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 fa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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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我也长大一些了,我进了小学,不久都要升初中了。因此我现在可以用另一种视角去审视当时那种不可思议的情况了。当时我只不过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我之外的人个子都比我高,跟他们讲话我得仰着头,而且如果大人们叉着腰一副不耐烦的话,我就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所以即使我向大人解释,也从没有过好结果。
我以前总感觉床下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感觉可以不用手去碰立着的铅笔,只要嘴里念一句“倒下去吧”,铅笔就会真的倒下去。当然这些事情大多数都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我很喜欢科学,但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事情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那是上幼儿园时发生的事。虽然一些细节有些模糊了,不过后来我自己曾回想起好多次,而且有好多人问过我,所以记得还比较清楚。
我和父母一起生活,当时住的应该是一个公寓的二层。公寓被建在一个小土丘上,从窗户可以俯瞰到城市的风景。电车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似乎在填补楼房间的缝隙。我那时候很喜欢眺望这样的风景。
我家里有起居室和厨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房间。柱子上挂着我画的爸爸的像,还有幼儿园的帽子、书包之类的东西。
我很喜欢我的爸爸妈妈。我只会玩抽王八(扑克游戏的一种,很简单),不过就是这样我们也经常一家三口在一起玩扑克,有时还会在家里玩捉迷藏。在厨房的桌子上吃完饭后,我们就会回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总觉得起居室里那张灰色的沙发是我们家里最重要的家具,因为我经常坐在上面看电视、读书,有时还打盹。我们家的和睦全靠这张有弹性、柔软的沙发了。
我一般都坐在中间。
妈妈的座位在我的左手边,靠近厨房。我或者爸爸要是想喝饮料的话,妈妈就会马上站起来,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地给我们拿来果汁、啤酒什么的。
爸爸坐在我的右手边,坐在那里看电视角度最好。而且那个地方位于空调的正下方,怕热的爸爸坐在那儿的话就会觉得很凉快。
我则会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边,坐上去,然后跟他们说在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我坐在中间,正好能看到爸爸妈妈的笑脸。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刚开始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等我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变成那样了。
当时我跟爸爸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爸爸阴沉着脸,在看电视。他弓着背,把下巴搭在交叉的双手上。
电视里播的是一个关于奇异现象的节目,我知道这个节目很吓人,可每次还是看了。那天节目里讲的是一个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然后直接回家的故事。
妈妈推开门走进起居室。她的脸色也很阴沉,跟爸爸一样。
“哎呀,你一个人在看电视?”
妈妈朝着我说道。因为她的语气跟平时一样,所以我也没太注意。不过妈妈确实说了“一个人”。
我感到有些奇怪,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爸爸。我猜想他被忽视后肯定很生气,不过爸爸似乎连妈妈进了起居室都不知道。
“哎呀,真是的,你干吗看空气呀?到底怎么了?”
妈妈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这样一来我真的感到不安了。
不久爸爸默默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出去,都没回头看我和妈妈一眼。我感到很困惑,我感觉发生了什么怪事,可又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估计当时我肯定是哭丧着脸吧,于是妈妈拿出扑克,微笑着跟我说:“一起来玩抽王八吧。”我虽然刚开始还放不下心来,但妈妈都笑了,肯定没事,我这样想道。
我跟妈妈玩了一会扑克,这时爸爸回到起居室了。
“你怎么一个人玩扑克呀?”
爸爸说完向我招了招手。
“今天我们吃饭馆去。”
我从沙发上爬下来,跑到爸爸的身边。回头一看,妈妈手里还拿着几张牌,不解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你要去哪儿”。
我本来认为妈妈也会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结果却不是这样。我一出房间,爸爸就把灯关了,然后砰地关上门。妈妈还在屋里呢,爸爸竟然也不管。
我和爸爸两个人在家庭餐馆吃饭的时候,我担心起妈妈,她一个人被留在了起居室。
“从今以后生活就不容易了。”
爸爸这样念叨了一句。
第二天的晚饭也很奇怪。妈妈只准备了我和她自己两个人的菜,桌子上的盘子和筷子也是两人份的。
另一方面,爸爸则好像根本没看到妈妈做的饭,径直去便利店买了便当回来。他把袋子里的便当拿出来,摆到起居室里那张低脚桌子上。里面有我的一份。
我在厨房里问妈妈:
“为什么没准备爸爸的饭呢?”
“咦?”
妈妈紧张地看着我。看到妈妈目瞪口呆的样子,我感到害怕: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呢?于是我没有再问一遍。
“喂,你在干什么呢?你要哪个便当?”
从起居室里传来爸爸的声音。爸爸叫妈妈和叫我的时候声音的高度有些不一样,所以我知道他这是在问我。
我走出厨房,到了起居室。爸爸正在松领带。
“为什么没有妈妈的便当呀?”
我这样问爸爸,结果爸爸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果然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这样想道。
我为了照顾爸爸和妈妈两个方面,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往返了好几次。我吃一点妈妈做的饭之后就跑到起居室吃一点便当,就这样重复着。
妈妈做的饭和爸爸买的便当我都没吃完,剩了一半,不过他们并没有生我的气。吃完饭后,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沙发的中间。妈妈坐在我的左手边,爸爸坐在右手边。两个人都在默默地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报道几天前发生的一起列车事故。
要是在以前的话,爸爸妈妈会给我讲好玩的事,让我笑破肚皮。可那一天两人都默默地不说话。我感觉发生了某件可怕的事情,使我们三个人中间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偏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的时候,妈妈转过头来,用很严肃的表情盯着我。
“你爸爸死了,以后就我们两个人过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不太明白妈妈的话,但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认真,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害怕。我表现出困惑不解的样子,于是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跟我说:“不会有事的”。
现在又是爸爸回过头来看我了,在他眼里妈妈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爸爸只是盯着我的眼睛。
“你要好好活哦,把你妈妈那份也活出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方,爸爸看不到妈妈,妈妈看不到爸爸。我被他们夹在中间,可他们两人都认为各自的另一侧没人。
通过爸爸妈妈两个人的话,我了解到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死了,而且爸爸认为妈妈死了,以后他就要跟我一起过了。而妈妈那边则相反,她认为是爸爸死了。
所以他们之间互相看不见地方,连对方的话也听不见。他们两人都能看到的只有我。
2
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没法准确地把我看到的情况传达给爸爸妈妈。我虽然告诉过他们我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可他们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理睬我的话。
“爸爸就在那个房间里。”
当时妈妈正在厨房洗盘子,我拽着她的围裙,告诉他爸爸就在起居室里。事实上爸爸当时正坐在沙发上读报纸。
“知道啦。”
刚开始妈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妈妈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跟我的眼睛持平,然后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很难受。”
妈妈的声音很严肃,她在担心我。这样一来我感觉是我自己的大脑有问题,看来我不应该说这样的事。
不过我还是努力把现在这种奇怪的状况向爸爸妈妈解释了几次。
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又坐在沙发上。说“三个人”是站在我的角度,在爸爸妈妈看来,只有他们自己和我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妈妈现在穿着蓝毛衣呢。”
我面向右边的爸爸说道,结果他们两个人都盯着我的脸。
“你说什么呀?别说这个了,怪可怕的。”
爸爸皱起眉头。爸爸看不见妈妈,所以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是穿着蓝毛衣呀,怎么了?”
妈妈也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我。
“我能看到你们两个,爸爸和妈妈都在这个房间里。”
我这样一说,他们两个人都一起看着我,很疑惑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刚开始他们两个人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不过后来终于有些信了。
有一次一袋点心的袋子打不开,妈妈就到处找剪刀。
“死老公,你把剪刀放哪儿了?你要是把它找出来再消失就好了。”
妈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翻着起居室的柜子,里面从铅笔到胶布,什么都有。爸爸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过他似乎看不到同样在这个房间里的妈妈。于是我问爸爸他把剪刀放哪儿了。
“好像放在厨房里那个柜子的抽屉里了。”
爸爸这样回答我。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同样在起居室的妈妈。
“好像是在厨房柜子的抽屉里,爸爸这样说了。”
剪刀确实在爸爸说的那个地方。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多次,最后爸爸妈妈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我能看到爸爸,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妈妈疑惑地点了点头。
“妈妈就在这呢,所以说不只有爸爸和我两个人。爸爸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的话,我可以帮你告诉她。”
我这样跟爸爸说,结果爸爸高兴地点了点头。他嘴里说着“是呀,确实可以这样”,一面摸着我的头。
就这样我开始当起爸爸妈妈的传话筒,这件事没想到挺有趣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想看旅游的节目。”
妈妈这样跟我说道,于是我马上把这个告诉爸爸。
“妈妈说她不想看这个,想看旅游的节目。”
“你跟你妈妈说,叫她忍着吧,就看犯罪电视剧。”
爸爸眼睛都没离开电视,就直接这样回答道。
“爸爸说他不想换频道。”
我这样告诉给妈妈,结果妈妈不满地说了一句“真过分”,然后就站起来去厨房了。
我偷偷地笑了,因为很早以前就是这样,感觉很好玩。爸爸妈妈要进行对话,必须通过我,不过这没什么问题,我终于感觉到我们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这时候房间里的氛围异常地温馨、愉快。
我当时经常会去想爸爸妈妈他们各自所处的世界。按他们两人的话说,他们被卷进了一起列车事故。不对,这件事有些复杂,其实也可以说他们都被卷进了事故,都死了。
据说他们那时候因为一件事,必须送一样东西到一个亲戚的叔叔家。于是一天早上他们两人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去送,最后输了的人坐电车去了叔叔家。
爸爸妈妈的话在猜拳之后出现了不一致。在妈妈的世界里,爸爸输了,然后坐电车去了叔叔家。可是在爸爸的世界里,是妈妈去了叔叔家。
电车发生了事故,于是在妈妈的世界里,爸爸死了,在爸爸的世界里,妈妈死了。他们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死,以后就要跟我一起生活了。
但是幸免于难的爸爸妈妈各自所在的世界像半透明的照片一样,我成了中间的重合点,连接起这两个世界。我可以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人所处的世界,这让我有点自豪,我似乎被选作了联系爸爸妈妈的中间人。
假设爸爸这时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如果妈妈只是看不到爸爸的话,那她应该可以看到房门自动开、关了。可是事实上妈妈并没有注意到房门的开和关。经我提醒之后,妈妈才会发现,“啊,果然是这样啊”。
再假设妈妈正在厨房里洗衣服。再怎么看爸爸也看不到有人在洗衣服。似乎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不跟他们解释的话他们轻易看不到这些情况。
吃饭依然是两个人分开吃,妈妈自己做饭,爸爸则买便当回来吃。
“爸爸,你看不到这盘咖喱饭吗?”
我把妈妈做的咖喱饭放到爸爸面前,这样问他。可是爸爸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疑惑地回看着我。
“今天在公司里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爸爸有时候会朝着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跟妈妈说话,其实妈妈就站在他的背后,可是爸爸却看不见,于是就随便朝个方向说话。由于妈妈听不到爸爸的话,所以我就把爸爸的话转告给妈妈。我常常向他们两个人说:“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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