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星(9)(1/2)
“太美了。”
清濑喃喃说道,脸上露出有如着魔的陶醉神情。王子瞥他一眼。
“这种跑法,有点别扭啊,”王子笑道,但有点闷,“也太梦幻了。”
清濑完全了解王子的心情。任何人看到这种力与美的极致表现,只会心生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而这样的体悟,其实让人颇难堪。可是,心里尽管难受,却又忍不住想凝视它,忍不住想追求相同的境界。除了用“梦幻”这个字眼,实在想不到其他形容词来表达心里这种纠葛的心情。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其实是一种傲慢。”
清濑说,借此鼓励并安慰王子。事实上,这些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田径的世界没有那么天真,但是,目标也不是只有一个。”
就物理观点来看,大家都跑在同一条赛道上。然而,每个人到达的境界却各有不同,借由跑步找到属于自己的终点。跑者们总是不断在思考、迷惘、犯错,然后再重新来过。
如果每个跑者的答案与终点都相同,长跑就不会这么令人着迷了。如果跑步只是这么表面化的行为,看到像阿走这么梦幻的跑法后,恐怕不会还有人想继续跑下去。
所以,不管是亲身演出完美跑法的阿走,还是为此眼中绽放喜悦与斗志的清濑,以及实力完全比不上这两人、却仍旧跑到最后的王子,在长跑的世界里,他们的价值完全相同,全都立于平等的地位。
“说得也是。”
王子点点头,像是看开了,一股满足的踏实感油然而生,和清濑继续一起静静凝视画面中的阿走。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划破这片宁静,让人不禁感觉房东刻意挑这时机打来。
“灰二你怎么都不跟我联络?”房东急惊风地说,“已经快到五公里了,我应该给阿走什么指示啊?”
“什么都不用。千万别跟他说话。”
“可是阿走对路边的加油声没半点反应,眼神也有点恍惚,说不定是被比赛的压力压垮了?”
“不对,刚好相反,”清濑信心十足地回答,“阿走现在的精神非常集中,千万别去干扰他。”
就像道行高深的僧侣,透过坐禅达到开悟的境地;又或者像萨满巫师,跳着节奏单调的舞步,进入神灵出窍的状态——阿走透过“跑步”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行为,进入了一个不同次元的境界。
他的专注力,有如一根紧绷的丝线,来到濒临断裂前的张力极限;他紧张又高昂的情绪,就像水盛满土钵,再多加一滴就会溢出钵缘。阿走就是保持着这样的精神状态,心无旁骛地向前跑。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谁都不能与阿走有任何接触。
阿走已经跑过八公里处。灰色的天空下,落地即融的雪花,寂静无声、纷纷不绝飘过眼前。
这段双向都是一线道的马路,画出一条绵延的曲线。郊区的沿途街道,并排着两层楼高的朴素商店。阿走很喜欢眼前的景色,以萧条来形容也不为过,是个平凡且随处可见的小镇。但是,这里确实散发着人们生活的气味。路上零零星星的起伏未经修整,正是人们往来此处留下的历史印记。
阿走以一公里不到三分钟的速度,不费吹灰之力爬上权太坡。路旁的常绿树上,茂盛的树叶有如幢幢的黑影。
正前方出现一座天桥,挂着一条箱根驿传的横幅布幕,随风飘扬舞动。两旁道路挤满了观众,天桥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宛如一顶没人要的王冠,被丢在路上形成一幅奇妙的景象。
从权太坡的可以一眼望穿坡道。阿走认出下坡路段上有曙大、甲府学院大、东体大的选手身影。他感觉脑子开始发烫,就像一头看见猎物的肉食动物,伸展曲线优美的肌肉,一眨眼便敏捷地逼近猎物。
乘着下坡的冲力,阿走追上了前方集团并超越他们。他没有并排齐跑观察状况,丝毫无意在他们身边多做停留。这样子一口气拉开距离,更能抹杀对手反击的干劲。
但即使阿走超前许多选手,也只是改变赛道上的排列顺序,实际上宽政大的合计时间仍然落后东体大。然而,眼前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事。就算只是虚张声势,也要让对手心生“那种速度,自己怎么可能跑得过”的感觉。在对手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达到效果了。
阿走在权太坡下坡路段,速度提升到一公里2分40秒,来到平地后再调整回一公里2分55秒的节奏。过程中,他的身体很自然地配合着地形,无需经过计算就自动切换速度。
超越三所学校后,表面名次提升到第十。阿走稍微盘算一下。但目前的实际名次,还没挺进足以取得种子队资格的范围内。九区还剩不到15公里,就算再加上十区的23公里,宽政大可以力拼的距离已经不到40公里。在这段赛道上,我们还可以缩短多少时间差?
距离不够!阿走不禁焦急与悔恨,咬紧牙根。如果距离能再长一点;如果我能继续再跑下去,绝对可以超前更多人。我一定可以超越前面的所有队伍;一定可以跑出比任何人都快的成绩。
想到这里,阿走不禁笑出来。
真是死性不改啊我,怎么老是希望能够永远一直跑下去?
雪花纷飞。以前他也在雪中独自奔跑过。无论是在高中的操场上,还是在经常慢跑的河岸边,阿走总是一个人跑着。当然学校里有其他队友,但是除了田径这个交集之外,阿走和他们一点都不熟。
教练只在乎速度和团队规矩,让阿走对他很不满。他只是喜欢在跑步时和自己对话,照着自己的节奏、默默地沉浸在跑步中。但即使如此,阿走还是不断跑出优秀的成绩,队友们也因此躲得更远,对他指指点点:因为藏原是怪胎,因为藏原是天才。等等。
不是这样的!还是高中生的阿走,当时很想这么大声呐喊。我没有什么特殊才能,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勤于练习,然后就跑出好成绩。就是这样!我只是想要跑步而已!
为什么大家都要对教练唯命是从,只想着怎么维持社团纪律?为什么已经练到筋疲力尽了,还要拖拖拉拉地再慢跑一个小时?阿走觉得这种做法根本毫无意义。靠这种不合理的训练和拼一口气的论调,真的就能跑得比较快吗?阿走完全不能认同,因为就算队友们接受这样的训练,还是没人跑得比他还快。
阿走无法理解,为什么队友们会因为怕惹教练和学长生气,一直乖乖服从“社团”的安排。他只想忠于自己的身心,全心投入跑步这项运动中。
高中时代的阿走很寂寞。他不认为自己跑步的样子和态度有什么不对。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只是,越跑,他变得越孤单。优秀的成绩让他得到赞赏,却也从他身上夺走与人相处的喜悦。
阿走不想被禁锢在永无止境的椭圆形跑道中,却又无法从中逃脱。他是靠田径专长推荐进高中,学杂费全额减免。他的父母也对儿子的田径才能,抱持很大的期待。所以,就算阿走想逃,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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