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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砍头的逻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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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林点点头,看着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里的女作家说,“舟丘君说她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

“原来如此。”

不久,清村换完衣服回来。他下身穿一条做旧的牛仔裤,上身配一件浅紫色的长袖衬衫。

“现场检查结束了?”他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一边从桌旁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跷起腿,“接下来要审问嫌疑人喽?”

岛田满不在乎地微笑着,面对清村坐下,并把其他人叫过来。

“先把我已经弄明白的事情告诉大家。”岛田把现场的状况和死者的情形,向留在大厅的三个作家作了简洁的报告。“推断死亡时间是昨晚半夜到今天早上,更具体的时间很难确定吧,夫人?”

看到桂子点头确认,岛田宣称为了慎重起见,要询问那段时间内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只不过,理所当然,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人提出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

“喂喂,”清村耸耸肩说,“除非跟谁上床才会有不在场证明吧。”

(为什么他还在开这种玩笑?)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

密闭的馆中发生了真实的杀人事件,凶手就在其中。

(真的吗?)

宇多山知道事情越是严重,清村就越爱开玩笑,可即便如此……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岛田又向在场的人提出之前的疑问,“凶手为什么用斧子把尸体的头部砍下来?”

然后,他把在会客室对宇多山他们的说明又重新讲了一遍。

很明显,凶手在“模拟”须崎的小说《弥诺陶洛斯的首级》,但他(或者是她)为什么做一些不必要的行为呢?

“我对这个问题有一个解答,如果它是正确解答的话,我认为这将是个有力的证据,对弄清楚凶手是谁很有帮助。”

说着,岛田窥视众人的表情。

“哦,请你多多指教。”清村说道,他对岛田自信满满的措辞略显惊讶。

“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逻辑了,也就是说……”岛田环视桌子周围的人,“须崎君在小说中描写了装扮成弥诺陶洛斯的尸体——这种‘模拟’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在小说未完而作者死去的现在,已经无法搞清楚了。另一方面,现实事件中的凶手为了某种意图将小说中的‘模拟’用在真正的尸体上,而且还增加了作品中没有描写的‘砍头’这一项。这里要考虑的其实是非常单纯的问题——实施‘砍头’对那个现场起了什么具体效果?”

“具体效果?”宇多山不假思索地重复着这句话。

岛田继续说道:“比如说,砍头之后,尸体更加接近‘牛头人身’的造型,但我认为这恐怕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假象,背后一定隐藏着真正的意图。也许——尽管这么想有点跳跃——砍头之后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液……须崎君在小说中没有写流血的场面,我想事实可能就隐藏在这种红色的‘效果’之中。”

“血的颜色……”

“就是这样,”岛田点点头,用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环视众人,然后说道,“也就是说,我想凶手在杀害须崎君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伤,从伤口流出的血把地面弄脏了。象牙色的绒毯上沾着红色的血,十分显眼。在现场留下自己的血迹很危险,只要警察注意到血迹并作详细分析,恐怕能很快确定血液主人的身份。因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血迹清除掉。”

“啊啊……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正如大家知道的,那个房间的绒毯毛很长,光靠擦拭很难清除污渍,于是凶手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是《断剑》的逻辑吗?树木须藏于森林,如果没有森林就自己造一个。”

“完全正确,宇多山君,就是要将血迹藏在血泊中。那么,接下来——”岛田再次环视桌子周围的人。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大家的脸都变得十分僵硬,因为,很容易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在留意,看来我们之中没有人受过类似的伤。”

“难道你想在这里对所有人做身体检查吗?”清村耸耸肩道。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圆香尖叫着。

岛田连忙制止她。

“不是说做身体检查。好了好了,那个现场没有留下凶手与须崎君打斗的痕迹,我看凶手应该是趁其不备下的手。既然没有激烈的打斗,受伤的部位可以限定在‘裸露的皮肤’这个范围内,比如面部、手臂以及女性裙子下边的脚部,不考虑腹部或背部受伤流血的可能性。”

“那么,请你好好看一下。”说着,圆香把双手放在桌上,捋起袖子,“我哪儿都没受伤。脚也看一下吧?”

“不不,还是请一位女性来确认吧。”

“哎呀,没想到你是个尊重女性的人。”

“那么,其他几位把袖子捋起来,让我看看手臂,如何?”

岛田说着,把自己长袖棉毛衫的袖子捋了起来。

剩下的五人同样捋起袖子展示手臂。十二条手臂并排放在桌上,这种景象十分怪异。

“看来大家都没有受伤。”宇多山说道。

岛田点点头。

“没有人的手臂受伤,脸和喉咙大家也互相看过了。”

“你得把头发撩起来,给大家看看脖子吧?”清村对圆香说道。

圆香叹了一口气,怒视对方。

“好,请便。”说着,她用双手撩起头发,“看吧,我是清白的。”

接下来,几位女性的脚也经过检查,没发现伤口。

“那么,接下来,”岛田毫无气馁之色,继续说道,“还剩一种可能性……”

“你还有什么馊主意啊?”圆香扬起眉毛。

“呃,我想这个可能会让人反感,幸好宇多山夫人在这儿。”

“我?”桂子一脸惊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岛田君?”

“还是受伤的问题。关于滴落在绒毯上的血……当然,现在只能认为是鼻血了。”

“鼻血?”清村夸张地摊开双臂,“哈哈,你这回是要请前耳鼻喉科的女医生来给大家检查鼻子吗?”

“既然是能滴落到地上的程度,鼻出血应该相当严重。假如事实如此,夫人,通过检查鼻子,有可能查出十多个小时前的出血痕迹吗?”

对于岛田的问题,桂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想,检查鼻腔内侧的话,大概可以看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

“可是没有工具啊。”

“用什么来替代一下可以吗?”

“但是,至少得有照明工具啊。”

“笔灯可以的话,我带在身上了。”

“你够了吧,”圆香直起腰大声说,“要检查鼻子?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在医院以外的地方检查鼻腔,确实有点滑稽。”岛田用低沉而严厉的声音说道,“但那样的话,你就做好被怀疑的准备吧。”

岛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钢笔型的手电筒,然后,桂子开始做鼻腔检查。最初面露难色的圆香,后来还是说着“我可受不了在这里被当成凶手”,勉强接受了检查。

岛田站在角落的电话附近,远远看着这种略显滑稽的情景以及围着桌子依次等候检查的几位“嫌疑人”。宇多山也在有意观察几位作家的表情和举止。

清村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不停说出讽刺的话。圆香不满地把脸鼓了起来。林闷闷不乐地蜷着身子。鲛岛一言不发地摆弄着香烟盒。

没人有特别可疑的举动。

清村、林、鲛岛、圆香按顺序接受了检查,但桂子并没有指出谁有鼻腔出血的痕迹。接下来,宇多山有点紧张地坐到妻子面前。

“鼻黏膜皲裂了呢,”桂子做出诊断,“还是把烟戒掉吧。”

看到了吧——圆香用暗示这个意思的眼神怒视着岛田。

“只剩岛田君了。”

“啊啊……看来是这样。”

岛田对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都没有”感到很意外。他抿起嘴,不停摇着头,然后接受了检查——结果依然是没有问题。

“还有人没接受检查,”清村道,“就是那个当女佣的老婆婆。还有,女医生本人的鼻子也不能排除在外吧?”

“岛田君,”桂子马上把笔灯递给岛田,“麻烦你检查一下我的鼻子,好吗?”

“啊?”

“我也不想因此被怀疑,拜托了。”

“可我不是医生啊。”

“没问题,我知道你不是医生。”桂子让踌躇的岛田握住笔灯,“鼻中隔——就是将鼻腔左右分隔开的部位,其前下方是被称为‘克氏静脉丛’的软骨部分。只要把手指伸进鼻子,马上就知道了。”

“哦哦,是的。”

“所谓鼻血,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从这个部位流出的,所以只要检查这里有没有凝结的血块或者伤痕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

桂子下巴上扬。岛田小心翼翼地把笔灯的光照进她的鼻腔,过了一会儿就低声说着“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没有异状。”

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角松富美祐也被叫了出来。确认她手脚都没有受伤之后,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为由,让她接受了鼻腔检查——结果还是没问题。

“哎呀,把戏玩完了没有?”清村冷冷地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岛田,“靠推理小说中的逻辑,可没法解决现实事件。”

4

“总之,我始终主张应该按照宫垣老师的遗言继续进行竞赛。”清村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用强硬的语气说道,“目前一个人被杀,一个人失踪,事态十分严重,这我很清楚。然而,老师的遗言还有效,这也是事实。当然,如果我们之中有谁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而杀了须崎君,那这个人会被剥夺继承权。不过话说回来,目前还没法确定凶手。”

“但是,清村君——”

清村完全不在意宇多山的插话,继续说道:“如果说让我放弃巨额遗产的继承权,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反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努力继续进行竞赛,这样才更有建设性。虽然宫垣老师已经去世,可他的灵魂看着咱们呢。”

“但是,清村君,”宇多山大声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可以创作小说吗?”

“我可以,”清村脸上甚至浮现出无畏的表情,笑着说道,“林君和舟丘女士难道会弃权吗?”

被点名的两位作家用模棱两可的表情对视着,很明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那个,”林开口道,“如果继续进行写作比赛,井野君不在,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只不过是个主持人。记录遗言的磁带和遗书应该还好好地放在老师的房间里,所以没问题。而且——”

清村瞥了岛田一眼。岛田对自己的推理落了个空感到很难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只是把手指在桌子上移来移去。

“你们说我满不在乎也罢,见利忘义也罢,我也没办法。不过,跟岛田君不同,我对这起事件有自己的想法。”岛田的手指停了下来,清村继续说道,“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作家必须构建复杂的事件来迷惑读者,但现实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使用令人惊奇的诡计啊、凶手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啊,这类事情是很少出现的。”

“岛田君极力主张的‘砍头逻辑’也一样,确实既合情合理又趣味盎然,可结果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总而言之,还有很多其他假设可以解释这件事情。”

“凶手可能只是想把‘模拟弥诺陶洛斯’这种行为弄得更逼真一些,才把头砍下来——至于没有完全砍断的原因,可能是看到血害怕了。或者是凶手非常怨恨须崎君,不把他剁了就不解恨。这些都是理由。”

岛田不满地噘了噘嘴,但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那么,清村君,你是怎么考虑的?”鲛岛一边抽烟一边问道。

清村轻轻哼了一声,把视线投向对开门——那扇门连着通往地面的楼梯。“凶手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了,这就是我的看法。”

房间里响起一片讨论声,大家把充满疑问的眼神集中在清村脸上。

“岛田君一直认为井野君不知所踪的原因,是他已经在某个角落被杀掉了。但是,这么想总有点不对劲。”

“也就是说,你认为井野君是凶手?”鲛岛问道。

清村微微一笑。“有人被杀,有人失踪,失踪的人手里拿着正门钥匙。自然,最可疑的就是那个失踪的人——井野满男。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提出这个意见,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动机呢?”这回是宇多山问道,“为什么井野君非杀掉须崎君不可?而且那个‘模拟’……”

“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都不奇怪,也许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让他对须崎君怀有私怨,这类可能性要多少有多少。刚才我也说过,在牵涉了十几亿遗产的特殊状况下,他打算以此为幌子,清算过去的仇恨。也许最初他打算若无其事地留下来,可一旦动手杀人之后,他选了另一条路,也就是从这儿逃出去。只要切断电话线并把我们关在这座房子里,就可以让我们推迟数日才能报警,这期间他能逃到任何地方,这就是他的计划。怎么样,这么想不是更现实吗?”

清村两手叉腰,等大家做出回应。

林和圆香对“井野=凶手”这种新说法表现出动心的样子,望向清村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岛田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假如这是事实,”鲛岛点上一根烟,“那么,刚才岛田君说的‘砍头逻辑’也许是对的。”

“也许是吧。”清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大家认可我的说法,那么刚才的检查就能作为证据——检查的结果是大家都没问题,‘符合条件的人’只剩一种可能,就是今天不在场的井野君。”

“确实如此。”

井野满男是杀死须崎的凶手——在场的人逐渐倾向这个结论。

尽管心里还有点纳闷,但宇多山也把清村的看法作为“正解”来对待,开始尝试着接受。他看看坐在身旁的桂子,她似乎以同样的心境在确认其他人的看法。

“那不就好了,”清村仿佛大获全胜一样笑逐颜开地说道,“我再次主张,至少在规定时间内,只要外面没人来帮忙,我们就得遵守遗言的指示,继续进行继承人选拔竞赛。怎么样,大家说呢?”

这个问题充满了自信。

“明白了,”圆香像要甩开迷惘一样用力闭上眼睛,“我尽量不弃权。”

“林君,你怎么看?”

林轻轻垂下眼帘。“我也,那个……”

“那就这样定了。”清村满意地点点头,依次看了看鲛岛、宇多山和岛田。

“我们三个人都说要继续干下去,作为评委的诸位当然也会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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