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乱(2/2)
房间里的灯灭着,麻由子还未回来。崇史取出一瓶波本威士忌和杯子,连衣服都没换就在饭厅里喝了起来。混乱的心情仍未平静下来,哪怕把自己灌醉让精神稍微轻松一下也好,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恐怕不会喝醉。
必须冷静地想想。一口气喝掉半杯威士忌之后,他思考起来。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现象也必然能够用理论加以说明。若只是莫名其妙任大脑一片混乱,则什么用都没有。
他决定先思考为什么记忆会跟事实相反的问题。只是单纯的误会?他端着杯子摇了摇头。不可能,绝不会是这样。那么,就是某种可改变记忆的东西发生了作用。这究竟是意外事件还是人为意图?
不可能是意外事件,否则记忆与事实的偏差导致的龃龉早就应该表面化了。但现在的状况并未与崇史错误的记忆产生矛盾,比如麻由子是他的女友。
对,必须问问麻由子。崇史看看表,已过八点,最近她从未回家这么晚。难道是让实验耽搁了?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重新开始思考。
既然不是意外事件,那就是由某人制造出了这种奇怪状况。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崇史决定先尝试这样思考:改变人的记忆能否人为地实现?
那不就是修改记忆吗?他想。那是他们研究的次期型现实的终极目标。
不会吧,他对着空中摇摇头,这种技术尚未开发出来。若是能够实现,他们现在的辛苦就全无意义了。
但是……
崇史目光凝滞。自己现在不正有着被修改过的记忆吗?倘若这样,还真有实现的可能性。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再寻找一些窍门,是有可能实现的。不,自己是不是真的已准确把握现状了呢?他又怀疑起来。说不定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早已产生这种荒谬的技术了。
如此一想,究竟是谁在操控这根线就很清楚了。崇史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封被伪造成三轮智彦发给自己的信,放到桌上,一面凝望一面慢慢地喝酒。
造成这种状况的元凶无疑是vitec公司。炮制这种信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既然做了这种伪装,就说明智彦根本不在美国总公司,至少并未如这封信上所言加入了什么特别计划。
崇史确信,自己记忆被修改与智彦消失一事不无关系。vitec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只是研究员,而且数月之前还是在ac学习的新手。
他把端到嘴边的杯子放回桌上。
难道说在ac时就有秘密?
到底会有什么呢?崇史刚要思考,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未必就是真实的过去。
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哪一个才是被制造出来的不正确的过去?必须先把这一点弄清楚。
先从麻由子着手。她曾是智彦的女友,这无疑是事实。说她和智彦只是单纯的朋友,这是错误的记忆。
她被介绍给崇史时,他大吃一惊。因为他曾对她一见钟情,这也是事实。这么说来……
崇史再度心乱如麻。尽管她是挚友的女友,可自己还是重新点燃了对她的情愫?
崇史站起来,在桌子周围来回踱了一会儿,又朝洗手间走去。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径直抬起脸来,对着镜子。他苍白的面孔映在上面,眼里的血丝也不只是酒精的作用。头发濡湿了,紧贴在额头上。
他面对自己确认着。对,自己是喜欢上了智彦的女友。尽管也知道不可以这样做,可还是无法斩断对麻由子的爱慕,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她。自从她进了ac之后,这种思念就愈发强烈了。每当看到她的身影时都很痛苦,却又禁不住想看。越是想放弃,她在心中就越醒目。
突然间,一幅场景复苏了。初夏的日光,网球场,跃动在球网对面的麻由子。崇史想起了和她打网球时的情形,这是实际存在的事情。为什么会是自己跟她呢?难道发展到那种关系了?他立刻明白了缘由,因为在这场景中,智彦的视线正俯瞰过来。即使在那时,麻由子仍是他的女友。
之后,沉闷的日子仍在继续,崇史则隐藏起真心,继续同智彦和麻由子来往。
后来又怎样了?他皱眉努力回想。此后的记忆又模糊了。麻由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自己女友的呢?智彦对此又是如何接受的?这些他完全弄不清楚。
只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智彦的研究。当时崇史很在意他的研究,怀疑他有了非常重大的发现或发明,却一直瞒着自己。
“从根本上颠覆现实工程学常识的重大发现。”曾经掠过脑海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出来。这句台词,对了,是听篠崎伍郎说的。
篠崎伍郎现在也下落不明。
自来水还在流着。崇史拧上龙头,又看向镜子。
说不定,他想,智彦正在进行记忆包的研究,也就是操纵他人的记忆。若他的研究已完成,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象就可以解释了。难道自己成了他的实验品?
崇史想起智彦的房间被翻得底朝天,所有数据都被拿走。毋庸置疑,他的研究肯定和此事有密切的关系。
总之,必须先问问麻由子。崇史看了看表,已过九点了。真奇怪,麻由子也太晚了吧。若是这么晚,理应打个电话回来。
崇史试着走进卧室,打开灯,一面换衣服一面下意识地环顾周围,视线在桌子上停了下来。那里立着一面小镜子,麻由子一直用它来化妆,可本该放在前面的化妆品竟不见了。
他打开衣橱,里面横着一道横杆,上面可以挂衣架。大多数衣架本该由麻由子的衣服占据,此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几件被挤到一角的崇史的西服,剩下的衣架都失去了主人。
崇史急忙查看别的衣橱。麻由子一直带着的大旅行包消失了。不仅如此,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拿起无绳电话,急不可耐地按下号码,打给麻由子在ac的研究室。
拨号声响了十下后,崇史切断电话,然后又开始按键。这次的号码是高圆寺公寓的电话。考虑到父母的原因,现在麻由子的住处也仍保留着。
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的服务讯息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用。”麻由子并未说过此事。
他走进厨房,喝了一杯水,心跳加速,不安的感觉开始袭来。
他从桌上拿起钥匙,径直冲出房间。
虽说是寻找,可崇史毫无头绪。他从未听麻由子说起平时跟谁来往密切。没办法,他只得朝高圆寺赶去。
麻由子无疑已离开崇史的住处,原因不明。这件事难道也是一系列离奇事件中的一环?他找不到可以否定这种推想的理由。
到达高圆寺后,他朝着麻由子的公寓跑去。他无法慢慢地走,只觉得时间过得越久,麻由子就会离开得越远。他后悔回家的时候没有立刻走进卧室看看。
麻由子的房间就在破旧公寓的三楼。崇史从楼下仰头,不禁睁大了眼睛。房间的窗户透出灯光。他连电梯都没乘,径直跑上楼梯。紧挨着楼梯的三○二室应该就是她的房间。崇史不顾一切地按下门铃,室内有动静。
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传来,门开了,却仍挂着门链。还没等喊出麻由子的名字,崇史就把话咽了回去。一个陌生女人正从门缝里诧异地望着他。
“你是哪位?”女人年纪很轻,皮肤却脏兮兮的,烫过的长发又干又涩。
“那个,啊……”崇史看了看门牌,并没有名字,但房间号无疑是三○二,“这儿不是津野小姐的房间吗?”
“你弄错了。”
“是您住在这儿吗?”
“嗯。”女人的脸阴沉起来,眼看就要关门。
“从什么时候开始住的?”
“上个月。”
“上个月……”
那么麻由子腾空房子便是更早的事了,而这些崇史从未听说过。
“那个,没事了吧?”女人不耐烦地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以前曾住在这儿的人,您听说过什么没有?”
“这种事没听说过。这下行了吧?”女人猛地关上了门,上锁的声音中都透着不快。
崇史盯着房门上的数字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按下三○四室的门铃。出来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男人。
“什么事?”男人问道。屋内飘出咖喱的香味。
崇史指着三○二室,问他知不知道以前住在那里的女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年轻男人别有意味地干笑一声。
“啊,那个美女啊,好像是姓津野吧。”崇史点点头,那人冷笑着继续说道,“是三月底吧。我春假回老家探亲,回来之后她就不在了。”
“那您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毕竟,平时就是碰面也没打过招呼。”那人上下打量崇史,俨然在问“你跟那美女是什么关系”。崇史道了谢,结束了对话。
为谨慎起见,他又找其他住户打听,却未得到更多信息。住在这种公寓的住户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流。
崇史出了公寓,无精打采地走在通往高圆寺的路上。他想明天再给ac打一次电话,又觉得即使打了也没用。他本能地意识到,问题绝不简单。
崇史决定将麻由子认定为消失,如此认定最为稳妥。从目前状况来看,麻由子不是遭到了绑架,而是按自己的意愿消失的。可见,麻由子对此事内幕也有相当程度的掌握。
这算什么!竟然只有自己没意识到记忆歪曲了!
高圆寺站前有个电话亭,崇史试着打往家里。说不定麻由子已经回来了。可他的期待立刻落空了,话筒中只传来恼人的铃声。他拔出电话卡。
这时,一家店映入他的眼帘。是蛋糕店,隔壁就是咖啡厅。
对啊,当时……
正下着雨。就是在那家店前面交给她的。是生日礼物。盒子里装着镶嵌蓝宝石的胸针,是她一直想要的东西。
“我很冷静。”他是如此对麻由子说的。麻由子又是怎么回答的呢?想了一会儿,崇史摇摇头。他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