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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长冈站。”
“您稍后有什么事情吗?”
“……我准备坐飞机返回札幌。”
“请问您的飞机几点起飞?”小仓邦子接连不断地问道。
“下午四点半起飞。”
“这么说的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您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特别安排,我还没有决定……”
“啊,是这样啊。”话语之中流露出一种安心的口气。
“您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常务看到了您送来的花,说无论如何也想向您当面致谢……”
“啊?上条先生的儿子吗?”
“是的。虽然这样十分无理,但还是想请您再过来一次。我们会派人去接您的。”
“不,你们不用那么费心。不过,我并不认识上条先生的儿子。”
“常务说,正因为不认识您,所以才想和您见上一面。我知道这会给您添很多麻烦,但常务毕竟卧病在床,所以我们只好由着他的性子试着请您过来。”小仓邦子的语气比较强硬。看来,她似乎接到了“必须成功”的指示。
“我明白了。其实我正想着怎么消磨空闲时间呢。我马上就过去。”
“是这样啊,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们恭候您的到来。”
“那我们待会儿见。”绯田挂断电话。出人意料的情节发展让他有些不解。
绯田乘上出租车,回到医院。小仓邦子正站在医院的玄关等他。
“特地让您跑来一趟,真是抱歉万分。”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是怎么向他介绍我的呢?”绯田笑着问道。他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上条儿子要见自己的理由。
“我把绯田先生的话转告给常务。他听了之后,立刻便让我给您打电话。”小仓邦子似乎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医院的四楼。小仓邦子走进楼道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门上贴着名片,上面写着“上条文也”四个大字。
小仓邦子敲了敲门。在听到一声“请进”之后,她打开了房门。
“绯田先生已经到了。”她朝病房内通报了一声,随即向绯田点了点头。
绯田迈步走进了病房。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套小型桌椅,再往里面是一张病床。一个穿着西式睡衣的男人半卧在床上,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他脸色煞白,面容消瘦,眉毛全部掉光,似乎是使用了抗癌药物的缘故。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白色针织帽。
“哎呀,您好您好。”上条文也开口说道,嘴巴周围满是皱纹。他露出笑容,皱纹变得更深了。绯田心想,这可能是短时间内体重急速下降的缘故。
绯田低头行礼,但并没有说出任何客套话。
“请坐。”小仓邦子拉过一把椅子。绯田点了点头,弯腰坐下。
“唐突地叫您过来,真是万分抱歉。不过,我想这种机会真的……不,我觉得以后可能没有这种机会了。”上条文也说道。他的声音很微弱,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突然接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送的鲜花,肯定会觉得不太高兴吧。”绯田说道。
“没有的事。我听说送花的人姓绯田,便立刻明白是什么人了。所以,我才会命令她,无论如何,也要把您请回来。”上条文也看了一眼小仓邦子,随后立刻把视线移回到绯田身上,“我总算是把您等来了。”
“我才是呢。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上条文也点了点头,向小仓邦子说道:“你能出去一下吗?”
她回了一句“我明白了”,随即走出病房。
绯田望着上条文也的胳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对方的眼睛——但即使只看到这双胳膊,他依然大吃一惊。上条文也的胳膊细得就像小树枝一样,而且还是已经枯萎的那种。好像只需稍微受点儿力气,他的胳膊就会“咔嚓”一下断掉似的。
只要自己把事实真相告诉风美,这个人或许就有可能得救——想到这里,绯田不禁变得有些不安。
“我听妈妈说过了。爸爸擅自去见您的女儿,结果出了车祸。关于这件事情,您没有丝毫责任。尽管如此,我听说您还特地去医院探望过爸爸。对此,妈妈非常感激,不胜惶恐。”上条文也的口气十分沉稳,深陷进去的眼窝之中流露出一种幼犬似的温柔目光。
“不。不管责任在谁,毕竟害得粉丝出了车祸,所以前去探望也是应该的。”绯田答道。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硬。
“尽管如此,您能来到这种地方,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您来这里是要办什么公事吧?”
“不,我来这里是为了办些私事。实际上,我那去世的妻子就是本地人。”
“是这样啊。这还真是个巧合呢。”上条文也笑了笑,随后恢复到严肃的表情,“不好意思,请问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已经有十六七年了吧。”
“是这样啊。这么说来,您几乎是独自一人把令嫒抚养成人的啊。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总算是过来了。”
“我知道您很辛苦。我请手下调查过,作为一名滑雪运动员,令嫒的成绩极为出色。这么多年来,您和女儿相互扶持,一路努力过来,就像玩两人三足游戏似的。对此,我十分敬佩。”
“非常感谢。”绯田低头行礼。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关于抚养风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被这个人称赞的资格。
“您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有段时间,我可是非常痴迷体育运动的。”上条文也说道。
听到这话,绯田终于抬起头来。“什么运动?”
“棒球。我曾经是个投手,自认为能够投出速度很快的球。实际上,我受到了爸爸的影响。爸爸十分喜欢棒球。”说着,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所以,当得知他喜欢滑雪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一直以为他和冬季项目没有缘分。对我来说,滑雪是个完全陌生的项目,就连在体育课上都没做过。我的家就在这附近。每年冬天,我都会为白雪遍地而烦恼。自己根本无法理解那些滑雪爱好者的心情。”
“很多人都会像您这样想。”
“事到如今,我已经后悔了,因为自己至今还没有体会过滑雪的乐趣。”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我觉得以后你会有机会的。”绯田说道。
上条文也呼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丝微笑。
“只要我这么一说,大多数人的回答都和您相差无几。不过,我毕竟是最为了解自己身体的人。”
“没有的事……”
“不,您不要误会。我并不会感到悲观,就算病情加重也是一样。我不觉得活得长就是好事。我关心的是‘在有限的生命中怎样生活’的问题。”
“我听你母亲说,你的病还有完全治愈的希望。”
“她说的是骨髓移植吧。那种事情,谁知道呢……”上条文也耸了耸瘦弱的肩膀,“这就要看运气了。我不会去想这种事情。”
“我觉得,”绯田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你肯定会等到喜讯传来的那一天。”
“是这样的吗?”上条文也向他投来真挚的目光。
“嗯,是的。所以请您一定……”绯田想说“请您一定不要放弃”,但话只说了一半,他便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说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哪里,听您这么一说,我十分高兴。非常感谢。”说完之后,上条文也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没事吧?”
“没事。”他露出满脸微笑,仍然用手捂着胸口,“可能只是有点儿累了。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面对面地说上这么长时间了。”
绯田慌忙站了起来。“那么,我差不多也该……”
“不好意思,突然无理地叫您过来。”
“不用介意。请一定保重身体。”
“非常感谢。”上条文也低头行礼。接着,他慢慢伸出右手。绯田发现对方想和自己握手。
绯田握住那只细得快要折掉的手。他觉得对方的皮肤又干又冷。
“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上条文也用凹陷的双眼盯着绯田,“由衷地感谢您过来看我。”
“我也是,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绯田松开手,说了一句“告辞了”,随后朝门走去。
在小仓邦子的目送下,绯田离开了医院。他回到长冈站,坐着新干线前往新潟。
绯田吃了点儿东西,算是一顿迟到的午餐。消磨了些时间之后,他来到新潟机场,乘上了飞往札幌的飞机。听机内的广播说,札幌现在正在下着小雪。
绯田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脑海当中浮现出了上条文也消瘦的面庞。
绯田觉得自己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向风美说出一切真相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了。
[1] 日本新干线分为指定席和自由席。指定席有固定的座位,自由席要随机找座,没有座位便只能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