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饭制造工厂(2/2)
眼看着这些与一天前截然不同的饭菜(我甚至怀疑还能不能用这个字眼来形容),我低吟起来。我那颗孩童的心终于明白,昨天只不过是因为有家长参观,才特别准备了好吃的饭菜。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供应午餐。从现在开始还将持续六年。我这样想着,觉得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不清。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终于明白了姐姐们那样说的原因,她们一点都没有夸张。
从此,午餐时间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藤子不二雄等人的漫画里,常会出现孩子王般的角色,说什么“去学校的乐趣只在于体育课和午餐而已”,在我看来那都是骗人的。
在一年级第三学期,还发生了一件令我无法不讨厌供应午餐的决定性事件。当时的菜色,时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还是那种蔬菜汤一样的东西,颜色怪异的汤汁里浸泡着洋葱、土豆之类。我十分不情愿地伸出了勺子,打算先吃一口再说,可这时汤汁里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我揉了揉眼睛,实在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事。但这并不是错觉。汤里有一只约两厘米长、一毫米粗细的、形状好像绳子的动物,身上带着红白相间的花纹。这家伙正在汤汁里扭动着游来游去。
我立刻将盘子端到了班主任面前。那个中年女教师戴着一副眼镜,就是漫画里常出现的那种望子成龙的妈妈戴的那种,她诧异地看着我。
“干什么?午饭时间不允许起身离开座位。” 面对她那死板的教条,我只应了一声“这个”,随即递上盘子。
她一边扶着眼镜一边盯着盘子,在接下来的瞬间发出了低声惊呼,头也跟着往后仰去,然后慌张地掏出手绢捂在嘴上。“赶紧扔了!”面部扭曲的她说道。
我照办了。回到座位上时,同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却只答了两个字:“蚯蚓。”同桌吓了一跳,赶忙将那盛菜的盘子推得远远的。我偷偷看了一眼班主任,她同样带着不安的表情盯了盘子一会儿,随后将其放到讲台边缘。不用说,那一天的菜谁都没有动。
但是,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关注。原本梦想着班主任向学校汇报,然后午餐会得到巨大改善,可结果令我十分失望。很显然,那个女老师并没有将事情上报。现在想想,我讨厌老师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因食物而生的怨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
揭露学校供应的午餐是在怎样一种不卫生的环境下制作的证据还有很多。用脱脂奶粉冲泡的牛奶在我们三年级时换成了鲜牛奶,可鲜牛奶变质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而最不干净的就是餐具,常常还残留着前一天的污渍。至于餐盘,甚至还出现过大片发霉的状况,就好像什么东西撒了粘在上面似的。
“春游的前一天最好不要吃学校的午餐。”这是我们想出来的笑话。因为说不定会因为吃坏了肚子而去不了。
每到午饭时间,我们要做的事情都一样:咬一口面包,随后就塞进书包里。这面包原本是打算带回家扔掉的,但一不小心就会在书包里放上好几天。在对着课程表换课本时,经常会有两三个压成一团的面包滚出来。被遗忘的日子越久,它们就变得越硬,有一些甚至变得像浮岩一样。我们的书包里总是一股面包味,倒过来抖一抖还会稀稀拉拉地落下许多面包屑。反过来,面包也沾染了一股书包的气味。我们戏称这种状况是“书包面包味,面包书包味”。可这世上总有些怪人,这早已过期的面包竟然还有人乐意吃。有一次,经常出入我家商店的批发商老板擅自跑进厨房,看到了我随手扔在那里的面包,便问:“这个能吃吗?”不等我回答,他便吭哧吭哧地将面包往肚子里吞,竟然还对目瞪口呆的母亲说:“老板娘,给泡杯咖啡。”
据父母说,这个干批发的老板是出了名的吝啬,在家里虽然让自己的女儿吃得好好的,可他们夫妇自己却只靠吃咸菜下饭。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阪商人,可即便如此精打细算,却还是一时大意,被人家从停在店门口的车里偷走了价值上百万的货。从那之后,他为了我的那些面包而来的次数变得越发频繁。
我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处理掉了午餐的面包,可那些菜却无法带回去。最常用的方法是,先看一眼盘子里盛的菜,如果是和平常一样不值一吃的东西,就毫不犹豫地倒进教室前方的铝制容器。牛奶也是一样。因为大部分学生都这么干,所以那铝制容器不一会儿就填满了剩饭。换句话说,午餐时间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制造大量剩饭的时间而已。
这些剩饭被装进大桶,搬上在午休时间结束前出现的养猪场的卡车运走。我们常捏着鼻子,目送这些卡车远去。
“如果……”朋友看着卡车说道,“我们把学校提供的午餐都吃了,养猪场的人就郁闷了吧。”
“那当然啦。猪饲料就没有了嘛。”
“那些剩饭是不是学校卖出去的呢?”
“嗯,或许是吧。”
“也就是说……”朋友抱起胳膊继续说道,“对学校来说,剩饭同样是件好事。”
我沉默了。我明白了朋友想说什么。
他在怀疑,我们的午餐之所以那样难吃,全是校方为了顺利地卖出剩饭而想出的策略。确实,那午饭的难吃程度让人不得不认同这种猜测。
我觉得或许真的是那样。从那时起,我便一直对学校供应的午餐抱有一种复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