即使真的无人看到,只要你知道自己拥有它,并妥善用它,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谦虚才能使人充满魅力。”“完全正确!”劳里叫道。他正跟乔在一角下象棋。”我曾认识一个女孩,她音乐天赋极高,却并不自知,她从不知道自己作的小曲有多美,即使别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不会相信。”“我能认识那位好女孩就好了,她或许可以帮助我,我这么笨,“贝思说。她正站在劳里身边认真倾听。
“你确实认识她,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帮你,”劳里答道,快乐的黑眼睛调皮地望着她,贝思霎时飞红了脸,把脸埋在沙发垫里,被这出乎意料的发现弄得不知所措。
乔让劳里赢了棋,以奖励他称赞了她的贝思。贝思经这么一夸,怎么也不肯出来弹琴了。于是劳里一展身手,他边弹边唱,心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因为他在马奇一家人面前极少流露自己的忧郁性格。在他走后,整个晚上一直郁郁寡欢的艾美似乎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劳里是否称得上多才多艺?”“当然,他接受过优等教育,又富有天赋,如果没有宠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她母亲回答。
“而且他不自大,对吗?”艾美问。
“一点也不。这便是他这么富有魅力的原因,也是我们全都这么喜欢他的原因。“我明白了。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固然很好,但向人炫耀或翘尾巴就不好了,”艾美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态度谦虚,这些气质总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无需向人卖弄,”马奇太太说。
“譬如你一下子把全部帽子、衣服、饰物等都穿戴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这些东西,这样自然不妥,”乔插言道。
大家随之笑起来,训导于是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