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05(1/2)
──游戏室。
大家都看着我。至今为止,在画面中出现的久我和幸、中西贵子和雨宫京介都看着我……
如今,我已经不是从制裁者的角度在看这一切,我也变成了剧中人之一。
“麻仓小姐,拜托你,”久我和幸说,“请你告诉我们,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好,”我回答说,“我全都告诉你们。”
室内的空气很紧绷。
一切都始于那场试镜。
东乡阵平公布了七个人的名字,当我得知自己并不在其中时,以为哪里搞错了。我很有自信,自己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课题,姑且不论拥有特殊个性的中西贵子,和展现了其他流派专业演技的久我和幸,但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比其他参赛者逊色。
没想到试镜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为什么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合格,我却落榜了?我在试镜结果公布后,去找了东乡阵平,向他质问我的演技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的回答极其模煳而又不负责任。他说,剧团有剧团的方针,他只是遵循剧团的方针行事。他只用这句简单的说词打发我,我立刻察觉到这件事另有隐情。
我决定放弃演戏,回了老家。当务之急,必须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赶快忘记不愉快的事。
但是,笠原温子、元村由梨江和雨宫京介三个人却找上门,好像故意来刺激我。他们说服我一定要继续演戏,却完全不知道我带着怎样的心情听他们说这些话。雨宫京介的那番话深深伤害了我,他说:
“如果你当时演马克白夫人,评审应该会给你满分。”
他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是在为我放弃自己的演技感到惋惜,但也同时说出了他内心认为我不配演茱丽叶,我却执意要演的真心话。
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也用力点头,同意他的这句话,很显然地,她们内心也完全认同雨宫京介的想法。
虽然他们之后又说了很多话,但我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屈辱,这种想法就像火山下的熔岩般在内心翻腾。
他们没有察觉我内心的想法,不停地用露骨的奉承话继续说服我。我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忍不住大叫:
“你们用卑劣的手段通过了试镜,我不想被你们这种人同情。”
他们看到我突然翻脸,吓了一跳,立刻质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毫不客气地说,温子靠和东乡阵平上床,由梨江花钱买了角色。他们当然怒不可遏,马上站了起来。温子表现得最愤怒,说即使我日后想回到戏剧的世界,她也不会帮我。
他们开车来飞驒高山找我,车子就停在我家门口的停车场。附近食品店的卡车停在路边,挡住了他们的车子。我母亲去食品店请司机移车,他们三个人就等在我家门口。
我在里面的房间听她们的谈话,我猜想他们八成会说我的坏话,但是,他们甚至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温子调侃着打算近日订婚的雨宫和由梨江,还开玩笑说,自己当了电灯泡,破坏了他们开车郊游。雨宫说,既然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不妨顺便绕远路去走一走,另外两个女人听了都乐不可支。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再度感到怒气冲天。原来他们并不是诚心来说服我,从我家回程的路上,对他们来说,只是兜风郊游,聊一些和自己有关的开心事,完全不会提到曾经一起演戏的伙伴。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觉得剧团的其他成员也很快会忘了我。
我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歹毒的念头。我想让他们在回程时困在半路上。我拿着冰凿,从后门走了出去,刺破了他们的后轮轮胎,也同时刺破了备用轮胎。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孩子气的想法,但我那时候只想破坏他们回程兜风的计划。
当我刺完轮胎,从后门回到家里时,他们刚好从玄关走出来。温子看到我时,甚至没有向我打招呼。
食品店的卡车移开后,他们也出发了。我从二楼的窗户目送他们离开。因为那辆车所使用的是辐射胎,所以轮胎的气不会马上漏完。不知道他们开到哪里时会发现?也许会回头来向我求助。
当我在想像这些事时,心情越来越恶劣,觉得自己做了蠢事,不由得厌恶自己,最后甚至开始祈祷他们能够顺利回到东京。
这时,我接到了电话。是温子打来的。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一沉。因为,她在电话中哭了起来。
“出大事了。怎么办?怎么办?雨宫和由梨江,他们两个人坠落……”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他们两个人怎么了?”
“他们连同车子坠落山谷了,方向盘突然失灵……,我在坠落之前跳车了,但他们两个人来不及跳车,所以就冲下悬崖了……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一定没救了。他们死了,死了。”
我的耳鸣并不是因为温子的尖叫,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我挂上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毛毯盖住头,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但是“杀人”这两个字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打转。我杀了他们。我杀了雨宫京介,杀了元村由梨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把滑雪工具装上车。母亲不知道问了我什么,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我打算自我了断。既然我杀了人,等于断绝了自己通往未来的路。
我选择那个地方是有原因的。我从小就很喜欢滑雪,经常和同学一起相约去滑雪,但一直很在意那块“禁止滑雪”的牌子,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危险,又觉得那里虽然危险,却可能有机会见到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因为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所以尽情地张开了想像的翅膀。
因此,当我想到自己只能以死谢罪时,毫不犹豫地去了那里。那里一定是适合我结束生命的地方──我觉得这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的事,所以一出门就直奔那里。
禁止滑雪的牌子换新了,但插在和我小时候见到时相同的位置,前方的雪地上完好平整,完全没有任何滑雪的痕迹。我用力吸了一口气,滑向平整的雪地。
我将身体的重心略微向后移,滑雪板的前端微微悬空滑行。我穿越树林,滑下陡坡。当我穿越一小片树林时,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处。正前方是一片纯白色的坡道,宛如一条丝带。丝带的前方突然消失,是黑漆漆的深谷。
我闭上眼睛,滑向死亡。几秒钟后,一阵天旋地转,我失去了意识。
当我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状况,我甚至忘了自己打算一死了之。当我想起后,对自己居然还活着感到深深的懊恼。母亲流着泪,庆幸我的生还,但我甚至觉得她很烦。她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滑雪?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告诉她,因为我想一死了之。
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不知道他们的尸体目前怎么样了。我不经意地问了母亲,母亲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我已经通知雨宫先生和其他人了,他们都很担心你。”
“雨宫……他在那里吗?”
“他在剧团啊。我请他转告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也许他们会找时间来看你。”
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还活着……。
我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他们发现轮胎被刺破后,一定不知所措,然后发现是我干的。于是,温子才会打那通电话骗我。他们用这种方式向我复仇。温子的演技太逼真了,我完全被她骗了。
然后,我了解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没有重大的外伤,但控制下半身的中枢神经受损。正如医生所说的,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无法活动,好像失去了下半身。我连续哭了好几天。虽说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但想到造成这一切的过程,内心深处就涌现出憎恨的情感,当然是对那三个人的憎恨。我拜托母亲,拒绝他们来探视我。
我很快出院了,但行动都必须靠轮椅。那天,本多雄一刚好来看我。虽然我暂时不想见任何人,尤其不想见到剧团的人,但得知他来了,决定和他见一面。因为本多雄一是剧团内最肯定我演技的人,平时也对我很好,我隐约觉得他对我有好感,他也曾经在圣诞节时送我项链,但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恋爱或结婚的对象,只觉得他是好朋友。
本多雄一带着花束、古典音乐的cd、漫画和科幻电影的录像带来看我,都是我喜欢的,想到我之前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和我聊了很多事,唯独避开了我的腿、滑雪、表演和试镜这几个话题,我猜想他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
本多雄一让我心情稍微放松,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在他离开后,寂寞和痛苦好像海啸般袭来。我用刮胡刀割腕。这是我二度企图自杀。
我呆然地注视着从手腕流出的血。虽然听到母亲的声音,但我无力回答,希望死神赶快现身。
这时,突然听到本多雄一的声音。我以为是幻听,没想到并非这么一回事。他冲到我身旁,用旁边的毛巾用力绑住我的手腕,几乎把我弄痛了。他不停地说,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母亲也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
我刚出院,又再度去了医院包扎了伤口。说来惭愧,刀伤并没有深及动脉,只是割破皮肤而已,即使不理会它,也很快就会止血。听了医生的话,我觉得自己连自杀这件事也做不好。
之后,只剩下我和本多雄一两个人。他去了车站,原本打算回东京,但觉得我的表情不对劲,所以又回来看我。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把那三个人来看我,以及我为什么想要自杀的事告诉了他。他完全理解我的痛苦、我的悲伤和我的愤怒。我坐在轮椅上,他把脸埋进我的双腿哭了起来,最后大叫着说,绝对不饶恕那三个人,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这一切,让他们跪在我面前道歉,直到我愿意宽恕他们。
然而,我对本多雄一摇了摇头。即使他们道歉,也无法找回我的未来。即使他们暂时感到自责,时间一久,就会忘了我的事。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美好灿烂的未来。我对本多雄一说,虽然你现在愿意为我付出,但时间一久,就会忘了我这个残障的女人,偶尔回想起来,就会觉得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他听我说完后,脸上泛着红晕,用强烈的语气说:
“雅美,你不相信我吗?我打算一直陪在你身旁。你可以命令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该怎么做?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本多雄一大喊着,但是,我无法轻易接受他的热情,因为嘴上说说太容易了。
“好啊,”我说,“你可以帮我杀了那三个人吗?”
他听了这句话,有点手足无措,我继续说道:“看吧,你做不到吧?不要对我信口开河。”
他沉默片刻后抬起了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好,那我就去杀了那三个人。”
〔久我和幸的独白〕
“那时候,我的确迟疑了一下。”
听完麻仓雅美的自白,本多雄一开口说了起来,“但我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不瞒各位,在听雅美说那些事时,我就想要杀了他们三个人。或许有人会说雅美是自作自受,但我认为不是这样,他们三个人首先应该思考,为什么雅美会刺破他们的轮胎。即使是报复行为,温子的谎言也太过分了,太超过了,我无法原谅。”
“全都是我的错。”笠原温子哭得比刚才更伤心了,“是我出的主意,当轮胎破了,我们被困在半路时,我立刻想到是雅美搞的鬼,所以想要教训她……如果她误以为发生了车祸,导致两个人死亡,一定会反省自己做的事。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元村由梨江搂着嚎啕大哭的她,也流着泪说:
“不是温子一个人的错,我也没有阻止她。”
“我也是。”
三个人争相开始忏悔,我用手势安抚了他们,转头看向本多他们。
“所以,你们就设计了杀人计划吗?”
“计划是我一个人设计的。”
麻仓雅美说着,环视室内,“这个山庄是我叔叔的,当我决定要复仇时,立刻想到了这栋房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栋房子内有机关。”
我用大拇指指着储藏室。
“对。我不希望本多在其他地方杀了他们,就像你说的,我想要亲眼目睹复仇的过程,否则,无法发泄我的心头之恨。”
“所有的窥视孔都是原本就有的吗?”
“原本只有一个。我叔叔这个人不太正经,经常透过那个窥视孔偷看隔壁的房间。我猜想应该是有年轻女客人投宿时,他会躲进储藏室里偷窥。”
“你叔叔就是那位小田先生吗?”
麻仓雅美点了点头。我想起第一天见到的那名中年男子,他看起来很老实淳朴,没想到是个变态。
“那可以窥视交谊厅和这个房间的窥视孔呢?”
“是我拜托叔叔做的,也请他帮忙装了窃听器,和杉木图案的隔板。”
“所以,你叔叔也知道这个杀人计划?”
中西贵子张大眼睛问,麻仓雅美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他,大家要来这里排练,但这次的排练会像实际在这里生活,而且是导演东乡老师的指示,我奉老师之命,要偷偷观察大家,所以要躲在秘密的地方。叔叔听了之后,很开心地为我张罗好一切。”
“看来他耳根子很软。”中西贵子小声地说。
“这栋房子很快就要拆了,我叔叔是很随便的人,导致经营似乎出了问题。这么老的房子,每个房间没有浴室和厕所,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愿意来住。所以,他觉得在墙上钻几个洞根本无所谓。”
“因为生意不好,所以即使整整包下四天也没问题。”
麻仓雅美点头同意我说的话。
“对啊,我叔叔打算在黄金周时接几组客人,然后就关掉这间民宿,在此之前,就是所谓的‘开店休业’状态,所以,一开始我说要借四天排练,他还觉得很麻烦,我说只要准备食材和燃料,其他都不用操心,他也不需要住在这里时,他才突然欣然答应。他似乎也很满意我要躲在秘密空间里这件事。”
我想起小田伸一在第一天说的话。他说,是透过中间人接受了东乡的预约,原来那个中间人就是麻仓雅美。当时,他当然知道雅美会躲在储藏室里。看来,他的演技也很出色。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们上门了。”
“以东乡老师之名写的那封信,当然也是出自你的手吧?”
“对。我从本多口中得知,虽然之前举办了试镜会,但东乡老师陷入了瓶颈,可能暂时写不出剧本,只是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把这些实话告诉你们。所以,我很有自信,你们不会知道那封信是假的,只是信封不能被盖上飞驒高山的邮戳,所以就请本多去东京寄出那些信。”
没想到东乡果然陷入了瓶颈,原本我还打算乘这个机会一炮而红,看来这份野心也没指望实现了。
“为什么不是找复仇对象的那三个人而已,而是把所有通过试镜的人都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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