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肉桂卷(2/2)
“我不抽了。”女人说。
“彻底戒了还是暂时不抽?这不是一回事。”爱莎对她说。
女人点点头,又创下了慢动作纪录。
“这更像是哲学问题,所以很难回答。”
爱莎再次耸肩。
“你在什么地方遇见外婆的?海啸之后?这也很难回答吗?”
“说来话长。”
“我就喜欢听长的。”
女人的双手覆在腿上。
“那是一个假期。我们……我和我的家人,我们正在度假,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意外。”
“海啸。”爱莎温柔地说。
女人的视线在房间里四处转,然后她轻描淡写地说,就像刚刚才想起来:“你外祖母找到……找到了我……”
女人用力吮着嘴里的薄荷糖,让她的脸颊看上去像那次外婆“借”爱莎爸爸奥迪里的汽油,用嘴通过一根塑料管把汽油吸出来时的样子。
“在我丈夫和我的……我的儿子们……之后……”女人开口说。最后几个字磕磕绊绊含混不清,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说话。
“淹死了?”爱莎自己填空,然后一阵尴尬。她意识到对失去家人的人说出那个词也许很不礼貌。
但那女人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生气。爱莎改用秘密语言飞快地问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们的秘密语言吗?”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爱莎用正常语言小声说,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这是测试,爱莎很惊讶,海天使竟然不知道秘密语言,因为不眠大陆的每个人都懂秘密语言。但也许这是诅咒的一部分,她想。
女人看了看表。
“你不是应该在上学吗?”
爱莎耸肩。
“现在是圣诞假期。”
女人点点头。现在差不多是正常速度了。
“你去过密阿玛斯吗?”爱莎问。
“这是什么笑话吗?”
“如果我是在说笑话,我会说,一个瞎子走进一间酒吧,有一张桌子,还有几把椅子……”
女人没有回答。爱莎摊开手臂。
“你明白了吗?一个瞎子走进一间酒吧,还有一张桌——”
女人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我明白了。谢谢。”
爱莎不高兴地耸耸肩。
“如果你明白了,大笑啊。”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深到如果你扔个硬币进去,都听不到它触底的声音。
“你自己想出来的吗?”她随后问。
“哪个?”爱莎说。
“瞎子那个。”
“不,外婆告诉我的。”
“我的儿子们以前……以前很喜欢讲这种笑话。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然后你必须回答,然后他们又会接几句怪话,大笑起来。”她说到“大笑”这个词时站起身,她的腿就像纸飞机的机翼那么脆弱。
然后一切突然就变了,她整个人的态度、说话的方式,甚至是她呼吸的方式。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离开了。”她站在窗边,背对着爱莎。她的声音很虚弱,但充满敌意。
“为什么?”
“我想要你离开。”女人用冷酷的声音重复。
“但为什么?我穿过半个城市给你送外婆的信,而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就想让我离开?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吗?”
“你……不应该来的。”
“我来是因为你是外婆的朋友。”
“我不需要施舍!我一个人就挺好。”女人严厉地说。
“当然,你自己过得还真好呢。真的。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施舍。”爱莎顶撞回去。
“行了,快滚,你个小鬼!快滚出去!”女人还是没有转身。
爱莎猛喘着气,被突如其来的敌意吓到,那辱骂她的女人甚至都没有看着她。她跳下椅子,握紧拳头。
“好吧!所以我妈妈说你只是累了肯定是错的!外婆是对的!你就是个该死的——”
全部愤怒袭来。这不仅仅是一团怒火,是很多很多,一系列的愤怒,流入胸膛中的火山直至喷发。爱莎对黑裙女人生气,因为她没有提供任何让这个白痴童话故事更清楚的线索。她对狼心生气,他因为害怕这个白痴心理治疗师而抛下她。但她最气的是外婆,以及这个白痴童话故事。所有这些愤怒对她来说全都无法承受。说出口前她便已知道喊出这种话有多不对:“酒鬼!你就是个酒!鬼!!!”
喊出口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深深后悔。但太迟了。黑裙女人转过身。她的脸仿佛在镜子的一千片碎片中扭曲变形。
“滚!”
“我的意思不是……”爱莎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伸出双手,想要道歉。
“对不——”
“滚!!!”女人尖叫,歇斯底里地在空中抓来抓去,似乎想找什么东西来扔她。
爱莎跑了。
她沿着走廊猛冲,下楼,穿过前厅门,哭得一塌糊涂,脚步跌跌撞撞,头冲前摔了下去。她感觉背包砸在后脑勺上,等着颧骨撞击地面的疼痛,却感觉到了柔软的黑色毛皮。爱莎的情绪彻底崩溃。她紧紧抱着巨大的动物,紧得它都快缺氧了。
“爱莎。”阿尔夫的声音从前廊传来,硬邦邦、干巴巴的,不像是在询问。“快来,天啊,”他低吼道,“我们回家吧。你不能躺在这儿,哭得死去活来的。”
爱莎想对阿尔夫喊出整件事。关于海天使的所有事情;外婆派她进行这档子狗屁冒险,而她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狼心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了她;妈妈的事情;爱莎希望在这里找到的“道歉”,还有“小半”的到来会改变一切。爱莎陷入深深的孤单之中。她想要统统喊给阿尔夫听,但她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因为没人能理解一个快要八岁的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啜泣着问。
“你给了我这该死的地址。”他咕哝地抱怨,“总得有人接你回去吧。我已经开了三十年的出租车,我知道不能抛下个小姑娘不管,无论在哪里,无论她几岁。”他停了几秒钟,接着补充道,“而且如果我不来接你,你那个外婆会把我活活打死的。”
爱莎点点头,在呜嘶的毛皮上擦干脸。
“那玩意儿也一起来的?”阿尔夫一脸不乐意地问。呜嘶回看向他,更加暴躁。爱莎点点头,试着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那它得蹲进行李箱里。”阿尔夫坚定地说。
显然不可能这样做。爱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将脸埋在它的毛里。这是呜嘶们最好、最好的一点:它们防水。
车载音响里传来歌剧声。爱莎觉得那应该是歌剧。她没听过多少歌剧,但她听说过,她觉得这应该就是歌剧听上去的感觉。出租车行至半路,阿尔夫从后视镜里担心地看着她。
“你想要点儿什么吗?”
“比方说?”
“我不知道。咖啡?”
爱莎抬起头,盯着他。
“我才七岁!”
“这他妈有啥关系啊?”
“你认识哪个七岁小孩喝咖啡的?”
“我不认识什么七岁小孩。”
“看得出来。”
“那就算了。”他小声发牢骚。
爱莎低头,把脸埋进呜嘶的毛里。阿尔夫在前面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递给她一个纸袋,上面的字和外婆经常去的那家面包店一样。
“里头有个肉桂卷。”他又加了一句,“别哭哭啼啼的,把它搞湿就不好吃了。”
肉桂卷还是沾上了爱莎的眼泪,依然很好吃。
回到家时,她从车库直接跑回了公寓,没有谢谢阿尔夫,也没有跟呜嘶说再见,更没有想过阿尔夫现在会怎么对待呜嘶,说不定会报警。没有跟乔治说一个字,她直接无视了他摆在厨房桌子上的晚餐。妈妈回家时,她假装已经睡着了。
那晚,当醉鬼开始在楼道大喊大叫又开始唱歌时,爱莎第一次,和这栋楼房里的其他人一样。
她假装自己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