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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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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七七的准备事宜,我有很多事情要跟尾藤先生讨论。”亚耶子像在解释。

晃彦还是不发一语。于是美佐子说:“对不起,都是妈在办。”

“没关系,毕竟这是我分内的事。”亚耶子微微一笑。

两人离开客厅后,晃彦说:“你不用在意。如果妈无愧于心,她就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那样赔笑脸,只要说她要准备七七的事,大摇大摆地现身就行了。”

“也许吧……”美佐子把话吞了回去。

“嘿,来得真不是时候。”晃彦隔着露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美佐子也转过头。原来,亚耶子和尾藤正要出去,身穿藏青色校服的园子回来了。美佐子心里也想,真不凑巧。

园子站在门柱旁边,低头等父亲的前秘书和母亲先走。然而,那两人却没有默默地和她擦身而过,而是在她面前站定。亚耶子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园子的嘴动了动,但依然低着头。

亚耶子和尾藤坐上车后,园子朝晃彦他们跑了过来。

“哎呀,是谁回来了?”澄江听见粗鲁地开关大门的声音,从厨房出来应门。

“公主大人。现在最好别接近她,以求安全。”晃彦笑着拿起报纸。

美佐子留晃彦在客厅,自己出门购物。经过佛堂时,她看见仍穿着制服的园子在佛坛前合掌。美佐子听亚耶子说,园子从学校回来后,会先去佛堂再回房间。美佐子悄悄走向玄关,以免让园子分心。

大概是因为晚年得女,直明很溺爱园子。美佐子不曾见过直明责备园子,而是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在美佐子眼中,直明宠爱园子的方式与其说是父亲疼女儿,倒更接近祖父疼孙女,说得更直接一点,就像老人在疼小猫。

直明视园子为掌上明珠,呵护备至,所以他的死似乎让园子大受打击。她从守夜到葬礼始终不发一语,在焚化场捡骨时,甚至还因贫血而当场昏倒。更令园子伤心的是那份遗嘱。美佐子还记得律师宣读内容时,园子一脸铁青。

“我倒不是在乎钱的事。”葬礼结束后不久,园子对美佐子这么说。她没有姐妹,所以常和美佐子天南地北地聊。“反正我就算得到巨额财产,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而且我想晃彦大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那倒是。”美佐子说。

“可是,那份遗嘱让我很生气。”园子似乎无法原谅直明在遗嘱中完全没有提到她。弘昌也是一样。“我觉得爸爸好过分。我并不是在觊觎什么,但他既然要写遗嘱,至少也该提到一两句关心女儿未来的话吧?”

“也是。”美佐子略一思索,道,“爸会不会觉得,遗嘱只不过是一道单纯的手续?就算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他最放心不下的应该也是你。”

然而,她话只说到一半,园子就开始摇头。“没那回事。爸爸他是故意无视我们的存在的,直到他临终的时候还是一样。毕竟,爸爸在病床上最后叫的还是晃彦大哥,不是吗?”

被她这么一抢白,美佐子无话可说。

“可是,爸没有理由无视你的存在呀。”

“是吗?我倒觉得他有——爸爸发现妈妈给他戴绿帽子。”园子像是要将积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似的,用一种强硬的口吻说道,“你也知道吧?爸爸不可能不知道。”

“园子……”美佐子被小姑子的语气压倒了。她早已察觉亚耶子和尾藤之间的私情,那刚好发生在直明倒下的时候,所以直明不太可能没有察觉。

“我能了解爸爸立遗嘱时的心情。”园子口风一转,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爸爸一定是认为,没有必要按照法律,将遗产留给眼看自己大限将至还和其他男人乱搞的妻子。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只有晃彦一个。所以,我们就……就被他遗弃了。我们是背着他偷人的女人的小孩。对他而言,身上流着那女人血液的人,都是憎恨的对象。”说着说着,大概心情太过激动,园子掩面而泣。

“你想太多了。”美佐子试图安慰,却没有效果。

过了一会儿,园子红肿着眼眶抬起头来。“美佐子,有一件事我很怀疑。”

“什么?”美佐子心生不祥的预感。

“爸爸是真的没救了吗?”

“园子,不可以说那种……”美佐子慌了,园子却似乎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觉得很奇怪。爸爸说身体不舒服,住院接受手术……然后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听说开始接受精密检查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很广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晃彦说,食道癌经常很晚才发现,而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很快。”

“可是,应该有很多人获救吧?”园子露出一种挑衅的眼神,年轻貌美的女孩露出这种表情,令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我在想,爸爸发现妈妈和那个人的关系,精神上应该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那种压力会对身体带来负面影响吧?书上提到,患有消化系统疾病的人,精神状况对病情的影响很大。所以,要是那种事情影响了爸爸的病情,就等于那两个人杀死了爸爸。”

“你绝对不能那样想!”美佐子训斥园子,但园子似乎没有听进去。

“要是那样,我不会原谅那两个人。”

美佐子看到园子那像猫一样圆睁的眼睛,不禁背脊发寒。

4

直明七七那天是令人心情郁闷的一天。绵绵细雨从早上就一直下个不停。

在真仙寺做完法事,瓜生家在一楼大厅准备了酒宴。虽说是亲戚,但齐聚一堂的除新任社长须贝正清外,都是ur电产的高级主管,所以与其说是法事,更像在召开干部会议。

美佐子和亚耶子一起忙着招呼来宾,晃彦则和弟弟、妹妹坐在角落,默默地动着筷子。

“那篇报道写得真好,提升了您的个人形象。”扁平脸的常务董事一边为须贝正清斟酒,一边大声说,声音传进了美佐子耳中。这人是正清的妹婿。美佐子曾经听晃彦说,他老是跟在正清身边,很无聊。“社长在照片上感觉很年轻,而且给人一种重情义的印象。”

“我又没有故意装模作样。”正清的话中不带一丝情感,一脸无趣地举杯饮酒。他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却非常冷静清醒。练过剑道的他虽已上了年纪,身上却没什么赘肉,工人般黝黑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一种独特的压迫感。

“我真后悔接受那家报社的采访。”正清说,“没想到他们会写出那么低级的报道,你别再提那件事了!”

跟屁虫常务董事拍马不成,缩了缩脖子。

他们谈的是约三天前刊在《经济报》上的一篇文章。一个报道大企业高管私生活的专栏提到了正清,特别强调了他的年轻有为和蓬勃的生命力,还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现场指挥的工作照,另一张则是身穿运动服去扫墓的照片——图注中提到:“须贝正清先生用过午餐一定要慢跑。特别是星期三中午,他总会到父亲坟前祭扫。”须贝家的祖坟也在今天举行法事的真仙寺后面。

男人的小团体反映出他们在公司中的地位,众人以须贝正清为中心聚在一起。而他们的妻子也围成一个圈子,由正清的妻子行惠手握主导权。她在女眷当中年纪最长,丈夫又登上了公司的龙头宝座,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摘下了女眷中的后冠。亚耶子因为是继室,在这种场合总是保持低调。

她们的话题没完没了地在每个人的孩子身上打转,包括已到适婚年龄的女儿与继承的问题。话题特别集中在行惠的独生子俊和的未来上。俊和今年刚进ur电产。当然,他没有接受新进员工培训,也没有到现场实习,直接走上了储备干部之路。如此一来,女性眷属最感兴趣的部分,自然也集中在俊和要娶谁家的女儿为妻上。她们都希望最好是个和自己关系匪浅的女孩。

“这种事情不嫌早。要是现在不开始找对象,到时候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是啊。再说,如果是来路不明的女孩,行惠你也会很头疼吧?”

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行惠只是默然聆听,脸上浮现充满自信、泰然自若的笑容。话题人物俊和一直坐在正清身旁,根本不和瓜生家的人打招呼。他分明是个胆小如鼠又神经质的男人,但傲慢这一点倒是和其父如出一辙。

看到这种情况,美佐子想,晃彦说得果然没错。当直明倒下、正清接任社长时,他说:“瓜生家的时代结束了。”

奠定ur电产基础的人是晃彦的祖父瓜生和晃。但他去世后,公司由他妹夫兼属下须贝忠清——正清的父亲接管。此后,瓜生派和须贝派几乎是轮流掌握实权。但最近这两股势力完全失去了平衡,最大原因在于直明的亲信比须贝少。直明虽然有长子晃彦,但他选择了一条和父亲迥然不同的路。跟随没有继承人的将领不会有好处,于是直明在公司里渐渐遭到孤立。即使如此,仍有几个人因为其人望而担任他的臣下,但他们也在直明倒下的同时为须贝派招揽。正清的基本方针并不是排斥瓜生派,而是将人才纳为己用。

然而,还有一个人尚未被瓜生派吸收——松村显治。他和直明并非亲戚,但从年轻时起就一直担任直明的左右手,贡献良多,目前高居常务董事之职。公司内流传着正清对松村很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置他的风声。

松村正和晃彦相对而坐,说着什么,于是美佐子也回到晃彦身旁的座位,顺便休息一下。

“哎呀,夫人,真是辛苦你了。”松村拿起啤酒瓶,表示慰劳。

美佐子拿着杯子说:“一点就好。”

松村说:“嗨,有什么关系嘛。”为她斟了满满的一杯。松村脸圆,身体也圆,却有一对像线一般的眯缝眼,眼尾有几条皱纹,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

“你们在聊什么?”美佐子问。

“发一些无聊的牢骚。”晃彦回答,“我们在说,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还是晃彦聪明。”松村稍稍压低音量,瞥了正清身边那些依然喧哗不休的人一眼,“坦白说,ur电产目前处于虚胖状态。进入这种公司没什么意义,如果有能力,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开拓自己的命运。”

“我有时也得出席无聊的股东大会啊……”

“那也没办法,谁叫你注定生为瓜生家的长子。”松村拿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美佐子马上为他斟酒,又伸长手臂将瓶口对准晃彦的玻璃杯。就在这时,另一边出现一只酒瓶,替晃彦的玻璃杯斟满了酒。

原来是正清。他扭曲着半张脸露出笑容。

“你们很安静嘛。”正清道。

“我们刚才在忆当年。毕竟,今天是瓜生前社长的七七。”松村婉转地说,言下之意似在讽刺那些吵闹的家伙。

正清却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哦?那么,也让我和晃彦夫妇聊聊当年的事吧。”

他显然是叫松村离席。松村察觉到这一点,说声“好的,请慢聊”,便离去了。

“他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松村走远后,正清开口。

“对须贝先生而言,他不等于一个烂掉的苹果吗?”

“烂掉的?哪里的话。”正清狡猾地咧嘴一笑,“看人的眼光我还有,还打算让他替我做些事情。”

“原来如此。做‘些’事情,是吗?”

晃彦浅尝了一点啤酒。正清又替他斟满,然后压低声音问:“对了,你考虑得怎样?改变心意了吗?”

晃彦定定地盯着正清棱角分明的脸,摇摇头。“我怎么也不觉得你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我之所以那么说,是考虑到ur电产和你的将来。别用你那聪明的头脑去修理别人坏掉的脑袋,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呀?”

“你找错人了。就算找医生帮你也是白搭。”

“你并不是普通的医生,你以为我瞎了眼吗?”

“你太高估我了。”

“事到如今,你就别再装傻了。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正清拿起一旁没人用过的玻璃杯,倒上酒,一口气喝掉半杯。

美佐子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感到非常意外。正清似乎很希望将晃彦纳入麾下,但自己从未听晃彦提过。重点是,正清为何需要拒绝继承直明的事业、选择当医生的晃彦呢?

“唔,听说你跟修学大学的前田教授很熟?”晃彦口中出现一个美佐子没听过的人名。

正清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你很清楚嘛。”

“听我们医院里的教授说的。学生们之前也在传,说ur电产好像根据人脑开发出了一套计算机系统。”

正清鼻子里冷哼一声。“那些学生还挺厉害的嘛。”

“因为指导教授教得好。”

闻言,正清歪着嘴角轻拍晃彦的肩,说道:“你最好好好考虑考虑。”说完,他站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际,众人的话题转到直明留下的艺术品上。亲戚中有许多人毫不觉得那些艺术品是遗物,都想分一杯羹,因此对独自得到所有财产的晃彦投以忌妒的目光。

晃彦或许察觉了这种气氛,便招来尾藤,命他带想参观的人去直明的书房。直明的许多藏品还没有卖给艺术品商人。

“如果有人想要,送给他也无妨。只不过,”晃彦补上一句,“今天只许参观!要是他们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扭打成一团,那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尾藤回答。

尾藤一传达晃彦的意思,马上有许多人欢天喜地地站了起来,有女眷,也有男人。由于一次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入内参观,只好分批进行。

“我想应该不至于有人偷东西,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去看着。”

美佐子听从晃彦的嘱咐,也来到走廊。

直明的书房约有二十叠大小,房里有一条小小的艺廊,整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直明喜爱艺术,却缺乏专业知识,属于那种突然被画打动就会冲动购买的人。或许是这个缘故,墙上杂乱无章地挂着油画、日本画、版画和蚀刻画。即便如此,只要仔细地用心欣赏,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共通的性质。但艺术对亲戚们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开口闭口就是画值多少钱。

“这幅画大概值多少钱?”

“不知道。不过,既然是这位画家画的,我想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万吧。”

除了画作,直明还有其他藏品。墙边有一个镶着大片玻璃的展示柜,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摆钟、原始的印刷机、早期的汽车设计图等。除了西洋的物品,也有日本的幻灯机和机械玩偶等。

“社长说过,精心制作的机械也是一种艺术品。”美佐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收藏品,松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说道,“他还说,长年担任ur电产的领导人,却没有创造出任何艺术品,真是遗憾。”

“我公公说过那样的话啊……”

或许看似热衷追求尖端技术的直明,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

不久,行惠和俊和也来了。男人与女人的兴趣果然迥异,俊和兴致勃勃地看着展示柜里的物品,行惠似乎对古人的精雕细琢毫无兴趣,边说“直明先生也搜集了奇怪的东西”,边走过去。接着,她的目光停在展示柜旁的一个木柜上,左右对开的门关得严丝合缝。她看着美佐子,仿佛在问里面装了什么。美佐子只好歪歪头,表示不清楚。行惠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向里面看了一眼便往后退去,发出“啊”的一声。

“哇,不得了啊!”俊和也发出感叹之声。

美佐子也跟着往里瞧,和行惠一样感到吃惊。木柜里放的是枪、刀剑、大炮的模型,以及火绳枪和十字弓。

“哈哈,是武器啊。竟然放在这种地方。”松村毫不意外地说道,“‘武器的历史就是制作东西的历史’,这句话是社长的口头禅。不过,他搜集这类东西似乎并不积极。”

“这些是真刀真枪吗?”俊和问。

“应该是,不过大概不能用了。距离它们最后一次杀人,应该有很长一段岁月了。”

“这些看起来好像还能用。”俊和拿起一把用褐色木头制成、形状介于枪和弓之间的十字弓。

“哈哈,这把吗?这是去年年底,一个从欧洲旅经非洲到日本的男人带回来的,说是送给社长的礼物。他大概是想到社长的喜好特地买的,但社长好像觉得那没什么价值。”

“好像也有箭唷。”

看到俊和拿出两支箭,松村警告他:“你最好别碰。听说那是毒箭。”

“咦?那可不妙。”俊和慌忙将箭和十字弓放回原位。

又有许多亲戚来到书房。身为瓜生家的人,美佐子被问了很多问题,她完全答不出来。幸好松村一直陪在身边,真是帮了她的忙。他常陪直明去选购收藏品,因此大部分事情都很清楚。

最后,弘昌和园子也来了。他们说也没好好看过父亲的收藏品。但他们好像觉得画很无聊,马上就跑去看木柜了。

“你看!这里有不得了的东西!”弘昌似乎也很喜欢十字弓。

美佐子一度离开书房,想起窗户忘记上锁又折了回来。弘昌和园子还在那里。美佐子正要拧开门把手,书房里传来声音,她停下了动作。

“我问你,爸爸是不是真的很恨妈妈和我们两个?”

是园子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

“哥应该也发现了吧?妈妈和那个人……”园子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但弘昌马上察觉了她想说的话。

“别胡说!妈不可能和那种男人认真交往。”弘昌一副气冲冲的口吻。隔了一会儿,又传来弘昌的声音:“干吗?笑得那么恶心!”

“因为很诡异嘛。”园子说,“哥哥居然在袒护妈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呀,你不希望妈妈被其他男人抢走。”

房里发出咣当一声,接着是园子的声音。“好疼!放开我!不要因为我一语道破你的心事,你就恼羞成怒!”

“谁叫你乱说!你才是呢,因为爸走了就歇斯底里地疑神疑鬼。”

“我才没有歇斯底里,我是真的恨她。哥哥或许不想承认,但妈妈背着爸爸偷人却是事实。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红杏出墙,导致爸爸折寿。如果是那样……”

又是一阵东西碰撞的声音。“你想怎样?”弘昌问。

“如果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她!我说真的。”

“危险!别对着我!”弘昌发出尖叫。

美佐子忍不住敲了敲门,拉开把手。

“园子……你在做什么?!”美佐子屏住呼吸。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闹着玩。”园子说。她手持十字弓,弓上还架了箭。弘昌整个人贴在墙上,吓得一脸铁青。

“我只是舍不得和爸爸的遗物别离。毕竟,没有一样是属于我们的。”说完,园子放下十字弓,离开了书房。

5

次日早上,送晃彦出门上班后,美佐子在阳台上晾衣服时,看到尾藤穿过大门朝主屋走去。大概是昨晚喝得太多,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他一抵达玄关,马上打开门,点点头,走了进去,在屋里迎接他的一定是亚耶子。从美佐子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佣澄江在修剪庭院的花草,今天年轻的女佣和美没来。

美佐子想,七七都结束了,尾藤来家里究竟有什么事呢?他如今是在须贝正清的手下做事,工作日的早上可以来这里吗?幸好他是在园子上学之后才来。要是被园子撞见,只会让她更加憎恨自己的母亲。

但是,弘昌应该还没去学校。美佐子一想起昨天弘昌兄妹的对话,就觉得忐忑不安。

相对于园子爱慕直明,弘昌则有着不折不扣的恋母情结。他不管要做什么,一定首先找亚耶子商量。即使是出门旅行,也一定会打电话给亚耶子。他考高中时,亚耶子还将车子停在校门前等了他一整天。美佐子记得亚耶子曾苦笑道:“不那么做的话,他会坐立难安的。我是希望他能稍微独立一点,不过,养小孩果然很不容易。”

直明似乎也对此感到很头疼。弘昌那么依恋母亲,像昨晚园子说的,美佐子不难想象,如果让他知道亚耶子和尾藤的关系,他心里将会掀起一场多么猛烈的风暴。

下午家里又来了别的客人。当时,美佐子从主屋的厨房后门进去,看到澄江正在剥栗子,便和她闲聊了几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从走廊的方向传来说话声,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亚耶子走进了厨房,一见美佐子,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来问明天要准备的事。”美佐子说。她指的是有关处理直明的艺术品的事。昨晚晃彦一说要送给想要的人,亲戚们马上摩拳擦掌,露出一副要抢东西的模样。于是晃彦说:“艺术品商人下次到家里来是三天后,大家只要在前一天聚在一起讨论,决定怎么分配就行。”也就是明天了。美佐子昨晚和亚耶子讨论,决定提前一天将艺术品移到大厅,因此必须询问亚耶子,细节该怎么处理。

“噢,对,是该跟你说一下那件事。不过,你再等我一下。我现在有点事要忙。等我忙完,我会去叫你。”

这不像亚耶子平常流畅的语气,美佐子下意识地察觉自己不该待在这里。“那么,我在房里等。”

“好,就那么办。还有澄江,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些东西?要买的我写在这张纸条上了。”

美佐子偏着头,疑惑地想,婆婆好像想把所有碍事的人全赶出去。

美佐子穿过厨房后门走回别馆时,往访客用的停车场瞄了一眼。那里停了一辆黑色奔驰,车周围还留着尾气的臭味。美佐子见过那辆车——须贝正清的备用轿车。须贝先生来家里有什么事呢?

美佐子还发现屋顶的车库里停着弘昌的保时捷,他平常几乎都开车去上学。真奇怪,难道他今天搭电车吗?美佐子诧异地回头望向主屋。

入夜后,大家开始搬移艺术品。美佐子和亚耶子、澄江一起将画从书房搬到大厅。虽说不过是画,但画框的重量不可小觑,还要小心以免碰撞。

“这些不用搬,反正好像也没什么人要。”亚耶子指着玻璃展示柜和木柜说,美佐子也同意。亲戚们感兴趣的仅限于值钱的画作。

当书房里只剩下美佐子一个人的时候,她再次环顾室内。光是撤走艺术品,房里就感觉宽敞了许多。

美佐子看到木柜的门半敞着,想将它关上,却没成功,定睛一看,原来门最下层的地方被东西卡住了。她想,奇怪,十字弓和两支箭原本放在最上层,为什么只有一支箭放在最下面呢?她马上解开了这个疑问。仔细一看,那支箭掉了一根羽毛。大概是打算拿去修理,所以只有这一支放在不同的地方。

美佐子想起松村曾经说过“这些箭很危险,别碰为妙”,便将箭放回原处。

关上木柜门时,从隔壁书库传来啪嗒一声。美佐子原以为没人,闻声吓了一跳。这间书房和书库间由一扇门连接,可以不出走廊地自由来去。

门缓缓开启,出现的人是晃彦。美佐子吐出屏住的气息。

“老公……你别吓我啊!”

“有谁来过?”晃彦眼神锐利,仿佛没有听见般问道。

“你指的是……”

“白天。有没有人到家里来?”

“噢,听你这么一说……尾藤和须贝正清好像来过。”

晃彦的脸颊突然抽动了一下。那是当他不知所措时会出现的习惯动作。

“可是我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有车停在停车场里……你要不要去问问妈?”

“不,不用了。”晃彦原本打算离开书房,但他将手搭在门上,又回过头来看着美佐子,说,“别告诉任何人我问过你这件事,知道吗?”

“嗯。”

她一应声,晃彦便粗鲁地甩上门离去。

6

大概是认为先来才能抢到好东西的心理作祟,次日早上十点过后便陆续有人登门。男人们要工作,来的大部分是女眷。她们与主人略一寒暄,便朝大厅而去,美佐子和两名女佣一起忙着为她们张罗茶和点心。

有人甚至带了认识的画商来帮忙估价。然而,大家都很精明,所有人都对某几幅画感兴趣,看来要商定如何分配绝非易事。

快中午时,这些人的丈夫也前来观看战局。他们似乎是跷班来的,一听事情还没谈妥,便留下几句激励妻子的话再度离去。因此,访客用的停车场几乎始终爆满。尾藤也现身了。他似乎是替正清来的。

午餐叫了附近寿司店的外卖。直明身体还硬朗的时候,突然订几十份寿司简直是常事。

大厅里暂时休战,美佐子决定和澄江她们一起在厨房里用餐。她不想待在大厅里。要她静静地坐在虎视眈眈地想将直明的遗物据为己有的亲戚当中,她一定会窒息。

美佐子正用筷子夹起寿司时,看见有人从流理台上方的凸窗外经过。玻璃有花纹,她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咦?是谁呢……”

“怎么了?”澄江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经过。

美佐子放下筷子,从厨房后门出去,再绕到屋子的后门。

她看见一道黑影飞快地跑过去。她惊呼一声,再看时却已不见人影。

“少夫人……”澄江也跟了过来。

美佐子摇摇头。“嗯,没什么。去吃饭吧。”

美佐子边想刚才的人影边往厨房后门走去,忽听澄江高声说道:“哎哟,小姐!”

园子正朝她们走来。

“园子,你怎么了?”美佐子问。

“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回来休息。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我不想走前门,让我从厨房后门进去吧。”

“好。”

园子的确像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她进屋喝了杯茶,看了时钟一眼,问美佐子:“弘昌哥在家吗?”

“弘昌?不在呀。”美佐子摇摇头,“他去上学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说完,她便拿着书包离开了厨房。

下午一点左右,遗物争夺战再度展开。亚耶子负责协调,但她毕竟只是瓜生家的继室,似乎缺少了一点威仪。因此,实际上负责的是行惠。美佐子在一旁看着,很显然,有价值的物品都落入行惠的近亲手里。

“这下子,简直不知道是谁的遗物了嘛。”亚耶子在美佐子耳边低声说道。

这时,有人怯生生地打开她们身后的拉门,是和美。她探出头,口齿不清地说:“有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亚耶子问。

“这个嘛……”和美趋身向前,将脸凑近亚耶子耳边。美佐子听见她说“警察”,不禁吓了一跳。

亚耶子大概也吃了一惊,表情严肃起来。

几分钟后,亚耶子回到大厅,漂亮的脸庞罩上了寒霜。她一溜烟冲到行惠身边。行惠正在思考该如何分配几幅日本画。

“行惠,糟了。”亚耶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听说正清先生被人杀死了。”

刹那间,屋内一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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