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 三(1/2)
分裂的“视点”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各自不规则地不断沉浮着。
现在,本应成为“视点”主体之物尚处于昏暗的混沌中,无法掌握那个在半透明墙壁对面展开的“世界”。有时,感觉、认识以及思考的零星片断会因为某一缘故而变得活跃。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作为结果而言,夸大了导致混乱与错误的可能性……
吞噬一切般蔓延的暗影出乎意料地柔软,然而它依旧冰冷、恶意满盈。
1
又迎来了一个夜晚。市朗独自缩在一角,胆战心惊。
屋外,滂沱大雨下个不停。大风呼啸,听上去像是人的喊叫声。草木沙沙作响。电闪雷鸣。还有那浓重的漆黑夜晚……这个夜晚的一切都让市朗胆战心惊。
市朗待在一个陈旧得称其为“茅舍”都会觉得难为情的木屋之中。这间废屋似乎曾发生过火灾,大部分建筑被烧得差不多了,只有这里幸免。但却放任不管,既没有修缮也没有拆除。
这里太过破落荒芜,令人根本就无法想象当年它原本的风采如何。墙壁上满是裂缝,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地板腐烂脱落,破烂不堪的天花板上到处都漏着水。
在昏暗房间的一角,没有漏雨的一处,残存着几乎快散了架的肮脏木质桌椅。市朗抱着膝盖,坐在那椅子上。每当电闪雷鸣之时,他便把头埋进两腿间,屏住呼吸。虽然天气并不寒冷,但一连几小时,市朗都不由自主地浑身打着哆嗦。
桌上放着一个可折叠的旧灯笼,里面点着蜡烛。拜其所赐,总算没有昨夜那么黑得怕人了。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帆布包内,有一块吃了一半的法式面包。这样一来,市朗好歹能够填填肚子了——这都是那个男孩子给的。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个男孩子不可。但是,话虽如此……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市朗无力地叹口气,看了看手表。晚上十一点多。不到一个小时,就又要迎来新的一天——二十五日。
昨天、今天都没回家,自然也没去上学,家里人肯定担心死了。说不定整个村子都乱作一团。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事先把目的地告诉某个人……
市朗回想道。
自己在湖边停车场上的吉普车货架里度过了一晚……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他从睡梦中醒来。也许身心都相当疲惫了,这一觉才睡得很香,一个噩梦也没做。
醒来后,市朗立刻觉得口干舌燥、饿得要命。耳边传来了敲打在吉普车车篷上的细雨声。他睡眼蒙眬地环视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我这是在哪里呢……只要想到自己所处的状况,昨晚那种不安和恐惧便再度涌上心头,战胜了饥渴。
天亮后,屋外下起了雨,但基本状况没有任何改观。
雨下得还不是很大。市朗背好包,戴上棒球帽,罩上夹克的兜头帽,胆战心惊地爬下吉普车。天空虽然乌云密布,但毕竟太阳升起来了。市朗从来没有因为白天的日照而这么开心过。
市朗张大嘴巴、仰面朝天,让滴落的雨水润润嗓子,顿时又觉得肚子饿了。要找点填饱肚子的东西……市朗突然想起栈桥旁的黑色石屋。去那里找找,肯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但是……
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时的场景又活生生地展现在他的脑海里。
市朗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屋内窥视时看到的那个异形男。他那看起来病态的、死灰般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正当他磨菜刀之时,地震再度发生。
屋内的墙壁和天花板塌了,家具摆设也倒下来……在散乱的瓦砾和玻璃碎片中,那名男子被压在架子下面,痛苦地挣扎着。他浑身是血、表情狰狞,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
那家伙怎么样了?
市朗明知那人受了重伤,却心生恐惧,逃离了那里。几乎没有救人的勇气——后来,那家伙怎么样了?还被压在架子下面吗?总不会就那么死了吧……
罪恶感与挥之不去的恐惧感交错在一起,心情复杂的市朗冒雨走向湖边的栈桥。
那时,市朗第一次见到那个湖中小岛。岛的四周围着犹如城墙般高耸的石墙。隔着石墙,那宅子的黑影时隐时现。
那就是——
市朗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
那就是暗黑馆……
湖边那个屋子的大门半敞着。市朗小心谨慎地走进去。他从门口一直走向那男子倒下的房间。墙壁与天花板崩塌了,瓦砾和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这些和昨天目睹的情形一模一样。但是……
市朗不禁惊叫起来。
没有人。架子下的那名男子消失不见了。
他自己逃脱出去了,还是有人来救他呢?
市朗心中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但恐惧感却急剧上升。
那家伙说不定就在附近,或许还有他的同伙。如果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究竟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绝不能到那幢宅邸附近去!
市朗又想起奶奶的话。
——那里有恶魔栖身。
市朗心惊肉跳地环视四周。于是,他发现在入口一侧的台子上有台电话。
市朗冲过去,抓起电话。这下子就可以和家里联系,就可以求救了。
但是,放到耳边的话筒中只传来讨厌的杂音。即便拨号也还是杂音,无法打通。不知是电话本身坏了,还是电话线出了问题。
市朗没有放弃。他挂上电话,又拿起来拨号。但无论尝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就在那时,市朗听到微弱的呻吟声。顿时,他吓得心里怦怦直跳。那是从附近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
市朗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立刻逃出去,而是走向隔壁房间,偷偷看了进去。那里好像是卧室。房间最里面的窗子一旁放有一张床。屋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而后——
市朗看到那个发出呻吟声的人倒在床前的黑色地板上。
那人穿着深灰色的衣服,就是昨天看到的男子。背部隆起的硕大肉瘤,令他只能侧身躺着。抱着腹部倒地不起的男人,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声。
他自己从架子下挣脱出来,爬到这里后筋疲力尽了吗?他曾经昏迷过去了吗?他伤得怎么样呢?
市朗想喊他,但犹豫不决。昨天透过窗户看到这个男子令人恐怖的笑容……当时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再次于脑海中复苏,令市朗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那个……”
市朗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点声音。
“你……”
突然,那男子的身体猛地一动。
市朗顿时惊叫着,飞也似的逃离那个房间。
市朗从建筑物中冲出来,跑向栈桥。栈桥上拴着一艘小船,是小型的摩托艇。
坐这个摩托艇上岛吧,向宅子里的人求救……
市朗从来没有驾驶过摩托艇。要是有船桨,还能划一划。他边想边扭头看向那个房子——
只见一个灰色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建筑物背后走了出来。市朗再度惊叫起来——天哪!是那家伙!那家伙要追过来了!那家伙来追我了!
市朗忘我地跑起来。他冒着雨,慌不择路地跑到湖边小径上。
跑了一阵子后,市朗回头一看,发现那名男子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没事了。安全了。
市朗拼命说服自己。
那家伙受了伤,跑不动的。肯定不会有事的。没事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市朗边调整呼吸,边望向湖中小岛。此时,他才注意到——
湖水……湖水的颜色很奇怪。非蓝非绿,亦非灰色。总觉得那湖水有些泛红,一如倾倒许多颜料般,湖面泛起了茶红色。
这湖水原本就是这种颜色吗?还是某种原因致使湖水变成这种颜色(……这种颜色是)的呢?
市朗突然想起若是沿着湖边走一圈,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船只。或是……对了!或许还能发现绕过发生塌方的地段,折返回到村庄的道路呢。要是能找到的话……
雨打湖面、喧嚣不止之时,又传来另一种不同的声响。那是马达的轰鸣声。
市朗惊讶地望向栈桥。这是……刚才那艘摩托艇的轰鸣声吗?
那艘小艇驶离栈桥,驾船者正是那名男子。
一瞬间,市朗觉得那男子驾船来追自己了。很快,他就知道并非如此。那艘小艇径直开向了小岛的方向。
小艇在茶红色的湖面上(这种红的颜色是……)滑行着。马达发出高亢的轰鸣声,船速越来越快,笔直地冲向那黑色的小岛。市朗站在湖边,屏息望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意想不到。那个高速行驶的小艇既没有减速,也没有掉转方向,而是向那四周都是石墙的小岛上猛烈撞去。
烟雨朦胧之中传来巨大的声响,短短几秒钟,那艘小艇就从市朗的视野中消失了。市朗似乎隐约看到那飘散在空中的黑色碎片,但不知那驾船的男人情形如何。
当时是上午十一点半左右。
2
随后——在自己目击小艇碰撞的事故之后……
市朗坐在椅子上,抱着腿继续回想。
……雨势渐渐变大。市朗独自走在湖边小径上,心里已经不再像方才那样恐惧。再也不用担心被那男子追击,再也不必害怕那男子了——尽管如此,市朗所处的基本状况并没有改观。
肩膀和四肢都很沉重。而且,最主要是肚子饿。尽管如此,市朗还是不想回那个湖边小屋去找吃的。
就这样走了一小时左右,市朗正好绕到小岛的后面。就在那时,市朗发现了那条延伸到岛上的桥。
在风吹雨打中,湖水颜色呈现出暗蓝色,看来,栈桥一带的湖水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变成了茶红色。
与栈桥那边相比,这里与小岛的距离要短很多,估计最多也就百十米的距离。一座形状罕见的桥将小岛与岸边连接起来。那既非吊桥亦非板梁桥更非拱桥……市朗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种桥。
危险,禁止渡河
桥前立着一块牌子。与昨天见到的那块标示此处乃浦登家族私有土地的牌子相同,这块牌子上面也写有四四方方的红色警告字体。
市朗有些犹豫——要怎么办呢?
这桥仿佛直接漂浮在湖面一般。或许叫“浮桥”吧,连接大量筏子般的“浮子”,其上铺木板搭建而成。
经历风吹雨打,加之湖水的推波助澜,这桥显得非常不牢固。虽然桥宽可令一辆板车通过,桥的两侧还拉有锁链,但或许年代久远才“危险”的吧。如果强行通过,说不定会将桥弄坏。
犹豫良久,市朗还是无视警告走上了桥。他觉得自己身小体轻,只要多加小心,只身一人应该可以过桥。就算掉到湖里,自己也会游泳。
再那样在湖边乱转也没什么用。就算回到森林,恐怕也只会迷路而已。似乎也没有能绕过那片塌方的远道。就算真有那种路,自己也找不到。风雨越来越强,远处似乎传来雷鸣声。
市朗决定先去岛上再作打算。
虽然不知道宅子里住着什么人,但好过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因此……
此时已过下午一点。一阵猛烈的风刮过,仿佛从后面推着市朗前行一般。
市朗重新背好帆布包,戴好夹克上的兜头帽后,开始慢慢渡桥。
浮在湖面上的那座桥比想象中摇晃得更厉害。桥面和锁链都严重腐朽,加之雨淋,脚下滑得厉害。每走一步,都会传来让人惴惴不安的声响。仿佛那腐烂的桥板即将脱落一般,连接“浮子”的铁锁锈迹斑斑,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好几次都想掉头回去,但市朗在心里不停地念叨——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慢慢地迈着脚步向前走着。
最后十米,市朗决定索性跑过去——事后想想,那也许是个错误。
市朗跑向小岛的时候,耳边不时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好像是锁链断裂的声响。整座桥摇晃得更加厉害,到处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脚下有几块木板脱落了,令他差点儿跌倒。真没想到,那个看似伸手可及的对岸,竟然令人感到如此遥远……
尽管如此,市朗还是登岛了。不能不说他很幸运。市朗连滚带爬地上了小岛。就在那时——
整座桥猛地横向弯曲起来,随着剧烈的异响,浮桥自中间断开了。
只要有一处断开,其他地方也是迟早的事。木板的脱落声、锁链的断裂声持续不断,桥面到处断开。从岸边延伸过来的桥面犹如水中大蛇,七扭八歪地漂移开来。湖面上到处散落着桥板和“浮子”。
就这样,市朗登上了小岛。但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渡过这座桥的人。
桥边建有一个小小栈桥,但一艘船也没有。栈桥旁有个看起来黑黢黢的,像是遭到烧毁的建筑物遗迹。那里曾是存放船只的小屋吧。
长长的石阶自岸边以缓缓的坡度向上延伸。市朗再次看看毁坏的桥,然后将不知何时脱落的兜头帽重新罩在棒球帽外,紧紧系上帽带后,登上了石阶。
石阶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黑门。市朗推了推那扇门,却纹丝不动,似乎自门内闩住了。然而幸运的是,门旁的木质便门却敞开着。
穿过便门,展现在眼前的是草木繁杂、郁郁葱葱的大庭院。市朗首先看到的是这个依石墙而建的陈旧建筑物。以他的角度看过去,这房子位于左首方向。
这是一个腐朽不堪的“废屋”,覆盖着常春藤与蔓草。
市朗跑了进去。至少,那里可以遮风挡雨。
3
市朗继续回想。
当他发现这个建筑物,跑了进去的时候,雨下得还没这么大,从天花板上漏下来的雨水也没这么多。市朗脱下被雨水淋湿的夹克,从包中取出毛巾,擦了擦手和脸。当他总算回过神的时候——
“谁?”
从房子入口传来询问声。
“谁?”
市朗大吃一惊。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拿着黄色雨伞的人正看着自己。这就是叫“慎太”的那个男孩子与市朗的初次相遇。
“谁?”
对方又问了一遍。他叠好雨伞,放在门外,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那少年穿着茶色短裤和蓝色短袖衬衣,剃着光头。
“我、我叫市朗。”
市朗回答道。从外表上看,对方比自己小五六岁,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相当吃惊。
“我从i村来。后来……”
“i村……”
少年显得纳闷。
“你叫……市朗?”
“是的——你呢?是这宅子里的孩子吗?”
“我,慎太。”
“慎太?是你的名字吗?”
“妈妈,忍。”
“忍……”
市朗觉得那孩子就算比自己小五岁,也应该八岁了,但他说话没有条理,反应也很迟钝,说不定智力上有问题。
“你是这宅子里的孩子吗?”
市朗又问了一遍。慎太费解地回答道:
“我,宅子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然后略略困惑地说道:
“妈妈,干活。”
妈妈在这宅子里工作吗?难道他是用人的孩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市朗问道。
“这个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里,我的……”
回答一半,慎太闭口不说了。
“我的……”
“是你的房间吗?”
“我的……”
市朗再次环顾四周,这里只是间破烂不堪的“废屋”罢了。难道这里就是让这个孩子住的房间吗?怎么可能!
市朗突然想到这里或许是他的“秘密基地”之类的地方。这里是这个少年瞒着大人,独自进出的秘密游戏场所。
“宅子里的人可怕吗?”
市朗诚心诚意地打听起来。慎太再度费解地想了半天,挤出一句:
“老爷,可怕。”
说完,他低头看向自己脚下。
“可怕……是吗?”
——那里有魔物栖身。
市朗再度想起奶奶的话,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果然这样。”
市朗觉得还是在这里潜伏一段时间,看看情形再说。
眼前这个少年暂且不论。如果这宅子里的人都和岸边那个建筑物中的男人一样恐怖,自己该如何是好?此时,市朗一下子犹豫起来。他心中还有一种罪恶感——不仅随意闯入私人领地,还弄坏了上岛的浮桥。而那艘小艇的事故,也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责任。他边发着愁边说道:
“肚子好饿啊。”
市朗无法抑制自己此时的生理需求。
“这里有没有吃的?”
他看向慎太。
“肚子……饿了?”
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就在那时,突然——
“慎太!”
从建筑物外面传来很大一声呼唤,市朗一下子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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