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梦想(2/2)
“亲爱的、亲爱的爱莎!你要明白,他很多年没见过那男孩了。你们俩差不多大,头发也一样。他以为你是我们的孙子。”
爱莎闭上眼睛。她的太阳穴发烫,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没有一丝想睡觉的念头,凭借纯粹的意志力去了不眠大陆。用最强大的想象力,她召来云兽,飞往密奥达卡斯,收集所有她能带上的勇气。然后她睁开眼睛,看着莱纳特和莫德。
“所以你们是他母亲的父母?”
莱纳特的眼泪滴在洗碗布上,就像雨滴在窗沿。
“不,我们是他父亲的父母。”
爱莎眯起眼睛。
“你们是那个父亲的父母?”
莫德的胸膛起伏,她抚摸着呜嘶的脑袋,起身拿来一个巧克力蛋糕。萨曼莎警惕地看着呜嘶。莱纳特去倒更多咖啡。他的杯子抖得很厉害,里面的咖啡都洒到了长椅上。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爱莎,从一个父亲那里把孩子带走。对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但当你成为祖父母时,你首先是孩子的祖父母……”他难过地低语。
“在所有身份之前,你首先是一个祖母或者祖父!永远!永远是这样!”莫德坚定地补充。她的眼睛燃烧起来,在此之前爱莎绝不相信莫德会露出这种眼神。
然后她把那封从卧室拿来的信递给爱莎。
上面是外婆的笔迹。爱莎不认识那名字,但她猜是男孩的妈妈。
“我们搬来时,她改了名字。”莫德温柔地解释说:“你外祖母几个月前留给我们这封信。她说你会来拿的。她知道你会来的。”
莱纳特难过地呼出一口气。他和莫德互看了一眼,然后说:“但恐怕我们得先告诉你我们儿子的事情,爱莎。我们必须告诉你山姆的事。那是你外祖母在她的信里道歉的事情之一。她说,她很抱歉救了山姆的命……”
莫德的声音渐渐微弱,直到她的话语如同轻轻的耳语:“然后她写,很抱歉写信给我们说抱歉,抱歉后悔救了我们的儿子。抱歉因为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值得活着,虽然她是位医生……”
窗外,夜色降临至街道。厨房散发着咖啡和巧克力蛋糕的气味。爱莎聆听着山姆的故事。
世界上最善良的一对父母的儿子,却变成了无人能理解的恶魔,变成了生病男孩的父亲。而男孩的身上没有一丝邪恶,就好像他父亲自己承担了一切,没有将分毫传给他的儿子。她聆听着这故事。山姆曾经也是个小男孩,是莫德和莱纳特期盼了很久的孩子,他们深爱着他。所有父母,就算再怎么不可能,都曾经爱过他们的孩子。这是莫德说的。“否则,那就不是人类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没爱过自己孩子的父母。”她轻声说。她坚持说是自己的错,因为她不能想象有哪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邪恶的。如果一个无助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坏人,那一定是母亲的错。她坚持这么认为,并不理会爱莎说的——外婆总说有些人就是一坨屎,那不是任何人的错,只能怪那坨屎本身。
“但山姆总是很生气,我不知道那些怒火是从哪里来的。肯定是我身上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黑暗面传给了他。”莫德小声说,伤心欲绝。
她说,那个孩子从小就打架,总是欺负学校里的其他孩子,总是追打那些不一样的孩子。成年后,他当了兵,去了国外,因为他渴望战争,然后他在那里交了一个朋友,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有人都觉得,这改变了他,唤醒了他内心善良的一面。他的朋友也是位士兵,和他完全不同,没有那种渴望。他们形影不离。山姆说他的朋友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战士。
他们一起回了家,他的朋友把自己认识的一个女孩介绍给山姆,她看上了山姆。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日,莱纳特和莫德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儿子,一个不再黑暗的山姆。
“我们认为她拯救了他,我们都太希望她能拯救他了,因为那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然而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很难相信童话故事。”莫德承认,而莱纳特握紧了她的手。
“但是在那之后,种种生活的小细节又出了问题,”莱纳特叹了口气,“就像很多童话故事里那样。也许不是山姆的错。又或许全是山姆的错。或许比我睿智很多的人才能决定,每个人的行为是否由他们自己全权负责。山姆回到了战场。而再次回家时,他变得更加黑暗了。”
“他曾经是个理想主义者。”莫德忧郁地插话,“尽管有那些仇恨和怒火,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他想当兵。”
然后爱莎问,她是否可以借一下莫德和莱纳特的电脑。
“我是说,如果你们有电脑的话?”她带着歉意补充,因为想到了她跟狼心说这事时白费了工夫。
“我们当然有电脑。”莱纳特茫然地说,“现在谁还没有啊?”
没错,爱莎想,决定下次狼心出现的时候跟他说。如果他还会出现的话。
莱纳特带她穿过卧室,来到公寓另一头的一间小书房,他说他们的电脑很旧,她得有点儿耐心。桌上是一台爱莎见过的最笨重的电脑,在那台电脑后面有个巨大的盒子,地上还有一个盒子。
“那是什么?”爱莎指着地上的盒子。
“那才是真正的电脑。”莱纳特说。
“那又是什么?”爱莎指着另一个盒子。
“显示器。”莱纳特边说边按下地上盒子上的一个大按钮,补充道,“开机需要一分钟左右,我们要等一下。”
“一分钟!”爱莎叫出声来,接着小声念叨,“哇,这真的很旧了。”
老电脑终于开机,莱纳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她上了网,她找到想找的东西之后,就回到厨房,在莫德对面坐下。
“所以它的意思是‘梦想家’。我是说,‘理想主义者’这个词,它的意思是‘梦想家’。”
“是的,是的,可以这么说。”莫德友善地微笑道。
“不是‘可以这么说’。它就是这个意思。”爱莎纠正道。
莫德点点头,露出更加友善的表情。然后她讲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变成愤世嫉俗者的故事,爱莎知道这个词,因为幼儿园有个老师曾经这么叫爱莎。爱莎妈妈得知后,引起了一阵骚乱,但那个老师还是坚持他的观点。爱莎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但她认为那应该是她告诉其他小朋友香肠是怎么做出来的之后。
她在想,回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是不是一种防御机制。因为莫德的故事里有太多的现实。如果你即将八岁,那么你听到的故事里,就会包含越来越多的真实。
莫德讲述了山姆去参加某场战争的经历。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在长达几周的时间里都在保护一个村庄免受袭击。有些人出于莫德也不理解的原因想要杀光那里所有的人。最后他们接到命令,放弃村子,但山姆的朋友拒绝受命。他说服山姆和其他的士兵留下,直到村庄安全,还用他们的车载上尽可能多的受伤的孩子前往几英里外的医院,因为山姆的朋友认识那里的一位女医生,所有人都说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
他们穿越沙漠的途中,轧到了一颗地雷。冷酷无情的爆炸让火团和鲜血如雨般洒下。
“有人死吗?”爱莎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
“所有人。”莱纳特说着他并不想说出口的答案。除了山姆的朋友和山姆自己。山姆陷入了昏迷,是他的朋友拖着他离开火焰,山姆是他唯一有时间救出的人。那朋友的脸上中了弹片,严重烧伤,但在听见枪声、知道他们被伏击时,他抓起枪,冲进沙漠,一直射击到只剩他和山姆躺在沙漠中,喘着气,流着血。
那些袭击者是些男孩。孩子,就像士兵之前想要救的孩子一样。山姆的朋友站在他们的尸体旁,手上沾满了他们的鲜血。从此之后,他就变了。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他硬生生拖着山姆穿过沙漠,一直走到了那所医院。爱莎的外婆向他们跑去,她救了山姆的命。他的一条腿跛了,但他活了下来。就在那所医院,山姆开始抽外婆抽的那个牌子的烟。外婆在信里也为此而道歉。
莫德小心翼翼地将相册放在爱莎面前,就好像它是一只有感情的小生物。她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是生病男孩的母亲。她站在莫德和莱纳特中间,穿着婚纱,他们正开怀大笑。他们三个人都是。
“我觉得山姆的朋友其实爱着她,但在介绍山姆和她认识后,那两个人就相爱了。山姆的朋友也许什么都没说,他们就像兄弟,那两个人,你能想象吗?我觉得他的朋友只是太善良,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你明白吗?”
爱莎明白的。莫德笑了笑。
“他一直是那么温柔的男孩,山姆的朋友,我总觉得他有一颗诗人的心。他们非常不同,他和山姆。难以想象他会为了救山姆的命做到那个地步。他们待的那个地方会让他变成那么可怕的……”
她陷入沉默好一会儿,被悲伤淹没。
“战士。”她低声说,翻过一页相册。
爱莎不用看照片就知道是谁。
是山姆。他站在沙漠里,穿着军装,拄着拐杖。在他身边站着外婆,她的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站着山姆最好的朋友。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