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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门朗读的人 · 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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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目前少数接受日本人境外器官移植的国家之一,但并不是毫无限制。”

“这我也听说了,你是说百分之五规定,对吗?境外病人只能占一年移植人数的百分之五。”

“以前阿拉伯各国的富豪曾经利用这个规定前往美国,但近年来,几乎都是日本人占了这百分之五的名额,而且日本的病人前往美国接受境外器官移植时,都会在等候移植的名单上排得很前面,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门胁撇着嘴,耸了耸肩。

“你想说是因为日本人大肆撒钱,对吗?这件事也饱受批评,说是花钱把排名挤到前面,但据我所知,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病人的病情严重程度,决定了移植的优先级。”

“对,我也听说是这样。日本的病人之所以能够排在前面,是因为病情严重,紧急程度很高。只要仔细思考一下,就不难理解。正因为病情严重,只能靠移植才能活命,才会去境外接受移植手术,但这样也的确排挤了紧急程度不是很高的美国病患,为此受到抨击也无可厚非,所以,医院方面要求高额的保证金,也是为了限制日本人前往境外接受器官移植,同时也借此说服美国的病人,日本人必须花大钱才能在美国接受器官移植。但是说到底,的确是靠金钱的力量插队。”

看着新章房子几乎面不改色地淡淡说着这些事,门胁觉得能够理解松元敬子为什么觉得她有点儿可怕。当她说想要来办公室时,门胁还以为她想进一步了解活动内容,现在发现这并非她的目的,门胁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听众。

“所以你想说什么?”松元敬子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悦,“你认为不应该接受境外器官移植,也不赞成这种募款活动吗?”

新章房子垂下双眼,沉默片刻后开了口:“是啊,我的确觉得很奇怪。”

“那你可以不参加啊,自己主动说要帮忙,现在又对我们的活动说三道四,你什么意思啊?”松元敬子瞪着眼睛,语气尖锐。

“好了好了。”门胁缓和道,然后看向新章房子。

“我知道对境外器官移植有正反两方面的不同意见,但我们不是政治人物,也不是官员,目前这是能够拯救好友女儿唯一的方法,而且既然没有违法,即使别人认为很奇怪,我们也只能继续走这条路。”

新章房子难得在嘴角露出笑容。

“我并不是说你们的活动奇怪,而是认为逼迫你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很奇怪。”

门胁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微微偏着头。

“正如我刚才所说,日本也同意了《伊斯坦堡宣言》,也因为这个,开始采取移植器官自给自足的方针,也就是在国内自行调度,也促成了二〇〇九年器官移植法的修正。在修正之后,当脑死病人无法明确表达捐赠自己的器官时,只要家属同意,就可以捐赠器官。之前法令限制未满十五岁儿童的器官捐赠,也在法令修正后松绑,只要父母同意,就可以捐赠器官。但是,即使在法令修正之后,仍然几乎没有儿童提供器官捐赠,并不是没有脑死的儿童,而是父母拒绝提供。结果造成像雪乃这样的孩子无法在国内接受移植,只能前往美国。如果在国内接受手术,因为可以使用保险,只要数十万就可以解决,如今却需要耗费超过两亿日元的相关费用。我认为这种情况很奇怪。”

门胁看着新章房子侃侃而谈的样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来参加活动,是为了表达这个主张。她似乎正视了日本器官移植的实际问题。门胁吐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手。

“的确很奇怪,但我并不是无法理解家长拒绝提供小孩子器官的心情。我没有结婚,也没孩子,总觉得把小孩子身体割得乱七八糟,取出器官很可怜。”

“身体并不会被割得乱七八糟,摘取器官之后,会把身体缝合,然后将遗体归还给家属。”

“嗯,这是重点吗?”门胁抱着手臂,发出低吟。

“我有一个十岁的儿子,”松元敬子说,“恐怕必须遇到实际情况之后,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如果知道绝对没救了,可能就不会太执着。如果心脏给其他小孩子,就可以救那个孩子一命,也许就会请对方拿去用。”

“有这么简单吗?”门胁感到很意外,看着朋友的脸。

“所以我刚才说了,不是事到临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假设发生车祸,脸和头都被辗烂了,医生说没救了,可能会觉得不管是器官移植还是其他的,想用就拿去用。”

“如果是这种状态,”新章房子用冷静的口吻继续说道,“送到医院时,心脏继续跳动的可能性很低。”

“那到底该想象怎样的状况?”松元敬子嘟着嘴说。

“比方说,”新章房子说,“像是溺水意外呢?”

“溺水意外?”

“日本第一例心脏移植的捐赠者,就是一名发生溺水意外的年轻人。同样,假设你儿子溺水导致昏迷,身上连着人工呼吸器等各种维持生命的装置,但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医生说,应该已经脑死了,如果愿意提供器官,就会做脑死判定。如果是这样的状况,你会怎么做?”新章房子口若悬河,简直就像她亲眼看到了一样。

松元敬子在电脑前托着腮。

“我不知道……如果不做脑死判定,会怎么样?”

“就继续这样。如果已经脑死,心脏早晚会停止,通常就会死去。”

“即使接受判定,也可能发现并没有脑死,对吗?”

“当然,这也是做判定的目的。只要中途发现不是脑死,就会立刻中止判定。判定会进行两次,当第二次确认脑死后,就视为死亡。即使收回提供器官捐赠的决定也一样,因为已经死亡,所以不会再进行延命治疗。”

松元敬子用力偏着头,双眼看着半空,可能正在想象自己的儿子遇到这种状况时的事。

“很难啊,”她嘀咕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可能就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还有救,医生不会提出这种建议。只有遇到已经无药可救,只是等死状态的病人,医生才会建议做脑死判定。”新章房子的声音中难得透露出焦躁。

“但如果外表没有严重的伤势,看起来只是像睡着一样,不是会希望看着孩子静静地停止呼吸吗?我认为这才是天下父母心。”

门胁在一旁听了,也忍不住点头。他完全能够理解松元敬子的心情。

“那我问你。”新章房子开了口。门胁看了她的脸,忍不住心头一惊。因为从她脸上发现了以前不曾见过的冷漠,就好像拿下了没有表情的面具后,看到了她更加压抑感情的真面目。

新章房子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很快就断气呢?”

“不是很快就断气?”松元敬子问。

“我刚才说,如果是脑死,通常就会死去,只是没有人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出现。小孩子可能会拖很久,可能几个月,不,甚至可能会活好几年。”新章房子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靠外力让孩子继续活着,因为当事人根本没有意识。如果你儿子处于这种状态,你会怎么做?”

松元敬子不知所措地看向门胁,似乎想问他,这个女人为什么找我争论这种事?

“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到时候采取相应的措施啊。”她不悦地回答。

新章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因为失去了意识,当然也无法沟通,只能靠生命维持装置维持活着的状态。你会一直照顾这样的孩子吗?这代表将耗费数额庞大的资金,不光自己很辛苦,也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这种情况到底能够给谁带来幸福?你不认为只是父母的自我满足吗?”

松元敬子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右手抓着头,沉默片刻后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入,也不愿意想象我儿子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只能说,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也许在你眼中,会觉得是一个笨女人的回答。”

“我才不会觉得你笨……”新章房子的眼神飘忽起来,显得手足无措,这是她第一次露出惊慌的样子,“对不起,我太咄咄逼人了。”

“新章小姐,”门胁叫着她的名字,“你该不会是想要对器官移植有什么建议,才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如果是这样,可不可以请你实话实说?因为‘拯救会’的方针是极力排除任何政治思想,无论你的建议多么出色。”

“政治思想……”新章房子重复了几次之后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父母无法接受儿女的死亡,不愿意提供器官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在其他国家,一旦得知脑死,就会停止所有的延命治疗,于是,父母开始思考如何让孩子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在世上,所以愿意自己孩子的身体对其他正在受苦的孩子、需要健康器官的孩子有帮助。宝贵的器官捐赠者也因此诞生,但是,来自日本的病患花大钱抢走了这些移植的器官,或许因此拯救了一名日本儿童,但也因此导致当地儿童失去了一个获救的机会,也难怪日本会遭到外国的抨击。难道你们不认为日本……应该说是日本的父母必须改变想法吗?到目前为止,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以目前的标准判定为脑死的病人苏醒,更不要说长期脑死。花费庞大的金钱和精力,只是让孩子继续活着……这根本是父母、是日本人的自私行为。如果大家能够注意到这件事,就可以减少像雪乃这种令人同情的情况。”

门胁被新章房子充满热血的语气所震慑,甚至忘了喝咖啡,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她的嘴。在佩服她能够如此侃侃而谈的同时,更感到极大的震撼,重新了解了自己目前投入的活动的背景。原来问题的根源在于日本人太自私了——

“对不起。”她低下了头,“我一个人说太多了……也许你们认为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只是我觉得这不光是雪乃能够得救的问题,而是希望能够创造一个环境,让其他等待移植的孩子也可以不去国外接受移植。”

门胁用力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

“我们的活动的确偏离了本质,也许应该推动国内器官提供运动。”

“但光说这些漂亮话,雪乃就没救了。”松元敬子说完,看向新章房子,“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只有自己朋友的孩子重要,我无言以对。”

新章房子低着头,缓缓摇了摇头。

“我很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我站在相同的立场,应该也会这么做,所以才希望能够来这里帮忙。”

气氛有点儿沉闷。三个人同时喝着咖啡。

“新章小姐,”松元敬子说,“你的朋友是不是曾经等待器官移植,但因为等不到捐赠者,最后导致了令人遗憾的结果……”

新章房子放下杯子,嘴角露出了笑容。

“并不是这样,但我觉得那些孩子真的很可怜……想到他们父母的心情,就觉得很难过。”

门胁看着她,觉得她在说谎。她显然陷入了苦恼,这个苦恼持续动摇她的内心。

门胁突然想到一件事。

“新章小姐,你想不想去探视?”听到门胁的问话,新章房子的眼睑抖了一下。门胁见状后继续说道:“去探视雪乃。不瞒你说,募款的金额即将达到向美国医院支付保证金的金额,我想去传达这个消息时,顺便探视雪乃。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这个外人可以去吗?”

“你并不是外人。”门胁说,“听了你刚才说的话,我感到很惭愧,觉得自己太缺乏问题意识,所以我希望江藤夫妇也能听听你的意见。”

新章房子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沉思起来。门胁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丝毫不怀疑她在认真思考。

她终于抬起了头。

“承蒙不嫌弃,我很希望可以去探视。”

“那就来决定日期。”门胁拿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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