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二、“这一个将要扼杀那一个”· 3(1/2)
与艺术解放的同时,思想也在到处得到解放。异端祖师们在中世纪已经把天主教统治打开了很大的缺口。延至十六世纪,宗教的一统局面打破了。要是在印刷术广泛应用之前,宗教改革只会是教派分裂,有了印刷术,它就成了一场革命。去掉印刷机的话,异端只是孱弱无力的。命定也罢,无意也罢,反正谷腾堡是马丁·路德的先驱。
与此同时,当中世纪的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当峨特精英已在艺术地平线上永远殒灭,建筑艺术也逐渐晦暗、失色,日益消隐。印刷的书是啃啮建筑物的蛀虫,吮吸它,将它食尽。建筑艺术蜕皮、坠叶,显然消瘦下去。它琐细贫乏,活力丧尽。它不再表达什么,甚至不表达对以往艺术的回忆。因为人的思想舍弃了它,其他艺术也就舍弃了它,它只余孑然一身,只好求助于工匠,既然没有了艺术家。白玻璃片子代替了彩色镶嵌窗玻璃;雕塑家之后来的竟是石匠。任何活力,任何独创,任何生命,任何聪慧,不复存在。建筑艺术气息奄奄,沦为悲惨的作坊乞丐,乞讨着一个又一个赝品。米凯朗琪罗早在十六世纪即已发现它或许正在衰亡,犹贾其余勇,孤注一掷。这位艺术巨人把万神祠堆砌在巴特侬神庙上,建造了罗马的圣彼得教堂(57):这一伟大作品,理所当然,今日仍然无可匹敌,成为建筑艺术中最后的独创,是一位艺术巨擘最后签署了行将结束的宏伟石头史书。米凯朗琪罗亡故之后,可怜的建筑艺术既已活过大限,苟延残喘,只是幽灵和影子,那么它怎么办呢?它就照搬圣彼得教堂,全盘抄袭,鹦鹉学舌。这成为一阵疯狂,可怜的疯狂!于是,每个世纪都有它的圣彼得教堂:在十七世纪是神恩谷教堂,在十八世纪是圣日内维埃芙教堂;每个国家也都有它的圣彼得教堂:伦敦有,彼得堡也有,巴黎甚至有两、三座。这都是一种伟大艺术濒死之际返回幼稚的不知所云的遗嘱、最后的呓语。
(57)罗马的圣彼得教堂是米凯朗琪罗(1475—1564)在建筑方面的代表作,雨果认为它是以希腊风格(巴特侬神庙)为底子加上罗马风格(万神祠)的上层的一种堆砌。
即使我们不像这样回溯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物,只是把十六至十八世纪的建筑艺术的概貌研究一番,也还是会发现同样倾颓衰微的状况。从弗朗索瓦二世(58)开始,建筑物的艺术形式日益消失,让几何形式占据了突出地位,就像一个瘦削病人的瘦骨嶙峋的骨架。美妙的艺术线条让位于冷漠无情的几何线条。建筑物不再是建筑,只是一个多面体。建筑艺术倒也挣扎着,力图掩饰这贫弱光秃状态。于是,我们看见希腊式山墙镶嵌在罗马式山墙里,或者反之。总是罗马万神祠混合着希腊巴特侬神庙,到处是圣彼得教堂的翻版。又只见亨利四世时代的石砌边角的砖房,还有王宫广场、储君广场。还有路易十三(59)时代的教堂,笨重,矮墩墩,短而肥,缩作一团,扣上个圆屋顶好似驼背。还有马扎兰(60)时代的建筑,四民族大学(61)的意大利式混合。还有路易十四(62)时代的宫殿,长长的朝臣兵营(63),僵硬死板,令人生厌。最后,还有路易十五(64)时代的那种菊苣和通心粉,疣子和霉菌,病弱不堪、缺牙豁口、故作媚态的衰老建筑艺术,更加面目全非。从弗朗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筑艺术的病患以几何级数增长,建筑艺术只剩下皮包骨头。它正在悲惨境地中死去。
(58)弗朗索瓦二世,1544至1560年为法国国王。
(59)路易十三,1610至1643年为法国国王。
(60)马扎兰红衣主教(1602—1661),意大利人,路易十三的首相。
(61)指巴黎大学。
(62)路易十四,见第111页注6。
(63)指兵营似的长屋,用作朝房。
(64)路易十五,见第97页注2。
与此同时,印刷术的情况怎样呢?生命力离开建筑艺术而去,尽归于印刷术。随着建筑艺术的低落,印刷术发展壮大了。人的思想原来将雄厚力量用于建筑,从此全部用于书籍。因此,早在十六世纪即已壮大、堪与日渐衰弱的建筑艺术较量的印刷术,现在与它角斗,把它扼杀。到了十七世纪,印刷术已经战胜,进占主宰地位,胜利已经巩固,足以使全世界欢庆伟大学术世纪的到来。在十八世纪,在路易十四宫廷里长久休养生息之后,印刷术重新拿起路德的旧兵刃,武装了伏尔泰,大声喧嚷,冲过去攻击其建筑表现已被扼杀的旧欧洲。在十八世纪行将结束之际,它已经摧毁一切。等到十九世纪,它将重新建设。
可是,我们现在要问,三个世纪以来是两种艺术(65)中的哪一种真正代表人的思想?是哪一种表述人的思想?不仅表现人的思想在文学上、学术上种种怪异,而且表现人的思想的广阔、深刻、普遍的运动?是哪一种密切无间地毫无间歇地不断结合于人类——这阔步前进的千足巨人?是建筑艺术,还是印刷术?
(65)即技艺。指印刷术和建筑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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