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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四天·本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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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千织出生那年种下的。”

2

江南似乎还没有回来,房间里没有灯。

一看手表,是晚上十点十分,应该不会已经睡了吧……

守须把摩托车停在江南的公寓门口,走进马路对面的咖啡店。

这家店营业到晚上十二点。平时的这个时间段,店里挤满了住在附近的学生,但现在是春假期间,只是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

守须在面对马路的窗边找了个座位。

咖啡端上桌后,守须没有加糖和奶就端了起来。他想,如果喝完这杯咖啡江南还没有回来,自己就该走了——也不是非见他不可,等一下打电话也行。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三分钟热度,现在差不多要厌倦侦探的把戏了吧。)

守须点燃一支烟。

是那封“死者来信”煽动了江南的好奇心,这的确足够刺激。得知研究会的其他成员去了角岛,他再也按捺不住,大老远跑到别府去拜访红次郎,还来和自己商量。一般情况下,热度升到这儿就差不多该减退了。然而……

岛田洁的面容浮现出来。

那个人头脑灵活,绝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他孩子般的探索之心和刨根问底的态度,实在令人反感。

对那封怪信感到好奇在情理之中,由此想到追究去年的事件也是出于对推理的兴趣,可是……

守须懊悔自己让他们去拜访吉川诚一的妻子,当时也不知怎么了,没考虑周全就提了这个建议。站在吉川政子的立场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盘问,对背负杀人犯污名的丈夫追根究底,她到底做何感想呢?

听完两人的陈述后,守须阐述了中村青司有可能活着的推测;然而在现实中,青司不可能还在世上,这个假设无非是为了给推理狂人的侦探游戏划上一个休止符。

出乎意料,岛田却开始琢磨角岛事件的动机,并且注意到了和枝夫人和红次郎的关系,最后抛出了千织有可能是红次郎的女儿这个言论,甚至打算当面询问红次郎……

烟呛进了喉咙。守须无法排遣心中的郁闷,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三十分钟后,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江南的公寓门口来了一辆红色的马自达。看清从里面下来的人后,守须离开了座位。

“江南。”

“哟。”听见守须的招呼声,江南挥了挥手,“果然是你啊,我看这辆摩托车眼熟,这栋公寓里没人骑这个型号的越野摩托车。”

江南说着,看了一眼停在路边、沾满了泥污的摩托车——雅马哈xt250。

“你特意来看我吗?”

“不,顺路。”守须拍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的背包,又抬起下巴示意绑在机车后架的画具袋,“我今天又去了国东,刚回来。”

“画进展得怎么样?”

“明天再去一次国东就行了,画好以后给你看。”

“哦,守须。”岛田走出驾驶室,一看见守须就笑容可掬地走上来。

“晚上好。今天去了哪里?”守须的声音很不自然。

“啊,去了阿红……不,开车去别府兜风了。唔,我和江南很合得来,今天晚上一起去他房间喝酒吧。”

岛田和守须在江南的招呼下走进房间。江南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凌乱的被子,拿出折叠式的桌子,开始准备酒菜。

“守须呢?喝酒吗?”

“不,不喝,等一下还要骑摩托车回去。”

岛田一进房间就站在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前,逐一审视书名。

守须盯着江南把冰块放入杯中的手,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啊——”江南闷闷不乐地回答,“昨天去了s区,从海边远眺角岛,听到了几个关于幽灵的传说。”

“幽灵?”

“就是那种老掉牙的传说,岛上有青司的幽灵一类的。”

“唔。今天呢?不是去兜风了吧?”

江南困窘地撇着嘴唇。“啊,其实……”

“最终还是去了红次郎家?”

“是啊,没有听你的劝告。真不好意思。”江南停下倒酒的手,垂下了头。

守须轻叹一声,斜过身盯着江南的侧脸。

“那么,结果怎么样?”

“基本上了解了去年的事件,红次郎都说了——岛田先生,酒好了。”

“你是说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守须惊愕失色。

“是啊。”江南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到底怎么回事?”

“那起案件,是青司谋划的‘强迫殉情’。”

江南开始讲述事件的前因后果。

3

“那是千织出生那年种的。”红次郎的声音颤抖着。

“那棵紫藤?”岛田不解其意,“为什么?”

还没说完,岛田就自言自语般叨念着“啊,这样啊”,然后对云里雾里的江南解释道:“《源氏物语》,江南。”

“《源氏物语》?”

“唔,没错吧,阿红?”岛田看着走廊里的红次郎,“光源十分迷恋父亲的妻子藤壶,多年以后,和她有了一夜情缘。然而,就是那个晚上,藤壶有了身孕,从此他们一个欺骗自己的丈夫,一个欺骗自己的父亲……”

红次郎把大嫂和枝比喻为藤壶。

罪孽之子千织出生了,恋人也由此远离了自己,怀着满腔的思念之情,他种下了这株紫藤。藤壶一生都没有忘记自己和光源犯下的错误,一生都没有原谅自己。红次郎的恋人也和藤壶一样……

“你说过你一直很喜欢《源氏物语》,所以……”岛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红次郎身后,“青司有所察觉了吗?”

“不,我认为家兄只是心存疑惑,同时极力在心里否认这件事。”红次郎面对庭院,“家兄才华横溢,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却在性格上有所欠缺。他狂热地爱着大嫂,可是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可怕的独占欲。他一味索取,对大嫂的爱是一种扭曲的情感。家兄自己想必也意识到了,对大嫂来说,自己不是一个好伴侣,因此他惴惴不安,一直怀疑大嫂,我认为他对千织的感情也是如此。然而另一方面,他试图相信千织是自己的孩子——有一半相信。就是这一半相信,成了二十年来他和妻子之间的纽带,也借此保持了心态平衡。然而,千织死了。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随着女儿的猝死而断裂,他的疑心一发不可收拾,认为妻子并不爱自己,却爱着别人——自己的亲弟弟。他为此痛心疾首,精神崩溃……最终,家兄亲手杀死了大嫂。”

红次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长出了新叶的紫藤架。

“角岛事件,是家兄杀死大嫂后再自杀殉情。”

“殉情?”

“对。那天——九月十九日下午,岛田,你没说错,我那天收到了家兄寄来的包裹,密封在塑料袋里的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左手。我认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打电话到蓝屋,等了很久,家兄才接起了电话。他又哭又笑地说,和枝永远属于自己,还要让北村夫妇和吉川以死来为他们饯行……他当时已经完全疯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在电话里大吼大叫,满嘴胡言乱语,说自己很快就要开始新的人生,什么来自地狱的祝福,让我珍惜收到的礼物……然后他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我认为家兄不可能还活着,就算在物理上有可能性,在心理上也绝对不可能。他不是因为杀了大嫂才自杀,而是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所以带她一起上路了。”

“阿红,可是——”

“岛田,江南,中村青司已经自杀身亡了。杀死大嫂后,他隔了几天才死。他不是为了向我复仇而特意把她的手寄给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伤心欲绝;那几天当中,他肯定一直紧紧地拥抱着活着的时候始终无法得到的妻子。”

红次郎沉默下来,背影瞬间比刚才苍老许多。

他像石雕一样凝望着紫藤架。到底在看什么呢?江南在心里思忖。

是自己深爱的惨遭横死的恋人吗?是杀死了恋人的兄长吗?还是遭遇不幸离开人世的女儿呢?

啊,对了。岛田分析得没错,红次郎才是千织的父亲,由此一来,仇恨那些导致千织丧命的学生的应该是……

“阿红,我还有一个问题。”岛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怎么处理了和枝的手?现在在哪里?”

红次郎一言不发。

“阿红……”

“我知道,你想说你的目的是了解事实,并不打算通知警方。我知道,岛田。”红次郎再次指着庭院里的紫藤,“那里,她的左手待在那棵树下。”

“守须,你说得很对。”江南再次端起酒一饮而尽,“虽然这么说对岛田先生很失礼,但是打听到了这些原本不应该打听的隐私,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守须默默地抽着烟。

“红次郎先生断定中村青司已经死了,我认为值得相信。剩下的问题就是那封信。”

“你怎么看吉川诚一的失踪?”守须问江南,似乎同时也在问自己。

“岛田先生也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找不到尸体,看来还是失足掉进海里被冲走了吧。”

江南偷看了一眼靠墙坐着的岛田。他一只手握着酒杯,在翻看从书架里抽出的书,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总之——”江南拍了拍被酒精润红了的脸颊,“侦探活动到此为止,下星期二那些人回来后,也许就能知道这封怪信的幕后策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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