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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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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理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明确了的是柚木大概与自己的意愿相悖,被人强行发生了性关系。因为她都怀孕了啊,接着她就声称强暴自己的是你,很明确的说是多崎作君。还把那个时候发生的状况详细而写实的描述了出来,足以让人听了颓丧。所以作为我们必须去接受她的说法,即便内心深处是明白你不会做那种事的。”

”她怀孕了?”

”是啊,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陪她一起去的妇产科。当然不是去她父亲那里了,失去了离得很远的医院。”

作叹了口气。”然后呢?”

”在发生种种事情之后,那个夏末流产了。就这么了结了。但那并不是她想象出来的怀孕,她是真的怀孕了,并且真的流产了。这一点我能保证。”

”说流产了的意思是………?”

”不错,她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自己一个人抚养的。一点都没有想要堕胎的意思,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是不会把活着的生命杀掉的。这一点你也明白的吧。她从以前开始,就连对自己父亲做堕胎手术这件事都是批判的看法。我们还常常就这个问题发生过争执呢。”

”她怀孕和流产的事,有别的人知道么?”

”我知道,还有柚木的姐姐也知道,因为她是嘴巴很紧的人,而且还设法筹了很多所需的费用。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人知道了。他父母也不知道,红和青也都不知道。这被我们三人当做最保密的秘密。但到了现在,尤其是对你而言,已经可以把这件事对你坦白了。”

”然后柚木坚称我是那个侵犯她的人。”

”断然地声称的。”惠理说道。

作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惠理拿着的咖啡杯。”但是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为什么非要是我不可呢?我一点都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惠理说道。”虽然有很多可能的理由,但没有一个可以完好的吻合。没法很好的说清楚,但能想到的一个理由,也许是因为我喜欢你吧。这点也许是一个导火索也说不定。”

作吃惊的看着惠理的脸:”你,喜欢我么?”

”你不知道么?”

”当然了,完全不知道。”

惠理轻轻地撇了撇嘴角。“现在可以对你坦白了,那时我一直喜欢着你,是作为异性地深深被你所吸引。直率地说就是对你怀有爱慕之意。当然这种事我从没说出口过,是深埋于心底的。红和青也应该没发觉。但柚木当然会知道。因为在女孩之间,这种事根本隐瞒不住的。”

“我完全没意识到啊。”作说道。

“那是因为你是笨蛋啊。”惠理用食指顶着太阳穴说道。“亏我们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我这里也一点点的做出了表示的。只要你还有一点脑子的话,明明很容易就发现了的。”

作试着想了想所谓的表示,但什么都想不到。

“放学后,你常常教我数学吧。”惠理说道。“那个时候我感觉非常之幸福。”

“但你完全不懂微积分的原理啊。”作说道。接着忽然想起了惠理不时会脸红的事,“你说得对。我的脑子是比别人来的钝感。”

惠理露出了浅浅的一笑,说道:“在这种事上面的话特别呢。再加上柚木吸引着你。”

作想说些什么,但惠理打断了他。“不用辩解了。不单单是你,谁都会被柚木吸引的,这是理所应当的。她是那么美而清秀,就像迪斯尼的白雪公主一样。但我不是那样的。只要和柚木在一起,我就一直被分到七个小矮人的角色。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我和柚木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只能去好好适应这种角色了。”

“这就是说,柚木嫉妒我么?因为你对我,抱有异性的好感。”

惠理摇了摇头。“这只是有可能是潜在理由的一个,这种程度罢了。像这样精神分析的种种我不怎么明白。但不论如何,柚木自己直到最后都坚信着这真正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在东京你的住所,被你强迫而被夺取了处女之身。对她来说,这变成了最终真实的版本,而且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动摇。到底从哪里来的这妄想,为什么会改编出这种故事,到此刻我都无法理解。大概没有人能解开吧。但是,有一种梦大概比真正的现实更有真实感而更为坚决吧。她做的就是这样的梦,也许就是这样的。虽然对你很是过意不去。”

“那她对我抱有异性的兴趣这件事呢?”

“并没有这回事。”惠理简洁的说道。“柚木对任何人都不抱有作为异性的兴趣。”

作皱了皱眉。“你是说她是同性恋者么?”

惠理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同性恋,她完全有没有那种意思,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柚木从以前开始就一贯对性方面的事有一种强烈的厌恶,也许说是恐怖心理更为恰当怎么会有这种心理的呢,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们大致上什么事情都坦诚的交谈,但在性方面上基本不怎么涉及吧。我的话说起来对这种事算是较为开放的那一类,但柚木的话只要一提到就会马上改变话题的。”

“那流产了之后,柚木怎么样了呢?”作问道。

“先是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因为已经是很难出现在人前的状态了。也有健康上的问题,所以就休学了。她躲在家里,变得完全不出门了。而且那段时间里还得了严重的厌食症,吃下去的东西基本上都吐出来,但还去把身体里剩下的食物通过灌肠排除体内。这么下去的话毫无疑问就会连命都失掉。但去了专业的咨询师那里看病,总算从厌食症之中抽身而出了。大概花了有半年的时间,在一段时期里真的非常之严重,体重下跌都不到40kg了。那个时候她看上去简直就像幽灵一样,但总算努力勉强回到了正常的界限中。我也每天去看她,和她说话鼓励她,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所以才休学了一年,好容易成功的能够去大学复学了。”

“怎么会变成厌食症的呢?”

“很单纯的原理,因为她想停止月经。要是体重极端的变轻了的话,月经就会停掉。这就是她的所求。她再也不想第二次怀孕了,大概也放弃身为女性了吧,觉得可能的话还想把子宫取下来。”

“情况变得很是严重啊。”作说道。

“没错,十分的严重。所以我只好选择和你决裂了。我很明白这真的十分对不起作君,是我对你做了很残酷的事。而且我也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比什么都要来的痛苦。这不是谎话。感觉到自己的身心都要被撕裂了。就像刚刚我说的那样,因为我喜欢你啊。”

惠理停顿了一下,像是整理自己情绪一般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看着。接着继续说道。

“但是,我认为首要还是让柚木恢复正常。这是那个时间点对我来说,最优先要去做的事。她的心里有着足以取她性命的严重问题,需要我的救助。对你而言只好让你一个人在深夜冰冷的海水中游泳了。而且我觉得你的话,一定做得到的。因为你是那么的坚强啊。”

两人暂时都没开口。树叶被风摇曳着,在窗外像发出了涟漪一般的声响。

作开口了:“柚木总算是从厌食症中恢复过来,大学毕业了。之后呢?”

“仍旧每周一次要去咨询师那里,但已经恢复到能近乎正常的生活了。至少不再看上去像幽灵了。但那个时候,柚木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惠理在这儿歇了口气,挑选着词汇。接着又开始说道。

“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心里的很多东西都变得七零八落分崩离析,由此对外面世界的兴趣也锐减了。对音乐的兴趣也完全消失了。在一旁看着她实在是折磨。但只有教孩子们音乐,还是和以前那样喜欢着。唯有这份热情未曾消灭、就算在自己精神状态糟糕的时候,就算身体差的连站都站不起身来时,仍旧每周去一次教会的学校,继续教爱好音乐的孩子们钢琴。他就这么一个人辛劳的继续着这种志愿活动。大概是因为有了这股干劲,所以才能从无尽的深渊中恢复过来吧。要是没有这股劲儿的话,柚木就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了吧。”

惠理回过头来朝窗户看去,看着树丛之上宽广的天空,接着又回到正面来,看着作的脸。天空依旧覆盖着一层薄云。

“但那个时候,柚木对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无条件的和我亲近了。”惠理说道。“她说十分的感激我,我为她倾尽了全力,而且是真的感谢着我。但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对我的兴趣。正如刚刚所说,柚木基本上对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兴趣,我也被包含在那“基本上所有的事物”之中。要我去承认这一点实甚难过,因为多年来我们是独一无二的密友,而且我把她看的十分重要。但这就是事实。那个时候我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必不可缺的人了。”

惠理看了一会儿桌子上方一个无形的架空的一点。接着说道。

“柚木已经不再是白雪公主了。也许是疲于继续作为白雪公主而活着了。而我也疲于继续当做七个小矮人了。”

惠理似乎无意识的拿起咖啡杯,接着又放回了桌子上。

“不论如何,那个时候那美好的小团体——虽然是少了你的四人团体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良好的运转了。我们都离开了学校,各自都忙于个人的生活了。虽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我们已经不再是高中生了。而且和你的决裂毫无疑问的给我们所有人都带去了心里的伤害。这个伤口绝不浅薄。”

作闭着嘴,倾听着她所说的话。

“虽然你不在了,但你一直在那里。”惠理说道。

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惠理,我想多知道些你的事。”作说道。“首先想问的是,是什么让你到这里来了的呢?”

惠理眯起眼睛,稍稍歪了歪头。“老实说,从十多岁的尾巴到20岁出头,我的生活像是为柚肆意操纵一般。猛地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已经变成了没有自我的状态了。可能的话我想从事写作的工作,因为从前开始就喜欢写些文章,想试着写写小说或是诗歌类似的东西。这你是知道的吧?”

作点了点头。她来去都一直随身拿着厚厚的笔记本,有了想法就立刻写上几笔。

“但是进了大学之后,就彻底没有这种空闲了。一边照顾柚,一边应付课业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大学时代交了两个男朋友,哪一个都不怎么顺利。大抵都是因为忙于柚的照顾,就连好好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忽然停下来看看四周,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会这么想。变得看不见人生的目标了。诸多事情都是徒劳一场空,对自己也快要失去信心了。当然柚也受到了伤害,但我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惠理像是看着远处风景一般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的朋友邀请我去陶艺教室,是抱着只看看的心态去的。但之后就发现那就是我长久以来所探求的东西。转起旋转台后,对自己的心情就变得坦诚了。只要把意识集中在制作出形状这一点上,就能彻底忘却其他的烦恼。从那天起我就热衷于制作陶器了。在大学的时候说到底还只是作为兴趣在做,但无论如何都想真正走做陶器这条路,所以大学毕业后那一年里,一边打工一边学习,重新考进了艺术大学的工艺系。小说,再见!陶艺,你好!在那里钻研制作的过程中,认识了来留学的爱德华。接着这样那样的结果就变成了和他结了婚,来到了这里。不可思议吧。要是那个时候朋友没邀请我去陶艺教室的话,我就会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了吧。”

“你好像很有天赋。”作说道,用手指了指架子上陈列的陶器。“虽然不太了解陶器,但用眼睛看,用手去触摸的话,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在其中。”

惠理微笑了。“有没有才能我不太知道。但我的作品在这里卖的还挺好呢。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通过某种形式被别人所需要,这可是很好的事情呢。”

“这我很明白。”作说道。“因为我也是制作东西的人嘛,虽然做的东西相差很多。”

“车站和盘子可大不一样呢。”

“但两者对我们的生活来说都是必须的啊。”

“当然。”惠理说道。接着停顿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她嘴角的笑意正渐渐淡去。“我很喜欢这里,大概会把骨灰埋在这片土地上了吧。”

“不再回日本了么?”

“我现在已经有了芬兰的国籍,最近芬兰语也说的好起来了。虽然这里冬天很长,但却因此能好好读些书。说不定读着读着自己就想写些什么了。孩子们也习惯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也交到了朋友。爱德华人很好,她的家人也对我很好,工作也走上了轨道。”

“而且你在这里被需要着。”

惠理抬起头,凝视着作的眼睛。

“我下定决心要把骨灰埋葬于这个国家,是在得知柚被人杀害这个消息那个时候。是青打电话把那件事告诉我了的。那个时候我肚子里正怀着大的那个女儿,所以连葬礼都没去成。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残酷地杀死了,被燃烧殆尽化成了灰烬。还有再也见不到这些对我来说是极为惨痛的,胸口真的像是撕裂了一般。所以那个时候我下了决心。如果剩下来的是女孩,就给她去名叫做柚,还有就是再也不回日本了。”

“叫柚啊。”

“柚?chrono(kurono)?哈泰宁haataen。”她说道。“至少在这个名字的声响中,柚的一部分还继续存在着。”

“但是为什么柚会一个人去滨松的呢?”

“柚在我移居到芬兰之后立刻就一个人搬到了滨松。虽然我们还是定期的交换着书信,但她一点都没向我说明事情的经过,只在信上写了因为工作的关系要搬去滨松。明明工作的话在名古屋多少都会有吧,而且她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独居生活什么,就等同于自杀行为啊。”

柚在滨松市市区公寓的房间里,被类似皮带东西缠在脖子上绞死了。作在报纸的印刷版和过期刊物上读到了事件的详细经过。还在网上搜索过了。

那不是入室抢劫的类型。钱包里的现金和视线可及范围内都原封未动。而且也没有遭受暴行的痕迹。房间里整理得很好,也没有她抵抗的迹象。住在同一层楼的居民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虽然烟灰缸里留着几根薄荷醇香烟的烟头,但那是柚所吸的。(作不禁皱起了眉。她在抽烟?)犯罪的推测时间是在夜里十点到深夜,那天晚上从傍晚到黎明,一直下了以五月份来看冰冷的夜雨。她的尸体被发现时是三天后的傍晚时分。三天后,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横躺在厨房的塑料地板上。

杀人的目的到最后仍旧不明。有人在半夜入侵了她的房间内,无声无息的绞杀了她,什么也不盗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离去了。房间自动锁上了,门上还挂着防盗锁。是她从房间内侧解开锁,还是说那个犯人拿着备用钥匙呢,这也不明。她孤身一人在那间公寓里住着。根据她职场的同事和邻居所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来往的人。除开姐姐和母亲会不时从名古屋来探望她之外,一直是一个人。打扮也很简朴,给人印象寡言而老实。对工作很热心,在学生之中也颇得好评,但只要在工作之外,和谁都不与往来。

为什么她会这般被绞杀而死,谁也没有任何头绪。之后犯人也毫无眉目,警方的搜查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也逐渐平息下去,不久就消失了。是个令人伤感而悲痛的事件,就好比那直到黎明下个不停的那冰冷的夜雨一般。

“那孩子是被恶灵附了身了。”惠理小声地像是坦白一般的说道。“那东西不即不离地跟在她背后,一边向她颈项吐着冷气,一边紧紧地追在她身后。除此之外很多事都无法解释清楚。你的事也好,厌食症也好,在滨松发生的事也一样。其实我并不想把这些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说出口它就好像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东西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它深埋在自己心中。原本是打算就这么保持沉默直到死去了的。但现在下了决心说了出来。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吧。也许你是需要好好弄清楚它的吧。那是恶灵。或者说是近似恶灵的某种东西。而柚直到最后,都没能甩开它。”

惠理深深的叹了口气,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看着。那双手正剧烈的颤抖着,足以让人一见即知。作把视线从那双手上移开,从摇摆的窗帘角中向窗外看去。沉默降临到了屋子里,令人窒息而充满了深深的悲伤。其中的那份无言的情感,就像掘开了地表、创造出了深邃湖泊的远古冰河一般深沉而又孤独。

“你还记得李斯特的“巡礼之年”么?柚常弹得那首曲子。”隔了一会儿,作像是为了打破沉默似的问道。

““郷愁lealdupays”。我当然记得了。”惠理说道。“现在也时常会听,要听么?”

作点了点头。

惠理站起身,走到橱子上那个小型音响之前,从叠起来的几张专辑中取出一张,放在了音响的盘上。从外放器中流淌起“郷愁lealdupays”。一只手静静弹出了单音的主旋律。两人又隔着桌子坐下,默默的倾听着那旋律。

在芬兰湖畔所听到的那音乐的回响,与在东京公寓里的一室里所听到的,有着很为迥异的风味。但无论在哪里听,即便cd和老唱片有所区别,音乐本身仍旧是不变的那么美。作脑海中浮现出柚在自己家中的接待室里坐在钢琴前,合上眼睛,微启薄唇,探寻着不成声的语言。那样的她离开了她自己,她所在的是其他的地方。

不久那首曲子终了,中间隔了一会儿,就开始了下一首曲子。

不久那首曲子终了,中间隔了一会儿,就开始了下一首曲子“日内瓦的钟”。惠理用遥控器把扩音器的音量调小了。

“这和我一直在家听的演奏,感觉有些不一样呢。”作说道。

“你听的是谁演奏的?”

“拉扎尔贝尔曼zarberan的。”

惠理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过他的演奏。”

“他的演奏也许稍微更唯美一些。这个演奏十分优秀,但与其说是李斯特的音乐,却总带着些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格调啊。”

惠理微微笑了。“因为是alfredbrendel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可能说不上那么唯美吧。但是我很喜欢。但可能是因为从以前开始听的就是他演奏的,所以耳朵习惯了吧。”

“柚弹这首曲子弹得极美,充满了感情。”

“是啊,她弹得是这种长度的曲子的话,是弹得十分之好的。要是更长的曲子的话,就会遗憾的弹到中途便气力用劲了。但每个人有各自的风格,她的生命直到现在仍旧鲜活地蕴藏在在这种闪光的曲子中。”

在学校里时,当柚在教几个孩子弹钢琴时,作和青大抵就在小小的操场上和男孩子们踢足球。他们分成两组,互相朝对方的门框(差不多就用纸箱子来凑合)踢进足球。作一边传着球,一边不经心的听着从窗那边传来的钢琴音阶练习。

流逝去了的时间变成了尖锐的长叉,刺穿了他的心脏。一阵无声的银色疼痛袭来,变幻成了冻彻脊骨的冰柱。那份疼痛无论何时都那么强烈顽固的残存在那里。他屏住呼吸,紧闭双眼,使劲的忍住痛。alfredbrendel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仍旧继续着严谨的演奏曲集从第一年的瑞士swiss到了第二年的italia。

那一刻,他终于接受了这一切。多崎作灵魂最底层的部分理解了。不单单是人心和人心之间协调的系在了一起,而是通过伤口和伤口更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是用伤痛和伤痛、脆弱和脆弱维系着的。不是缺失了悲痛尖叫的平静,不是无需血淌地面的宽恕,不是不必经历痛苦丧失的接纳。那是真正的协调之下所根植的东西。

“作,她真的在很多的地方都继续活着的呢。”惠理从桌子那边,用沙哑的嗓音挤出了这句话。“我能感觉到她。在我们身边各处声响之中、光之中、形状之中,还有所有的………”

接着惠理用两手把脸埋了起来,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作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如果再哭的话,那就是完全不发声音的默泣着。

当青和作在踢球时,为了阻止几个想要去打扰柚上课的孩子,红和黑不管做什么都好只是尽可能地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到其他地方,读书给他们听、和他们玩游戏,或是到外面唱唱歌。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所做的努力都没能奏效,孩子们毫不厌倦的跑去打扰钢琴课,因为相比做别的事,这个要来的有趣得多。从旁看着他们两个陷入苦战,就已经很有乐趣了。

作近乎是无意识的站起身来绕到桌子的对面去,把手默默地放在了黑的肩膀上。黑依然把脸深埋于两只手中。用手触碰到她时,发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一种眼睛所看不见的震颤。

“作,”惠理的声音从双手的缝隙中传了出来。“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好啊。”作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能抱我一下么?”

作把黑从椅子上扶起来,从正面抱着她。一对丰满的乳房像某种证据一般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背心上可以感受到她两手温暖的余温,柔软而被泪打湿了的脸颊触碰到了他的颈项。

“我是不会再回日本了的。”惠理小声细语道。她温暖而湿润的气息靠上了作的耳边。“因为不论看到什么,我一定会想起柚的。还有我们的——。”

作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黑抱得更紧了。

两人站在那里相拥的样子,应该能从开着的窗被人所瞧见的吧。也许有人正巧路过也说不定。爱德华他们也许马上就回来了也说不定。但这些都随便它们去了,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这一刻,他和惠理要继续尽情拥抱下去。他们必须肌肤相贴,才能摆脱恶灵长长的影子。也许自己正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呢。

他们拥抱了很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湖面吹来的风继续不规则的吹扬起白色窗帘的一角,她的脸颊继续被泪打湿着,alfredbrendel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继续弹奏着“第二年?意大利”的曲集。“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第47号”之后是“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第104号”。作把这些曲子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晰,足以能够随口哼出曲调。他第一次恍然大悟,自己有多么用心去倾听着这音乐。

两个人在也没有开过口。在这时语言已经没有力量了。就像不再有动作的舞者那样,他们只是静静的相拥着,让时间兀自流逝。这大概是过去、现在还有未来都混杂在一起了的时间吧。他们身体之间毫无间隙,她温暖的气息有规律的间隔了一会儿地打在他脖子上。作闭上眼,沉浸在音乐声中,倾听着惠理的心跳声。那心跳和堤岸边系着的小船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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