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2)
“哎呀,薇薇,”她用一种既宠溺又怜悯的声音对我说,“你不会因为抢了我的男伴这点小事,就丢了我这样的朋友的。”
那年夏天,我跟老家的家人几乎没怎么联系。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我正在做的任何事情。
我母亲每周都会把一张纸条连同零花钱一起寄给我,告诉我一些最重要的事情。我父亲打高尔夫的时候伤了肩膀。我哥哥扬言下学期要从普林斯顿退学,加入海军,因为他想为自己的祖国效劳。我母亲在这个那个网球赛里打败了这个那个女人。作为回馈,我每周都会给父母寄一张卡片,重复着一成不变、也没什么信息量的消息——我很好啦,我在剧院工作很努力啦,纽约很棒啦,还有谢谢你们给的零花钱。偶尔我也会加一点无害的细节进去,比如:“那天我跟佩格姑姑在尼克博克酒店 吃了顿很棒的午餐。”
当然,我没有告诉父母最近我跟我那个当舞女的朋友西莉亚一起去看了医生,用非法手段给自己弄了个子宫帽。(这事是违法的,那个时候医生是不允许给未婚女性安置避孕装置的——但这就是为什么交到神通广大的朋友是件特别好的事!西莉亚的医生是个少言寡语的俄罗斯女性,什么都不问。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我弄好了。)
我也没告诉父母我以为自己得了淋病,恐慌了一阵(谢天谢地,最后发现那只不过是轻微的盆腔感染而已——不过在一切明朗之前,我度过了既痛苦又害怕的一周)。我也没提我以为自己怀了孕,恐慌了一阵(谢天谢地,这件事后来也不攻自破了)。我也没提现在我在很频繁地跟一个叫凯文·“雷比西”·奥沙利文的男人上床,他在地狱厨房的拐角开赌场。(当然了,我也在跟其他几个男人暧昧——他们都不怎么光彩,但他们的名字都没有“雷比西”这么好。)
我也没提现在我永远 会在手包里放着避孕套——因为我不想再因为怕自己得了淋病而恐慌了,女孩子多谨慎都不为过。我也没告诉父母我的男朋友们为了讨好我,经常会为我搞到这些避孕套。(你要知道,妈,在纽约只有男人才可以买避孕套!)
不,我没有告诉她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
不过,我倒是把尼克博克酒店的小头油鲽特别好吃 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真的。真的很好吃。
与此同时,我和西莉亚继续风驰电掣——夜复一夜——给我们惹上各种各样的麻烦,大的小的都有。
我们喝的酒让我们变得又疯又懒。我们已经不知道怎么看时间,怎么记住自己喝了多少鸡尾酒,以及我们的男伴名字是什么了。我们喝金菲士喝到连路都不会走了。只要喝得酩酊大醉,我们就会忘记安全这码事,而其他人——通常来说是陌生人——就不得不照顾一下我们。(“女孩子怎么过日子你管得着吗!”我记得有一天晚上西莉亚冲一个很和善的男士嚷道,而那个人只不过是很礼貌地想把我们平安送回莉莉剧院而已。)
我和西莉亚在世界上横冲直撞的这股劲头,埋伏着危险。我们对任何也许会发生的事情都来者不拒,所以任何事情都可能 发生。通常,任何事情也的确 发生了。
要知道,情况是这样的:西莉亚在男人身上制造的效果是让他们对她千依百顺、无比顺从——直到他们再也不千依百顺、无比顺从的那一刻为止。她会让所有人在我们面前站好,准备好服从我们的命令,满足我们的每个愿望。他们是特别好的男孩,有时候他们也会一直好下去——但有时,突然之间,那些男孩就不再那么好了。我们在挑动男性欲望的时候会越界,会激怒他们,之后就回天乏术了。越界之后,西莉亚在男人身上制造的效果就是把他们变成了野蛮人。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大家都在调情、打情骂俏、放声大笑,但突然房间里的气场会发生变化,等着你的不仅有性,还有暴力。
一旦那个变化发生了,它就会变得势不可当。
在那之后,一切都变成了拳脚相加。
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西莉亚在它发生前的几秒钟察觉出了苗头,于是就把我打发到房间外面去了。当时我们在比尔特莫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陪我们玩的是早些时候我们在华尔道夫酒店的舞厅里遇到的三个男人。这些人有大把的闲钱,而且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工作。(如果一定要我猜的话,我敢打赌他们的工作是:诈骗。)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西莉亚百依百顺——那么尊重她,那么感激她注意到了他们,为了让这个漂亮的姑娘和她的伙伴开心而紧张得直冒汗。两位女士需不需要再来一瓶香槟?两位女士需不需要点些螃蟹腿,让他们送到房间里来?两位女士想不想去比尔特莫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看看?两位女士希望收音机开着还是关上?
我在这种游戏里还是个新手,我很惊讶这些恶棍居然对我们这么阿谀奉承,被我们的力量震慑成了这样之类的。这让我很想嘲笑他们,笑他们这么懦弱——控制男人可真容易啊!
但是——在我们到达总统套房后不久——变化就发生了。西莉亚突然被其中的两个男人挤在了沙发上,他们看上去再也不阿谀奉承或懦弱了。并不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气氛变了而已,这让我很害怕。他们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让我很不喜欢。现在第三个人正盯着我,而他看上去也不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描述房间里的变化:本来你正高高兴兴地野餐,可突然龙卷风来了。气压骤降。天空变得漆黑。鸟不再出声。这东西径直冲你来了。
“薇薇,”就在那一刻,西莉亚发话了,“下楼给我买点烟吧。”
“现在吗?”我问道。
“快走 ,”她说,“别回来了。”
我赶在第三个人马上要抓住我之前跑到了门口——让我感到耻辱的是,我当着我朋友的面关上了那扇门,把她留在了里面。我离开她是因为她让我离开,但不论如何——这感觉烂透了。不管那些人要在里面做什么,西莉亚都只能独自面对。她把我从房间里打发出来,要么是不想让我目睹她马上要遭遇的事,要么是不想让我也遭遇那件事。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就那样被赶了出来。我害怕那些男人,我替西莉亚感到害怕,而且 我还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我讨厌这样。我在酒店的大堂徘徊了一个小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酒店的经理多加小心。但是我要提醒他小心什么呢?
最后西莉亚终于一个人下来了——当晚早些时候无比热心地把我们带上电梯的那几个男人,没有一个在她身边。
她看到我在大堂里,走过来说:“哎,用这种 方式结束一夜真是糟透了。”
“你还好吗?”我问道。
“嗯,好极了,”她说,她拽了拽自己的裙子,“我看着还行吗?”
她跟之前一样美——除了在左眼上方有块淤青。
“美得像个天仙似的。”我说。
她发现我在盯着她肿了的那只眼睛看,于是说:“别大惊小怪的,薇薇。格拉迪丝会处理好它的。她最会遮黑眼圈了。有出租车吗?如果哪辆出租车愿意出现一下的话,我会坐它的。”
我帮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我们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的事有没有给西莉亚留下阴影?
你会这么想,是不是?
但我要不知廉耻地告诉你,安吉拉: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跟她谈论过这件事。当然,我也没在我朋友身上看到任何阴影的迹象。但话说回来,也许我根本没有在找阴影的迹象。我也不知道该去找什么。也许我以为如果我们永远不谈这件糟糕透顶的事,它就会自动消失(就像那个黑眼圈一样)。也许我觉得西莉亚已经习惯了挨打,毕竟她的身世那么坎坷。(天呐,也许她真的已经习惯了。)
那天晚上在出租车里,我本来有那么多问题可以问西莉亚(从“你真的 没事吗?”开始),但我没有问。我也没有感谢她救了我,让我没有受到某种伤害。我对于自己需要被救这件事感到很难为情——对于她觉得我比她更纯真、更脆弱这件事感到难为情。那晚之前,我一直成功地欺骗着自己,以为自己和西莉亚一模一样——两个同样世俗、同样大胆的女性,边享乐边征服着这座城市。但很明显这并不是真的。我抱着娱乐的心态在危险边缘试探,但西莉亚却熟知 危险是什么样的。她知道一些事情——阴暗的事情——而我却不。她知道一些她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现在当我回想这一切的时候,安吉拉,我觉得很震惊,因为我意识到这种暴力行径在那个时候是多么平常——不仅对西莉亚来说如此,对我来说也是。(比如说:那会儿我为什么从没想过要好奇一下,格拉迪丝为什么这么擅长遮黑眼圈呢?)我猜我们的态度是:嗨 ——男人就是这副德行! 但你必须明白,人们公开谈论这些阴暗的话题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时我们私下里也不会谈论这些。所以那天晚上关于西莉亚的遭遇我没有再说什么,西莉亚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又进城了,又 开始找刺激了——除了一个变化:从那刻开始,我决定再也不离开事发现场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再允许自己被从一个房间里打发出去了。不论西莉亚在做什么,我都要一起做。不论西莉亚遭遇了什么,我也要一起遭遇。
因为我不是孩子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孩子们总爱这样想。
20世纪40至50年代,曼哈顿最著名的餐厅及沙龙之一。梦露、海明威等曾光顾。
美国著名零食品牌,里面有附赠品。
美国传奇爵士乐歌手。
纽约的地标性建筑,时代广场上第一家豪华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