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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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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酷暑,我虽是只猫儿,也着实受不了。据说有个英国人吉德尼·史密斯因为受不了暑热,曾说过真想把皮肉都除掉,只剩下骨头来凉爽凉爽。其实倒不一定只留下骨头,至少我希望能把我这身淡灰色带条纹的皮毛衣服脱下来洗濯一下,或者眼下把它送进当铺里去就好了。拿人的眼光来看,也许觉得我们猫儿成年累月总是一个表情,春夏秋冬总是穿着这身毛衣,永不换装,过着又省事又不费钱的日子。其实我们猫儿也同样有冷热的感觉。有时我也并不是不想洗上一次澡。不过,您要知道,披着这身毛去洗热水澡,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干得了的,所以我只好耐着浑身臭汗。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光顾过一次公共澡堂。有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弄把团扇来扇扇,无奈我的爪子拿不住扇子,也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想起来,人可谓太养尊处优了。本来应该生吃的食物,却要煮着吃、烧着吃,又是蘸着醋吃,又是蘸着酱吃,绝不嫌麻烦,想方设法来大享口福。穿衣服也是如此,要求他们像我们猫儿那样一年到头总穿着同一件衣服,对于他们这种生来就残缺不全者说来,也许是过高的要求。不过,也毫无必要像他们那样在皮肤上再蒙上那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呀。又是给羊添麻烦,又是请蚕来帮忙,甚至还要托棉田的福,这满可以认为是他们既奢侈又无能的结果。对于衣食方面,还可以姑且原谅他们,不去计较。但对于生存上毫无直接利害关系方面,他们也要照此办理,就太说不过去了。先说头发吧,它是自然生长的,本来最便当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它,而且对本人也有好处;可他们偏偏硬要想一些馊主意,剪成各种发型而自鸣得意。有一些自称是什么和尚的人,不管何时看去,总是青光光的脑袋。热天他们在光头上撑把伞,冷天又用头巾把脑袋包起来。既然这样,他们又何必非得展示他们的青头皮不可呢?另外,还有一种叫做木梳的、毫无意义的锯齿状的工具,人用它来把头发分成两等分,进行自我欣赏。有的不做两等分,而是搞什么三七分,在头盖骨上搞起个人工区划。他们当中有的人的分头恰好通过头上的旋儿,结果一直向后直愣着,活像个破芭蕉叶儿,您说多难看!还有的头顶上平推,两旁却直着剪下去,本来脑袋是圆的,却硬要镶成一个方框框,只能让人联想花匠剪过的杉篱笆。此外还有什么五分剪的大平头、三分、一分剪的小平头种种剪法。弄到后来,说不定还会向脑袋里边去剪,流行什么负一分的小平头、负三分的小平头的新奇剪法哩。总之,人为了这类事绞尽脑汁,真不知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再说吧,他们原本是四条腿,却只使用两条腿,岂不是一种无谓的浪费。如果他们用四条腿走路,本可以走得更稳当些,可他们非要用两条腿走路不可,而余下的两条腿活像两条送礼的鳕鱼干,在两边提溜着。这样看起来,“人”比起猫来要悠闲得多,悠闲得无事可干,才想出这些淘气的事儿来开心。但可笑的是,这些闲人一聚在一起,就口口声声嚷道:“忙啊,忙啊。”不仅如此,而且他们的脸上也的确显出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看着他们那种急切蹦跳的样子,我真为他们担心,弄不好他们会忙死的。他们当中有的人看见我后,时常说:“我们若是能像这只猫儿那样安闲自在,可就太美啦。”既然认为安闲自在是美事,那你们也可以这样做嘛。谁也没有求你们非得那样急切蹦跳不可呀。你们给自己硬找了一些解决不了的事儿,然后喊叫“受不了,受不了”,这和自己升起一堆火,然后喊“热呀,热呀”有什么两样。即便是我们猫儿吧,一旦也像人那样,要去想二十种剪头发的方式,那么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闲自在喽。如果你们真想安闲自在,那最好有修炼的功夫——至少养成像我这样能在炎夏穿毛衣的功夫。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感到热。穿着这件厚毛衣,还真是热得要命哩。

像这样热的天,本来“睡午觉”是我的专利,现在睡不成了。我想:“我得做点什么。我已经好久没有仔细观察人的社会啦,今天我得拜见拜见他们那些胡诌瞎扯、狗苟蝇营的勾当了。”可不巧,主人对这点却颇和猫儿的性质相近。午睡嘛,他也不比猫儿睡得少,尤其是自从学校放暑假以后,他没有做一件什么像样的事儿,不管我怎样观察他,也发现不了他的劲头。在这种时刻,如果迷亭能来,他有胃病的身体也许会出现几分反应,他和我们猫儿的习性暂时会离开一些。我正在盼望着迷亭先生赶快来,就在这时,洗澡间里发出了有人哗哗冲澡的声音,而且那人还不时大声向对方说话:“唔,蛮好。”“这下舒服多啦。”“再来一桶!”那声音,整座房子都听得见。在主人家这样大喊大叫、毫不顾及礼节的,当然不会是别人,只能是迷亭喽。

我心想:“他果然来啦,这下,我满可以有半天的时光好消磨啦。”这时迷亭先生一边擦着汗一边将胳膊伸进袖子里,他还是往常那副老样子,大步地进到客厅里来。他一边大声招呼说:“太太,苦沙弥呢?”一边将帽子扔在铺席上。主人的妻子正在客厅隔壁的那间屋子里,躺在针线箱旁边睡大觉呢。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把她的耳膜刺激得嗡嗡作响,她猛地惊醒,用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厅里。迷亭穿着萨摩地方产的细麻布大褂,随便地坐在那里,正不断地扇着扇子。

主人的妻子说了声:“您来啦,”鼻头上挂着汗珠儿。“一点儿也不知道您来呀。”她显得有些狼狈的样子行了个礼。

“哪里,我刚来。刚才在洗澡间让阿三给我用冷水冲了冲,才算精神一点啦。这天气可真热呀。”

“这两三天就是不动弹都冒汗呢。真是热得很。不过,您还是那么精神。”主人的妻子说着,还没有拭掉鼻尖上的汗珠。

“谢谢关心,其实热一点我倒没什么。不过,今天这个热度又当别论。热得人疲倦得很。”迷亭说。

“拿我说,本来平时是不睡午觉的,谁知道今天居然……”主人的妻子说。

“也睡了?这蛮好嘛,午间能睡得着,夜里也能睡,那就再好不过啦。”迷亭先生照旧来他那一套遇事无所谓的态度,可能他觉得说得还不够,便又添上几句:“像我这样体质的人,就是不想睡午觉。而苦沙弥,我每次来他都埋头大睡,我真羡慕哪。这种热天,对胃弱的人说来,当然是难以忍受的,您说不是吗?像今天这样的天,就是身体结实的人,也难免为肩上顶着个脑袋感到沉重哩。可话说回来,既然肩上长了个脑袋,总不能把它揪下来吧,是不是?”看来,很难得迷亭先生居然对脑袋的处置为难起来。“太太,你在脑袋上还多了一层沉重的发髻,恐怕连坐都坐不住,发髻的重量,就会迫使你想躺下的喽。”

主人的妻子听了迷亭的话后,认为自己刚才睡过午觉准是迷亭发现自己的发髻睡歪了,于是浅笑着说:“您真会损人!”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摆弄着发髻。

迷亭对这种事儿满不在乎,他讲了一件奇妙的事,说道:“太太,昨天我在屋顶上试验了烙鸡蛋哩。”

“您是怎样烙的呀?”主人的妻子搭腔说。

“我看到屋顶的瓦烫得吓人,我想让它闲着也太可惜,就往瓦上抹了黄油,磕上了一个鸡蛋。”

“嗳呀,真真……”主人的妻子听到了新鲜事儿,不由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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