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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白时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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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八点半,我们再次站在那座塔前。

夜寒深重,迎面而来的夜风有种温湿感,让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云层已将夜空完完全全地覆盖住。别说刚才的月光了,连一丝星光都没有。

玄儿用手电筒照向黑色十角塔。

跨上几级台阶后,便能看到一扇双开门。塔门、过梁及以灰浆加固的塔壁均为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之所以称其为“十角塔”,是因为塔的横截面为十角形的缘故吧。我在脑海中描绘着塔的形态——十条等长的边相互交叉成相同的角度,每个内角都为一百四十度。与西洋式建筑顶层的六角形、八角形的小屋相比,此塔更加接近圆形。

这座西洋式木结构十角塔除过梁外,没有任何明显的挑檐天沟。它不像佛塔那般有多重挑檐,而是任涂浆墙壁一直延伸到塔顶之下。玄儿曾说平台高度约为七八米,如此算来,整座塔的高度为十米左右。

“这塔是什么时候建的?”我问玄儿,“和主体建筑同一时期建的吗,还是……”

“听说是在那之后。”玄儿看着塔,回答道,“那会儿主体建筑已经大致建成,也有人住了一阵子了。”

“在这儿孤零零地建个塔,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整座宅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位处忌讳方位似的……”

“这个嘛——”

玄儿欲言又止。

“我的曾祖父玄遥对传统的方位、风水等事不感兴趣。只有对感兴趣的东西,他才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

——异乎寻常的执着。

“是啊。不然的话……”

“他也就不会建造这个宅子了?”

“嗯。”

“你说得没错。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不是也问过嘛——为什么玄遥偏要在这荒山野岭中,建造这么一个宅子。”

我无言地点点头,回想着今晨自熊本市内赶至此处的漫长路程。

暗黑馆建造之初的交通状况要比现在恶劣得多,想必搬运建材和器械等并不十分容易。当然,木材石料等建材大多是就地取材。

“要是你对这些事儿感兴趣,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释。但大部分详情也只有玄遥本人才知道,如今也没法儿再问他什么了。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十角形的塔很罕见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个塔为什么是十角形,最后也成了一个谜……啊,不过呢,说起来也不是没有答案。”

“你说说看。”

“听说玄遥参照某个建筑才建造了这个宅子,包括这个塔在内。”

这可是前所未闻的,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玄遥赚了钱后,曾经有段时间离开日本、去欧洲旅行。当时,他在意大利待的时间最长。在那儿——”

“他遇到了那个建筑?”

“我不确定,只能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很可能在那里对某个建筑倾心,才照搬过来建了这个宅子……”

玄儿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将一直投向塔的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你听说过朱利安·尼克罗蒂吗?”

猛地听到这个问题,我有点莫名其妙。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是个意大利建筑师,从十九世纪后半叶到二十世纪前半叶,长期从事于建筑行业。”

“没听说过,我孤陋寡闻了。”

“别这么说,没听说过很正常。他可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难道玄遥看中了尼克罗蒂设计的某个建筑吗?”

“是啊。听说玄遥在意大利的时候,参观过不少尼克罗蒂设计的建筑,对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差人建造的这个宅子就算没有照搬尼克罗蒂的建筑,也受到他不小的影响。”

“尼克罗蒂设计的建筑是什么样的?”

玄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好。他将手电筒的光线从塔上移到自己脚下,不住地缓缓画圆。

“似乎净是些与众不同的建筑。”他话里有话地说道,“他似乎故意设计成不便居住的房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怀疑设计者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的同时,也会感到他的设计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具体说来是什么样的魅力呢?”

“那个无法用语言表达……好了,这些事情你会慢慢明白的,反正有的是时间。”

玄儿再次将手电筒的光线移到塔上。

“总而言之,我觉得玄遥参观过的尼克罗蒂的建筑中,也许就有十角形的。所以,我才说‘也不是没有答案’的。”

玄儿看了我一眼,朝着塔的入口走去。我赶忙紧随其后,跨上台阶,走到门前。

“鹤子太太不是说这个门一直是锁着的嘛。”

“是啊……本该是这样的……”

玄儿用手电筒照了照门把手。

“嗯?!哎……怎么会这样?”

“门锁怎么了?”

“——锁坏了。”

我站在玄儿身后看向门锁,不经意间轻喊出声。

一把弹簧锁挂在门上——似乎就是它锁住了这个入口——这把弹簧锁本应固定于两边门框之间,但安在其中一扇门框上的螺丝松掉了,于是,那锁才挂在了门上。虽然这弹簧锁本身是锁着的,但这样一来却起不到本来的作用了。

“会不会是被人弄坏的?”我问道。

玄儿摇摇头。

“螺丝不像是被人拔出来的。我觉得可能年代久远,松动了吧。”

“坏了很久吗?”

“天晓得。这个塔原本就不怎么用,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有可能是一年前、一个月前,也可能就是今天坏的。”

玄儿没有理会挂着的弹簧锁,径直握住了门把手。随着一声闷响,塔门被推开了。

2

我们走入十角塔。

塔内一片黑暗,不动声色地泛着潮气。我们用电筒照了照四周。

墙壁满是污垢,地面灰尘遍布,四处散落着零碎板片及木棍……我知道塔内荒废不堪,但用手电筒还是看不清楚内部的构造。

从地板下面传来金龟子的鸣声。尘土、霉味以及旧木材的味道交织混杂一起,刺激着鼻腔。这是长期无人居住的建筑中所特有的气味,虽然谈不上舒服,但不知为何却让我产生一种久违的感觉。这个……

——这是上哪儿野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的泥啊!

十多年前的声音不经意间响彻耳畔。

——疯玩儿什么去了?

——你可是哥哥,怎么这么皮……

“中也君,走这边!”

玄儿招呼着我。

他照着右前方,缓慢地向前走去。光影间,能隐约看到一个通向上面的螺旋楼梯。

玄儿抓住楼梯扶手,猛地站上去,试试它的承重度。伴随着金龟子的鸣声,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轻微响声。

“上来!”玄儿喊道,“小心脚下。没准儿有的楼梯板都烂了呢。”

楼梯很窄,无法让两人并行通过。等玄儿走上几级楼梯后,我才小心地踩上第一级楼梯。这个古旧的木楼梯比预想中结实,承载两个人毫无问题,也没有玄儿所担心的坏梯板。

塔的第三层是最高层。

玄儿爬到顶层后,立刻用手电筒照向身边的墙壁。他满意地轻声低语道:

“太好了,还有蜡烛。”

只见墙壁上有个烛台,上面插着几根粗蜡烛。看来这个塔内原本就没安灯。

玄儿用打火机点着蜡烛后,遮蔽了视线的黑暗逐渐化开。因此,我也能大致看清顶层的样子了。

整个房间呈十角形,大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是我们所在的楼梯附近一角,其余空间为另一部分。两部分空间被木栅栏隔开,因此即使我们站在楼梯处,也能看清整个房间的情况。看起来,这层被全部打通作为一间房用了。

“这里……”

我瞄了一眼玄儿的反应。

“可真像是……”

我觉得这儿真像个牢房。中间是栅栏,栅栏的对面是牢房,而我们站在牢房外面。从面积上推算,“牢房”与外面的比例大致是四比一。

“以前,那里似乎铺过榻榻米。”

烛光中,栅栏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玄儿拉长的身影也重叠其上,摇曳着。

“不过现在嘛,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什么都没有。”

栅栏上敞着一扇门,玄儿穿过那里,朝“牢房”走去。我在裤子上轻轻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双手,跟在玄儿身后也走了过去。

我们走到十角形房间的中央,借助着蜡烛和手电筒的光线,打量着四周——这里果真空空如也。不要说家具和摆设,就连以往铺过的榻榻米也荡然无存。

“玄儿,你说……”

黑色栅栏对面烛光摇曳。我眯起双眼,向身边的朋友问道:

“这个房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你觉得呢?”玄儿反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嗯……”

“你是不是想说——这里像个牢房?”

“……是啊。”

玄儿沉默了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你猜得没错。”

“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我不禁吃了一惊。

“那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囚禁人的地方,也就是塔顶牢房。那扇栅栏门上好像还曾上过一把结实的锁。”

“——牢房?”

听到这个古老的词语,我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要关谁呀?”

我当然想知道答案,但玄儿摇摇头。

“那可是个秘密,是浦登家族的秘密。你要是不打算活着回去的话,我就告诉你。”

“你说什么呢?”

“吐个槽而已。”

说完,玄儿轻声笑起来。但他吐的是哪句的槽,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关于这个塔,我并不清楚建塔伊始时的状况。我也只是听说——宅子里的人出于某种目的才建了这个塔。”

玄儿转而正色地说。

“但至少我知道在竣工后的一段时间内,这里的确曾被当过囚禁室。不过,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这些事儿我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我再次看向玄儿。

“是因为你提到的那‘某个目的’?”

“没错。就是因为‘某个目的’。”

玄儿仿佛自嘲一般,故意耸耸肩。

“我现在回忆不起来了,心里急得痒痒的。这种心情,你或多或少可以理解吧?”

——我吗?

我默默地点头。

——我究竟是谁?

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依旧纠结这个问题。但,我认为他说得的确没错。

“平台在……哦,那边呀。”

玄儿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去。借助手电筒的光,我们看到一扇开着的窗户。

“这层有四扇窗子。不过,这四扇窗子里就只有这一扇窗子外面带平台。”

那是一扇有一人高的对开落地百叶窗,其内侧并没有玻璃。从这里走出去,才能看到百叶窗外侧还附有防雨木板——说来这构造也很奇怪了。

那个平台不大,有这个十角形中的其中一边宽,纵深不足一米半,其余三面均围有半人高的黑色栅栏。

“瞧。”

玄儿举手指指。

“那就是我们刚才所在的房间。”

我用手按住被暖风吹得蓬乱的头发,朝他手指的方位看去。横在地上的黑黢黢的巨大宅邸之影展现在眼前。面前那幢建筑物——东馆的二楼,有一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

我正想朝前迈出一步,玄儿赶忙制止道:

“小心!虽然我觉得也不会再地震了,可这个建筑太老了,还是别靠近栅栏为好。要是再从这儿掉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你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安然无恙。”

说着,玄儿自己反倒走了过去,轻轻握住栅栏,朝塔下望去。他用手电筒照照下面,点头说道:

“没错,那个人就是掉在这底下的。”

随后,玄儿离开栅栏,查看起脚下的阳台地板来。

“要是有脚印就好了……可惜啊,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楚。塔里应该会留有脚印吧。”

“留下脚印?是吗?”

“欸?你没注意到吗?不过,天这么黑,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是我疏忽大意了。这个塔内,长期无人出入,亦无人清扫,地面上积满了灰尘,那个人不可能没留下脚印。

“在一层入口处、楼梯上以及这层的地面上,肯定有那人留下的脚印。只是这里太暗了,看不清楚。还是明天再确认吧——对了,中也,你看!”

玄儿站起身,走到我身旁。

“我找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玄儿伸出左手。我拿起手电筒照了过去。

“这是——表?”

“没错。而且还是怀表,带着银表链的怀表。”

“它掉在了这里?”

“就落在栅栏前。”

“你的意思是这表是那个年轻人掉的?”

“有可能。当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坠落塔下的时候,这表掉在了这里……”

说着,玄儿收回左手,仔细端详起那块怀表来。

“表盘玻璃还好好的,但指针停了。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受到撞击才停的——六点半,正是地震发生的时间。一切都吻合。”

“的确如此。”

“欸?”

“又怎么了?”

“表盘背面刻着字呢。刻的是……”

玄儿重新握好电筒,左手捏着怀表凑到脸前,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

“‘te’。”

“‘te’?是缩写吗?”

“像是。”

玄儿点点头,将怀表放入牛仔裤的口袋里。

“这表肯定是那个年轻人的。而且,这上面刻着的‘te’很有可能就是他名字的缩写。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找到了能够确认他身份的东西。”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躺在东馆客厅里的年轻人的苍白容颜。我又重复了一句“te”,但什么都没有想到。

3

今年春天,我遇到了浦登玄儿。说得再精确些——是五个月前——四月下旬的一个晚上。

从孩提时代开始,我就喜欢建筑物,尤其是古老的西式宅邸。高中时期,我常常利用悠长的假期四处旅行,见识过许多不同地方的建筑。所幸的是周围的人没有过多指责,认为那不是高中生该做的事。其实他们早就觉得我挺怪异,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我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无形中帮我摆脱了不少指责。很早,我就下定决心,打算高中一毕业就到东京去,正儿八经地学习建筑。我亦为此而努力……今年三月,我如愿以偿地考入了理想中的大学。

我离开位于九州大分县的老家,独自来到东京,寄宿在文京区的千駄木。我记得那天是入学典礼结束后一周多的一个周日,日期是四月二十日。

刚过正午,天空就飘起了小雨。我单手撑伞,夹着素描本走出房间。我记得当时自己穿着白色对襟衬衣、灰色长裤,外罩一件薄大衣。樱花已经过了盛开期,被雾蒙蒙的冷雨打湿。

那天,我打算走得远一点,去看看位于北区西原的原古河男爵的宅邸。那是由英国著名建筑师约西亚·肯德尔建造,具有浓郁北方哥特风格的石砌西洋建筑。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宅邸,但还未曾有前去造访的机会。

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不大不小的雨,反而在心里祈祷着,这鬼天气能使得前去参观的人减少。

到达之后,我占据了一个适当的角落,撑着伞,开始素描起那个建筑。我喜欢描绘各地的建筑,从高中时养成的这个习惯从未改变过。

好几个小时,我没有休息片刻,专心致志地画着。小雨时下时停,等我大致画完的时候,小雨突然变大了。我看看四周,已有几分暮色。我合好素描本,抱在胸前——好不容易画好的,可不能被淋湿了——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宅邸。

……我能清楚回忆起来的情景到此为止。

在那之后做过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根本回忆不起来——那是一段被分割的记忆,是一段空白的时间。

此后能回忆起来的便是自己躺在医院充满药味的病床上,周围有几个素昧平生的人。

有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以及一名全身漆黑的男子——他就是浦登玄儿。

“现在好一点儿没有?”

当时,玄儿这样问我。

“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

“我……”

我不知所措地歪着脑袋。

“这里是……”

“是病房。”

“你是……你们是谁?”

“他们是主治医生和护士。我叫浦登玄儿。我不是已经对你说了好几次了嘛。”

“哦……”

“你还没想起来吗?你叫什么?”

“我叫……”

——我?

“我是……”

我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身上倒不怎么疼。——我到底是谁?

我不断扪心自问着这个令我焦躁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些人交谈着?

这是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二清晨发生的事情。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自己和浦登玄儿的初次相遇。但对于浦登玄儿来说却不是那样。他说我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两天前。

我是二十日周日下午离开原古河男爵宅邸的,那之后足足一天半的记忆被我完全弄丢了。不仅如此,当在病房里与玄儿“初次相遇”时,我连二十日之前的事情也完全忘却了——包括自己的姓名和出身。

后来从玄儿的口中,我得知了一些“事实”。

周日晚上七点半左右,我在小石川植物园附近。

这个植物园位于原古河男爵宅邸的南边,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我不记得自己在雨天是步行,还是坐车去的。我为何不回千駄木,而要去那里?其中肯定有原因,但我也不记得了。可能仅仅是去散心,也有可能只是路过那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迷路了,可以设想出诸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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