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谋杀陷阱(2/2)
拓也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晓得宗方对他的反应做何解释,缓缓地点头说:“你只要将你那份尊严活用在下一项研究上就好了。我已经受够了那种意外事故。”
“我制作的机器人是完美无瑕的。”
“铁块就是铁块,那个叫什么?你在研究发表会上展示的……”
“布鲁特斯。”
“对,那也一样,它又没有心。”
“心是多余的。”拓也话说完时,走廊上传来星子的声音。宗方的表情顿时转为柔和。
这一天,星子首先带拓也到银座的一家画廊,说是为了找一幅用来装饰房间的画作。星子好像打算彻底重新装潢直树之前的房间,她说壁纸已经重贴了。
“最好是令人看得一头雾水的画。”拓也问星子喜欢哪种画,她如此答道。
“当人看见的时候,会说:噢,这是某某某的画作吧,真美啊——最好是让人没办法说这种话的画。让大家想避免以画作为话题的画是最理想的。”星子环顾画廊中解说道。
“但是这么一来,进你房间的人还真辛苦。不但得减少一个话题,还必须不去看那幅画。”拓也跟在她身后,走马看花地注视着墙上的画说。他对画不感兴趣,心想:看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这就是我的目的。用这方式让对方产生压迫感。这么一来不管什么事,我都能握有主导权。”
看着稍微鼓胀鼻孔的她,拓也佩服地说:“原来如此。”
他真心感到佩服,这个女人确实是仁科敏树的女儿。
犹豫半天之后,星子买了一幅拓也家窗框大小的巨幅画作。那的确是一幅令人看得一头雾水的画,整幅画分成淡咖啡色、灰白色、橘红色、黄绿色的部分,各个色块中挤满了说不上是生物或非生物的物质。每个色块的特征多少略有不同,但至少拓也不清楚其中有何含意,也不晓得在画什么。如果有人说这幅画是在画细胞质内的粒线体大移动,他可能也会同意。
“这到底在画什么呢?”拓也忍不住问星子。
“不晓得。”她明确地回答。
继画廊之后,星子又前往服饰店,犹豫了两小时左右,终于买了一件皮草大衣。令拓也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两小时内,她一次也没找他讨论。连“这适合我吗”这句话也没说。所以拓也几乎默默无言地坐在服饰店角落的沙发上。这段期间,他心里在想的不是星子的事,而是先前宗方说的内容。
那起意外事故并不是作业员的疏失——据说当时有证人在场,这件事也很难令人置信,但更令拓也耿耿于怀的是,直树知道意外事故的真相。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想重新调查呢?
拓也感到匪夷所思,他不明白直树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不,先前听到的内容当中,还有令他尚未释怀的部分。那究竟是什么呢?拓也就这样思考了两小时。
两人离开服饰店,到附近的法国餐厅用餐。这里似乎也是星子常来的店,吃到一半时主厨过来打招呼。一个看起来就像主厨的胖男人。他恭维星子几句之后,也向拓也打招呼,以意有所指的眼神看着星子。“这位是小姐的?”
她对主厨回以微笑,答道:“偶尔交个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嘛。”
这是她第一次像这样介绍拓也。星子一面动刀叉,一面说起在美国留学时吃过的一些难吃的菜。或许是相当不甘心,话题无穷无尽。她一直滔滔不绝地说到上甜点为止。拓也小心翼翼地绝对不打断她的话。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么做的话,星子的心情会立刻变差。
“对了,那起命案进行得怎么样了?”用完餐后,她问拓也。“警方好像完全找不到犯人。”
“不晓得……总之调查好像遇上了瓶颈。”
“什么事那么费工夫呢?”
“很多吧,室长的行动好像也有很多令人费解的部分。”这不是警方的见解,而是自己的感想,拓也不禁脱口而出。
“令人费解?未免讲得太好听了吧。”星子尖声说道:“那个人只是在违抗仁科家罢了。除此之外,他就是个空壳子。”
“你对他依然毫不留情耶。”拓也面露苦笑,那一瞬间他忽然心想:意外事故的证人到直树的办公室找他商量之后,直树为什么马上向敏树报告呢?如果像星子所说,直树凡事都要违抗仁科家,当时使用别种手段才是直树的行事风格,不是吗?
拓也想到,先前之所以无法释怀,就是因为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
“你干嘛突然安静下来。”
拓也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星子瞪着他。“不,没什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接着去‘华屋’,我要找耳环。”星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
“华屋”是一家面向银座大道的知名珠宝店,虽然店内也卖衣服或皮包等,但主要商品还是从各国名店进口的名牌珠宝。星子一进店内,马上走进内侧和一名看似店长的男人交谈。与其说是奢侈,看在拓也眼中,只是觉得愚蠢,花好几百万在这种无聊的玩意儿上,有何乐趣可言?
星子按例擅自挑选耳环。对拓也而言,反而感谢都来不及。
拓也和看画时一样,目光在展示柜中游走。这里之所以比看画稍微令他感兴趣,是因为价格吸引了他,这种小石头要一千万?简直荒谬。
喔?拓也停下目光。因为展示柜里有一个他曾看过的胸针,金色的花瓣、中间镶着钻石,这和在康子家中看见的一模一样。拓也一看价格,八十七万圆——这种价位的商品在这家店中不算贵,但也并非一般粉领族随便买得起。
“你发呆在看什么?”突然间,星子叫他。他心头一怔。她看进拓也刚才在看的展示柜中,说:“chaut的胸针啊。这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这品牌叫chaut吗?”
“是啊。拿破仑的最爱,法国历史最悠久的老店。我不太喜欢就是了。”说完,她轻轻敲了敲展示柜。“对了,今年我爸爸去法国时,说他去了chaut,买给我一串不怎么有品味的项练。”
“专任董事买项链给你?”拓也嗓门变大了,“真的吗?”
“真的啊。怎么了?倒是我们走吧。这家店已经没救了。没有半件好货。”
星子开车送拓也回公寓。她在吃饭时喝了红酒,所以是酒醉驾车,但是她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今天谢谢你陪我。玩得很开心。”星子边切方向盘边说。拓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第一次像这样向自己道谢。
到了公寓,这次换拓也道谢了。然后他向星子道晚安。
“晚安。啊,等一下。”星子叫住想打开车门的拓也,右手环过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覆上他的唇。她的双唇触感柔软,但是缺乏性魅力。
“这是今天的奖赏。”她离开拓也的唇,嫣然一笑。从装模作样中,感觉得到些许羞赧。他心想,这是她至今最美的表情。
“那,晚安。”拓也说道。
“嗯,晚安。”
拓也下车,回头说:“噢,等一下。你知道专任董事的血型吗?”
“血型?”她皱起眉头,“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有点好奇……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应该是ab型。”
“ab型……”
“下次接吻之后问这种事,我可不饶你唷。”星子话一说完,用力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拓也回到家关上大门。那一瞬间,他笑了出来。实际上,一股无法压抑的笑意从肚子里涌上心头。他心想:搞什么鬼啊?!康子竟然也和仁科敏树有一腿。原来孩子的父亲是那个老头子——“康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堕胎了。”
他心想,这也难怪。因为孩子说不定是敏树的。这么一来,她就能够拿到不愁吃穿的赡养费。顺利的话,还有可能混进仁科家。拓也想起了刑警前几天说的话。
康子的父亲一直支付赡养费给外遇对象,弄得妻离子散。康子会不会是想透过让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消除这份怨念呢?
“这是赌博。她确实下了大赌注。”但是,拓也马上转念一想。这果真是赌博吗?敏树和康子分别是ab型和o型。这么一来,如果生下a型或b型的孩子,康子也能主张那是敏树的孩子,不是吗?而o型就推给拓也就行了。结果孩子的血型是b型。拓也又笑了出来。他心想:搞什么鬼啊?!桥本和直树是a型,康子从一开始就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他们白死了——这么一想,拓也又觉得可笑。
但是——
直树不晓得敏树和康子之间的事吗?就像拓也从那个胸针察觉到的一般,他会不会也知道呢?如果他知道的话,事情就会有所不同。直树是否害怕仁科家的接班人出世呢?因为他的野心是掠夺仁科家的财产,毁灭仁科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直树恨敏树入骨。透过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产生关系,终究是令他无法忍受的状况吧?
“关系真是错综复杂啊!”拓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低喃道,这次他没有感到笑意。
7
宗方敲了敲门,隔了半晌才传来“请进”的声音。这是敏树平常的习惯。宗方缓缓推开门,敏树正对着书桌看书。他抬起头来,摘下老花眼镜。“知道了吗?”敏树以低沉而洪亮的嗓音问道。
“知道了。”宗方答道。
“结果是什么?”
“b型。”
“b型……确定吗?”
“我是问认识的报社记者,我想没有错。”
敏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就此沉默。宗方站在原地,等他下一句话。“也就是说,”他闭着眼睛说:“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正确来说,是您的孩子……对吧?”宗方没有抑扬顿挫地说。
敏树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地瞪了有话直说的女婿一眼。
“嗯。没错。”敏树不带感情地答道:“这次的命案,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
“您原本打算领养吗?”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敏树说:“但就算是女孩子,我也打算尽我所能地照顾她。所以我事先告诉康子:如果怀孕的话马上告诉我。”
“她自己会不会也不确定孩子是专任董事的呢?我想,她是打算等孩子生下来,确定血型吻合之后再告诉您。”
“如果血型不合的话,她打算怎么办呢?”
“那种情况下,她大概打算依靠和孩子血型吻合的男人吧。这对她而言,应该是一项赌注。”
“原来如此,但是会下这种赌注的女人,不可能选择自杀。”
“您说得没错。”
“这件事果然和一连串的命案有关吗?”
敏树说“果然”是有理由的。直树遇害那一天,敏树从康子口中得知,直树找她去大阪。由于她在命案发生当天请假,敏树逼问她这件事,她便老实承认了。但是她却主张,自己与命案无关。她说她一直在直树约她去的咖啡店里等他。
于是宗方大老远跑到大阪确认这件事。他到位于新大阪车站地下楼层的“vidro”打听,当天确实有这样的女客人。
据康子所说,直树说要和她谈敏树跟她之间的事。也就是说,直树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敏树看了宗方一眼。“康子身边没有出现和我有关的事吧?”
“目前没有,但有一样东西不太妙:就是chaut的胸针。送礼果然还是该用现金。”
“那个啊。”敏树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唉,没办法。总之麻烦你继续搜集信息。不过,别提起我的名字。”“我知道。”
“还有,关于那起意外事故,你提醒末永了吗?”
“嗯。我逼他按我说的做。”
“这样就好,那家伙是个机灵的男人,如果他乱动脑筋就麻烦了。”接着,敏树挥挥手掌,示意宗方可以退下了。
8
白色的烟朝熏黑的天花板袅袅而上。是谷口吐出的烟。到处都有人在抽烟,会议室内一片烟雾弥漫。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异常的闷热。但是没有人走出会议室。有人用手指敲着桌子,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耳边传来“喀嚓”的开门声,众人的视线一起聚集过去。走进会议室的是刚才去洗手间的年轻刑警。四周响起一阵“呼”地吐气声,年轻刑警一脸歉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佐山坐在谷口的斜前方,盯着自己的指甲,指甲不知不觉间长长了不少,上一次剪指甲是什么时候呢?
走廊上传来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佐山心想:来了。
门倏地打开,新堂走了进来。他笔直走向谷口身旁,将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找到蓝色羊毛纤维了,还有五根头发,每一根都和仁科直树的毛发吻合。”
“噢!”调查人员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欢呼。
鉴识课针对位于丰桥的山中木材加工的厢型车进行调查,结果今天出炉。新堂的话道出了佐山的推理正确。谷口看着报告书用力点头,然后微微抬头看着佐山咧嘴一笑。“喂,你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啊。”
“我是光明正大地感到高兴,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感觉很爽。”佐山也笑容以对。
有人搬出黑板,谷口站在黑板前面,从左到右依序写下大阪、丰桥、东京,各个地名间稍微空出间隔,然后一面整理至今查明的事,一面说明,分别在大阪和东京底下写上仁科和桥本。
“现在的可能性是,仁科与同伙共谋想杀害某个人。他们准备厢型车,制造几近不自然的不在场证明,也可说是计划中的一环。”
某位刑警发问,谷口立刻予以回答。
“丰桥的厢型车,能够轻易偷到手吗?”
“考虑到车门自动上锁,以及去拿钥匙很麻烦,于是以螺丝钉事先将备用钥匙固定在后保险杆上。所以只要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就没问题了。”
当然,直树应该也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谷口接着说:“拟定这种计划的人,是实际遇害的直树。他恐怕是遭到共犯背叛吧。而犯人顺着直树自己拟定的计划,将他的尸体从大阪搬运到东京。好,问题在于这个计划,关于这点请佐山为大家说明。”
谷口坐下之后,佐山站了起来。他环顾会议室一周,然后开口说话:“仁科直树以相当刻意的方法,制造当天傍晚六点之前的不在场证明。我想,他在旅馆指定房间,也是为了加深柜台人员对他的印象。此外,他还设计让朋友在当天晚上十点打电话到他房间。换句话说,直树从六点到十点之间打算做什么。总之就是杀害谁,再将那具尸体搬运到某个地方。预定用来搬运尸体的,就是那辆厢型车。在此,我们假设仁科将尸体搬运到第一个地点为a点,然后他再搭火车回大阪。另一方面,共犯将尸体从a点搬运到b点——我想这里八成是厚木,然后折返。而最后一名共犯则将尸体从厚木搬运到东京。”
“这最后一名共犯就是桥本。”谷口补充道。
佐山点点头。“但是结果却变成仁科遭人毒手,尸体被搬运至东京。这应该是因为两名共犯背叛了他。”
“关于想杀害仁科的人,还有除了桥本之外的另一名共犯是谁,有没有什么线索呢?”狛江署的刑警问道。
“很遗憾,连目前说的内容也属于推理的阶段,毫无物证。但若根据这项推理,就能锁定对象。”说完,佐山面向黑板。“我们也必须确定另一名共犯到a点接过尸体之前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这一名共犯应该在距离a点不远处。至于a点在哪里,仁科直树打算在六点到十点之间,搬运完尸体回到旅馆。也就是说,从距离思考,顶多是名古屋。”
佐山提出名古屋是有理由的。因为他脑中想着末永的事。不过实际上,若要杀人再往返大阪、名古屋之间,四个小时实在难以办到。关于这一点,佐山认为直树自己在计划时,是否就已估错时间了。谷口不发一语,只是当个听众。
“所以说,当天在名古屋附近的人很可疑啊?”
向佐山发问的狛江署刑警像是接受地点点头,然后问:“关于杀害直树的人,没办法用这种方法锁定对象吗?”
“目前没办法。”佐山答道。
“有没有可能就是雨宫康子呢?”这个问题是对谷口发问的。
“说不定,”谷口坐着回答,“因为那个女人当天向公司请假。但是也有人主张,靠女人的力量办不到。”
众人点头。
这时,谷口站了起来,然后环顾会议室说:“佐山刚才说的是一项推理,不晓得是否正确。应该有必须思考别的可能性。但是有人利用位于丰桥的山中木材加工的厢型车,搬运尸体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恐怕是在半夜里进行。那么,搬运尸体的人怎么离开那里呢?是开别辆车回东京呢?等到早上搭火车呢?还是利用其他交通工具呢?我想,如果从这个方向下手,应该能查出什么。”
佐山心想:原来如此,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是末永,他会怎么做呢?那个男人必须回名古屋。而且……对了,他拜托柜台人员七点叫他起床——出租车吗——?这一瞬间,佐山想起了丰桥车站前的情景。
9
拿在一只手中的筒子里,插着圆棒。筒子的内径是一百厘米多数十微米,圆棒的外径是一百厘米少数十微米。材质是软钢,这项作业连人也无法轻易办到。若想硬塞进去,塞到一半就会卡住,而完全动弹不得。然而,布鲁特斯却能轻易办到。装置于指尖的传感器会接收信息,展现熟练工人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手法。完成作业后处于停摆状态,布鲁特斯不动了。
喏,你看,这是理所当然的——拓也抬头看像忠实的家臣般文风不动的机器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想起前几天宗方说的话。那种事情是例外中的例外,机器人总是对人忠心耿耿。
当拓也在实验室想这件事时,有人从门口走进来。他是同部门晚自己一年进公司的田所,是拓也找他来这里的。
“你说的秘密是什么?”他搬张椅子到拓也身旁,坐了下来。拓也对他的评价是,学历虽然高,却从事缺乏独创性研究的男人。自从他在三年前结了婚之后,一心只想着守护家庭。
“我想问你有关直美意外事故的事。”拓也一说,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似乎不愿想起这个话题。“那具机器人的程序方面是由你负责的吧?”
“是。”他露出警戒的眼神。
“意外事故发生后,各个部门向你讯问了发生原因吧?”
“是的,像是安全课。末永先生也很清楚当时的事吧?”
他一副“事到如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口吻。
“当时开发企划室有没有找你过去?”
“企划室?”田所露出诧异的表情,“没有,企划室没有找我过去。”
“是喔……”
直美之所以不按指令动作,是因为程序疏失。知道这个事实的直树,至少应该会问一下田所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疏失。
“意外事故发生后,那个程序怎么样了?依然继续使用吗?”
“不,那是旧程序,直美之后就没再用了,那个程序只有用在直美身上。”
这么说来意外事故发生后,没必要偷偷对同型的机器人进行改良。
“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呢?”田所问拓也,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没什么,我针对机器人带来的灾害在做一点调查。没什么大不了的。”拓也向田所道谢。
田所也乘机起身,但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拓也说:“对了,那起意外事故发生后一阵子,仁科室长有来找过我。”
“室长去找过你?为了意外事故的事吗?”
“不,不是,他和你现在一样,说是针对机器人带来的灾害在做调查。”
“他问了你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问我当作业员让运作中的机器人一度停止,再以人工操作操纵机器人手臂时,会不会留下人工操作过的迹象。他的意思好像是事后能不能检查作业员的保全步骤。我回答:如果安装这类的监视器,应该可以。不过,目前的机器人没有安装那种东西。”
拓也心想,真是奇怪的问题啊!为什么直树想知道那种事呢?
“他好像也很闲,会不会在思考什么防止意外事故发生的方法呢?”田所说完,轻轻拍了一下布鲁特斯的机体后离去。
真是奇怪的问题啊——等到田所的身影消失之后,拓也仍然在想这件事。直树的行动有许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他咬着拇指指甲,试着在脑中整理不清楚的问题点。
直树在计划谋杀康子时,除了拓也他们之外,还打算利用共犯d。而他对拓也他们隐瞒了d的真实身份。直树知道直美事件的真相。而他告诉了敏树证人的存在,直树平常总是违逆敏树,当时为什么协助他呢?
直树为什么重新调查意外事故的事呢?而最后——“他提到人工操作?”拓也睁开眼睛,握紧拳头,总觉得脑中有什么炸开了。至今连想都没想过的想法充斥脑中。对了,这么一想,所有的谜团都会解开——
10
宗方轻轻清了清嗓子,舔舔嘴唇。“刚才刑警来找过我了。”
敏树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钢笔,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他来确认我在直树遇害那一天的不在场证明,我那一天去了横须贺的工厂。”
“晚上和我在一起对吧?”
“是的,但是刑警一副‘晚上有不在场证明也没用’的口吻。看来警方好像认为杀人犯和搬运尸体的人是不同的人。”
“哼,”敏树伸手拿玻璃制的烟盒,“那些家伙也绞尽了脑汁啊。”
“毕竟那是他们的工作。”
敏树等宗方替自己点烟,敏树讨厌有人在他抽第一口烟时跟他说话。宗方确定他吐出白烟后,才开口说:“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自从直树遇害之后,我就和丰桥的山中家联络,刑警好像也去了那里好几趟。”
“这是当然的吧。”敏树一脸不悦。
“是啊。警方主要问他少年时期的事,但前一阵子,警方好像有了奇怪的动作。”
“奇怪的动作?”
“是的,据说警方调查了停在山中家旧车库里的车。”
“调查车?”
“详情不清楚,但用来搬运直树的尸体的听说就是那里的车。”
“你说什么?”敏树瞪大眼睛。
“也就是说,用来搬运尸体的车,是直树自己准备的。”
“直树他自己准备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警方如何看待这件事。不过,我们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难道有什么事情不利于我们吗?”
但是宗方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又清了一下喉咙。“直树说想和雨宫康子谈她和专任董事之间的事,找她到大阪。他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吗?”
“我不晓得,或许他知道。”敏树粗声粗气地答道。
“假如他知道的话,说不定会认为雨宫康子是个碍事的女人。”
“喂,”敏树目光一闪,“你想说什么?”
宗方提醒自己要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直树找雨宫康子到大阪,然后他在那之前,事先准备了用来搬运什么的车。”
“你的意思是,直树打算杀害康子吗?然后,他打算搬运她的尸体?”
“我想,八成有共犯。那个人将谋杀雨宫康子的计划还施彼身,使直树变成了被害者——”
“胡扯!”敏树像要制止宗方说下去地吼道,将还挺长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怎么可能有那么荒谬的事?!”
“这纯粹是推理,很可能只是我多虑了。我想姑且对您一说。”宗方离开办公室前,低头行了一礼。
然而在他转身离去前,敏树出声说:“等一下,警方察觉到什么程度了?”
“我不知道。警方应该完全不知道专任董事和雨宫康子的事。但是发现那辆厢型车,应该会认为直树不是单纯的被害者。”
“这下糟了。”敏树说:“非得想个办法才行。如果被人认为仁科家的人和杀人计划扯上关系,会损害重工和仁科家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名誉。”
“还有另外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敏树板起面孔。
“从刑警的语气听起来,警方好像认为使用丰桥的车的人,是当天在那附近的人。这么一来,末永就有嫌疑。”
“末永啊……”敏树偏着头,目光望着窗外良久,然后以这个姿势指示宗方:“没办法,舍弃那个男人吧。别再让他和星子有任何往来。”
“遵命。”宗方再度鞠躬。
“一切都得从头来过了,还得思考接班人的事。”敏树深深叹息。
“您最好也考虑一下领养横滨的孩子的事。”
“嗯,是啊,这也好。那孩子今年读国中一年级。前一阵子跟他见了一面,长得挺俊俏的。”敏树对宗方说:“你去给我准备好。”
11
悟郎双手抱着枕头,将脸埋在其中面向一旁,背部剧烈起伏。弓绘将手搭在他肩上,他之所以大汗淋漓,大概是因为使出浑身解数的缘故。他的身体燥热,简直像要将汗水蒸发成水蒸气。
“没关系,”弓绘对着悟郎的背部说:“这种事情也常有啊。”
但是他不发一语,也没有改变姿势。弓绘稍微移动身体,将脸颊贴在他背上。弓绘闻到淡淡的机油味。他应该刚才冲过澡,但或许是他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与机械为伍,所以这股味道渗入了皮肤之中。
悟郎说了什么。但是他仍将嘴巴靠在枕头上,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咦?你说什么?”弓绘稍微抬起头。
“抱歉,”他将脸从枕头移开,“让你见笑了。”
“我才不会笑你呢。”弓绘说:“我从几本书上看过,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转换心情就没事了,所以你别放在心上。”
悟郎离开枕头,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然后将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抱歉。”他又呢喃了一次。
“别再道歉了。”弓绘吻了他的背,然后缓缓闭上眼。
今晚吃完饭之后,他提议上宾馆,弓绘抬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他搓着人中,“我乱说话了,对不起。”
弓绘将视线落在桌上考虑。她总觉得这需要一点决心,但透过肌肤之亲让两人重新出发也好。所以她回答:“好啊。”
悟郎好像停止了呼吸。接着他缓缓吐气,问她:“可以吗?”
弓绘点点头。
然而对他们而言的重新出发,却不能说是一帆风顺。因为宽衣解带、钻进被窝之后,悟郎的下体一直硬不起来。他气喘吁吁地吸吮弓绘的颈项,揉捏小巧的乳房,触碰她的私处。但即使如此,他的下体仍处于委靡不振、无法性交的状态。弓绘把心一横,主动伸出手指,摸到悟郎的下体像少年的那里一样小,有如般柔软。她碰的时候,悟郎有些反应。所以悟郎好像也抱持期待,但是马上就恢复了原状。他或许是做到一半放弃了,以口爱抚弓绘。
“不用了。”她说。因为她不想让这一晚以单方面服务的形式画下句点。
或许是“不用了”这句话伤了他的心。他突然抓住枕头,将脸面向一旁。
“我问你……”悟郎说。
弓绘睁开眼睛,“什么事?”
“勇二……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吧?”
弓绘沉默不语。
于是悟郎又说了一句:“抱歉。我没有意思要提起他,我到底是怎么了——”
“只有一次,”弓绘一说,悟郎的肩膀抖动了一下。“第一次的时候。他在那之前明明一脸自信满满,但是事到临头却不行。当时我们俩也是躺在宾馆床上,赤裸着身子抱在一起,直到早上……然后到了早上,他就可以了。”
“到了早上……啊。”
“是啊,所以像这样抱着睡一下,一定没问题的。”
“但是,我没办法睡到早上。”悟郎将身体转向弓绘。他的双眼充血,红通通的。“我半夜有事得去实验室一趟。”
“半夜?非去不可吗?”
“嗯,”悟郎点点头,“非去不可。”
“是喔。”
“但是还有一点时间。我决定在那之前像这样抱着你。”悟郎的手臂环过弓绘的脖子和肩膀。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轻轻闭上眼睛。
12
晚上十点,佐山和新堂在丰桥。因为接获通知指出,十一月十一日早上,也就是仁科直树遇害的隔天早上,有男乘客从丰桥车站搭出租车到名古屋。那家出租车公司的名称是丰北交通。佐山他们在办公室里,等待载那名问题男乘客的司机回来,听说那名司机现在前往渥美半岛。
“他还记得吗?毕竟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新堂将手伸到圆形暖炉上方,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
“只能祈祷了。这一行的人见过不少客人,记忆力不可小觑,十分值得期待。”
“是啊,我也来祈祷好了。”新堂说完,又问道:“从丰桥车站到名古屋……会是末永吗?”
“我想是他,除了他没别人了。”
坦白说,佐山将破案关键赌在这名出租车司机身上了。因为警方查出山中木材加工的厢型车被用来搬运尸体,到这里为止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之后的调查就一直碰壁。特别是直接下手杀害直树的人是谁呢?——关于这点毫无线索。佐山重新调查了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一无所获。最重要的是,连应该将相关人士的范围拉到多广都无从推断。
说不定犯人完全在调查范围外——仁科一家子的关系势同水火、雨宫康子怀孕、直树的身世,除此之外说不定还有什么未爆弹。
佐山心想,一切要等末永被逼到走投无路之后再展开行动。
“好像起风了。”新堂搓着手说。纸屑在窗玻璃外飞舞,每当司机们开关办公室的门,就有冷风吹过脚边。
“明明都十二月了,光穿薄西装外套应该会冷,这种时候用不着强调你很年轻吧。”佐山看着弓着背发抖的新堂,面露苦笑,自己穿上带在身边的大衣。
“我不是爱漂亮而穿得少,只是没钱买大衣。等这次的案件解决之后,再去二手衣店添购行头好了。”说完,新堂打了一个大喷嚏。
或许是听见他们的对话,出租车公司的行政人员说:“很冷吧。”拿出防寒衣物给新堂。那是一件咖啡色夹克,领口的地方有毛,虽然称不上时尚,但看起来的确很暖和。
“太好了,有了这个就能慢慢等了。”新堂拢紧防寒外套的前襟,像尊不倒翁似的变得圆滚滚,露出一口白牙。
“糟蹋了谷口小组的帅哥。”
“随便你怎么说,要是着凉感冒,岂非得不偿失。”
“你这样穿,好像五十多岁的大叔。”
佐山笑道,但旋即敛起笑容。因为他从新堂的扛扮和自己刚才的话,联想到了一件事。
“喂,新堂。买钢笔的客人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自从那之后大概就没有像样的线索了。”
“证人说是戴金框眼镜、穿夹克的中年男子是吧?”
“嗯。”
“另一边怎么样?在八王子买钢笔的年轻男子那边。”
“那边的可能性很低,应该没有详细调查吧。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种事呢?”
“嗯……”佐山看着窗外的景色沉思良久,然后说:“那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同一个人?穿夹克的男人和戴安全帽的年轻男子?”
“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佐山说:“如果按照现阶段的想法,有三人共谋杀害直树、搬运尸体。假设桥本遇害是同伙意见不合的结果,犯人是否必须杀掉另一名同伙呢?这么一来,犯人就有可能准备两枝喂毒的钢笔,分别寄到两个人手上。而结果,只有桥本一个人死了。”
“经你这么一说,穿夹克的男人买了两瓶蓝色墨水对吧?犯人说不定是担心在一家店买两枝钢笔,会令店里的人留下印象。”
“高中一年级的女孩子之所以将穿夹克的男人形容成欧吉桑,单纯只是基于衣服和眼镜的品味,对方说不定是年轻男子。”
“你的意思是,他乔装打扮吗?”
新堂一脸有些想不透的表情,但马上小声地惊呼出声。“佐山先生,夹克说不定是重工的工作服,而金框眼镜则是用于制造现场的护目眼镜。”
佐山不禁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吐气的同时说:“年轻作业员啊。”
“是啊!如果是作业员的话,说不定就能进入热处理工厂的仓库,拿出氢酸钾。”
佐山轻轻拍了自己的膝盖一下,但是目前没有想出和这项推理吻合的对象。明天起必须锁定直树身边的年轻作业员。
“事情变得有趣了。”佐山感觉心中涌起了新的斗志。
晚上十点四十分,他们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是一个名叫河田、年逾四十的男人。他留着平头,表情僵硬,就像木雕人偶,感觉是所谓个性豪迈的男人。
佐山觉得他很靠得住。
河田喝了一杯热茶,然后来到佐山他们身边。
新堂首先确认内容:“命案发生那一天,有记录你载过那种客人,你有没有印象?”
河田说:“有。”
“那一天对吧?我记得啊。我在丰桥的车站前打盹儿。那种时间,很少会有客人。他突然拍打挡风玻璃叫我起床,吓了我一跳。”
“听说他去了名古屋是吗?”新堂问。
“是的,他说要到车站,我想他应该是要搭一大早从名古屋发车的电车吧。”
“你们在车上有交谈吗?”
“不,我想是没有。”
“我听说是个年轻男子。”
“他是比我年轻,但不至于是学生。”
这时,佐山对新堂使眼色。新堂以眼神表示会意,问道:“你记得那个客人的长相吗?”
司机低吟道:“不晓得,我没有自信。”
“你看照片想得起来吗?”
“说不定想得起来,但是很难说。”
新堂将手伸进防寒外套下的西装外套,拿出一迭照片。那是各种男人的照片。新堂一一拿给河田看,说:“如果有印象的话,请告诉我。”
河田第一个喊停的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菜鸟刑警的照片,接着是没没无名的艺人,最后他有反应的是末永的照片。佐山内心雀跃,高呼万岁。
“我觉得好像是这个男人。”河田拿着末永的照片,喃喃自语:“不过……我不敢断定。”
佐山希望他能断定,但或许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光是如此,就能说是有了重大收获。
“那个客人有没有什么特征呢?”新堂收好照片后问道。
“特征啊……”河田偏着头,说:“啊,对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伤痕,在这一带。”河田给刑警们看自己的左耳,他的耳下有缝过的痕迹。“我年轻的时候车祸受伤的。而那个客人啊,和我相反,右耳后面有伤痕。大约两公分左右吧。他下车的时候,我不经意看见的。我记得我当时心想:咦?跟我相反耶。”
13
当拓也将保时捷停在公寓前时,星子惊呼一声“哎呀”,摸了摸他的右耳。他一面将脚放开煞车踏板,一面问她:“怎么了?”
“你这种地方居然有伤痕,我都没注意到。”
“噢,”他用头发盖住。“我平常用头发遮住,一剪头发就会露出来。”
“那是怎么弄的?当坏孩子时留下的勋章?”
“嗯,可以这么说。”拓也想起了受这个伤时的事。阴暗狭窄的家、肮脏的衣服——这是被酒醉的父亲撞倒,撞到柱子时受的伤。人人并非生而平等,从一出生就有阶级之分,而我身在最底层,像我这种低贱的人想要爬上顶层。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不惜杀人——拓也吻了星子的嘴唇后,下了保时捷。星子移动到驾驶座,挥手向他道别。他也挥挥手,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车影为止。但是后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前往自己的停车场,然后坐进r ii。他发动引擎,开上刚才保时捷消失的路。
弓绘一觉醒来,发现床铺旁边没有人。她坐起身子,叫唤道:“悟郎。”但是无人回应。她一丝不挂地下床。一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信封;正面写着:“抱歉,悟郎。”弓绘忐忑不安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三张写满字的信纸。她看完第一张后不久,激动地开始哭喊。
这一晚,重工的实验大楼里,没有其他人在工作。当然,拓也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这个地点的。三楼是机器人专用的实验室,拓也白天事先拿走了这里的钥匙。他走进室内打开主电源,日光灯点亮时开始响起地鸣般的声音。拓也走到布鲁特斯身旁,打开这名忠实家臣的电源,试着移动它的手臂,它的动作犹如鞭子般迅速。身旁响起脚步声,拓也拿着布鲁特斯的控制器,望向一旁。眼前站着酒井悟郎。
“嗨,”拓也朗声道:“你来得正好。”
悟郎默不作声,一动也不动,定定地盯着拓也的脸。
“要不要过来这边坐?”拓也指着一旁的椅子。
但是悟郎好像不想靠近他,倒是开口说:“找我来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啊?”拓也说完,放下控制器。“首先,我想跟你确认事实。如果我有说错的话,希望你指正。”
悟郎稍微缩起下巴,仿佛在说:请说。
“那就开始吧。首先,就从你犯下的第一起罪行开始说起。你杀害了高岛勇二。对吧?”
悟郎霎时垂下目光。但或许是他坚决不那么做,马上正面对着拓也说:“嗯,没错。”
弓绘赶紧穿上衣服。穿衣服时,泪水不停夺眶而出。但是她心想,得赶快才行。她不希望一切以这种形式收场。“我杀了勇二——”
她想起悟郎信中的一句话。弓绘的内心随这句话彻底崩溃。
……我一直很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我进公司遇见了勇二,带他回群马的老家之后,我的梦想一点一点地幻灭了。因为你和他坠入了情网。你之所以进现在这家公司,也是因为想待在他身旁吧。但是愚蠢的我却没有发现这件事,一个人欢天喜地。我竟然还笨到约你。不久之后,我才明白一切。我是听勇二亲口说的,他说他打算和你结婚。
弓绘如今也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当时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正因如此,勇二的死是她在那之前从未经历过的悲惨经验。
我恨勇二,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你也知道,我和他日夜交班,负责检查全自动工厂的工作。每一天只面对机器人。这份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当然,我和他都希望调部门。但是就我得到的消息,上级只接受了他的申请。理由是高岛最近即将成婚。不用说,勇二得到了你这个天使,也确定能过像人过的生活。而我什么也得不到,注定得继续过和不知何时会寿终正寝的机器人为伍的生活。于是我开始心想:勇二死了最好。
弓绘离开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重工。出租车司机没有回应,驱车前进。
她祈祷:一定要赶上。
不过我之所以杀害他,或许不只是基于这种嫉妒。坦白说,我没有自信自己当时的精神是否正常。每天只面对机器人的男人,到底是谁呢?而我就像个梦游患者,杀了勇二。
“当高岛勇二在巡视时,你偷偷接近停止机器人。而当高岛想补充零件时,你再度启动机器人杀了他——是这样没错吧?”
悟郎闷不吭声,拓也将之解释为他默认了。
“动机是那个女孩子吗?嗯,她长得挺可爱的。当我盯上你、跟踪你的时候,看见你在跟她约会,吓了一跳。当下,我就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了。”
即使如此,悟郎还是不发一语。拓也接着说:“但是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个人就是仁科直树,他亲眼目睹了吗?”
“在我要离开厂的时候,”悟郎这时开口说:“那个人碰巧来巡视深夜的运作情形。”
“原来如此,你运气还真背啊!”
拓也先是这么说,然后改口道:“哎呀,或许幸好是被他看见。毕竟他对你下了完全不同的指示。他要你做伪证,说机器人白天也同样发生了不按指令动作的情形,你只好乖乖按他的话做。”
拓也心想,我对直树的想法了如指掌。他憎恨他父亲的一切。因此,他想透过机器人不按指令动作一事,折磨仁科敏树。
“直树还进一步对你祭出了鞭子与胡萝卜。鞭子是服从他的命令,胡萝卜是调部门。仁科直树为了更容易控制你,将中森弓绘调到自己身边。话虽如此,据她所说,直树心里好像多少对她感到愧疚。对了,仁科直树是不是对你下了很多命令?”
但是悟郎摇摇头。“结果只有一个。”
“他只命令你杀害雨宫康子。”拓也说:“但是你必须更狡猾一点。你想想看。关于你杀害高岛这件事,是以意外事故的形式收场,你只要别理会仁科的命令就好了。”
“可是如果他告诉警方的话……”
“你只要打死不认就好了,他手上毫无证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其实仁科直树也发现自己手上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会彻底调查那起意外事故。为的是找出证据,但是应该没有那种东西。”
悟郎露出懊悔的表情,但旋即又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
拓也见状,说:“我想知道仁科直树对你下令的详细情形。”
“详细情形?”悟郎皱起眉头。
“没错,我看了你的打卡单,你那天提早下班,中午过后就结束工作了。仁科大概也考虑到这一点,而选择那一天作为执行计划的日子吧。你离开公司之后马上前往大阪对吧?”
悟郎点点头。“新大阪车站前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车身漆着山中木材加工的厢型车。车钥匙用螺丝钉固定在后保险杆上。仁科直树指示我——你确认这一点之后,在五点之前前往地下楼层的咖啡店。康子在那里等我,所以你假装是替我跑腿的人,让她坐上厢型车,载她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杀了她。然后开上名神高速公路,将厢型车丢弃在名古屋交流道附近的空地。”
“空地?”拓也问道,“而不是停车场?”
“是的。”悟郎答道。
拓也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和约定好的中间点不一样。他感到不可思议,说:“但是你没有按他的话做。你认为既然要杀人,不如杀了手中握有你的把柄的仁科?”
悟郎默默点头。“你在哪里下手的?”
“他指示我丢弃厢型车的地方。当我盖着蓝色毛毯等他的时候,他就来了。他好像以为我是尸体。我等他坐上驾驶座后,从背后袭击他,用手中的尼龙绳勒死了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拓也想通了。直树打算让悟郎将康子的尸体搬运到名古屋交流道附近,自己再悠悠哉哉地搭新干线之类的交通工具前往,然后将厢型车开到和拓也约好的地点。其实他原本大概想让悟郎直接将尸体搬运到和拓也约好的中间点,但或许是害怕两人见到面时会出什么意外。
直树八成打算搭新干线回大阪后,在十点左右事先制造好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若按照直树告诉拓也他们的计划,他的空白时间是六点到十一点,但实际上却缩短为六点到十点。如此一来,万一拓也或桥本被警方逮捕而供出计划时,直树就能主张这件事与自己无关。而直树为了制造这种状况,当时才会用扑克牌魔术吧。
“那,你杀害仁科直树之后,发现了我们的联署书吗?”
“除了那个之外,还有画着他和你交接厢型车地点的地图。坦白说,我吓了一跳。我没想到杀人计划中,还有其他两名同伙。”
“于是你姑且将厢型车开到地图上的地点是吗?”
“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方法。”
“你把我害得好惨。”拓也缓缓站了起来。事实和他的推理没有太大出入,听了这么多,剩下的就没问题了。“杀害桥本的人当然也是你。你看了那份联署书,认为我们也知道了你的秘密吧。”
“我做了对不起桥本先生的事,”悟郎说:“但是他也想杀了人,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或许吧。”拓也话说完时,悟郎举起角钢。
弓绘下了出租车,冲进大门。这种时间不可能有女员工来,但是守卫没有叫住她。实验室……他说要去实验室——弓绘只负责行政业务,从没去过实验大楼。她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当时,我失去理智了。令我失去理智的,是那群在建筑物楼上制造机器人偶尔沾沾自喜的人。弓绘,你说得没错。那些人疯了。我看见那个叫做末永的研究人员,用脸颊磨蹭机器人。被这些疯子连累,我的人生也毁了。
找他到这里来,乘机用布鲁特斯杀了他——这就是拓也的计划。然后拓也会做伪证——我请他来帮我做实验,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乱动机器人。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悟郎挥舞角钢,击中了拓也的大腿,令他痛得站不起来。悟郎又瞄准拓也的头部,将铁条往下一劈。拓也勉强闪过,角钢打中某种测量仪器,随着一声闷声,许多零件飞散一地。
“如果杀了我,你就再也逃不掉啰!”拓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右脚感到剧痛,只凭双臂和左腿逃命。
“我知道。”悟郎说:“我没有打算逃,我只想杀了你而已。”
悟郎继续发动攻击。然而拓也这次很走运。悟郎挥舞的角钢在击中拓也之前,打中了一旁的机器人机体。“砰”地一声,角钢朝反方向飞去。接着悟郎似乎感到肩膀一阵剧痛,当场单膝跪地。
拓也见机扑了上去,用双手勒住他的脖子。但是悟郎挤出吃奶的力气,用右腿踹了拓也的腹部一脚。拓也承受不了这一击,被踢到后方。那一瞬间,一支大型扳手映入眼帘。拓也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几乎和悟郎攻过来同时间。
拓也忘我地挥舞扳手,顶端准确地命中了悟郎的额头,他的眉间破了一个大洞。他用双手捣住脸,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淌下,然后当场蹲了下来。
拓也对着他的后脑勺又补了一下,悟郎发出野兽般的哀号。
弓绘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实验大楼的门口。到处都上了锁,无法进去。总算找到大门,弓绘首先前往电梯处。但她不晓得悟郎在哪一楼。她一面冲上楼梯,一面叫他的名字。他不在二楼。
二楼一片漆黑。于是她爬上三楼。她看见实验室里灯火通明。走进实验室之前,她呼喊悟郎的名字。弓绘觉得有什么声音,往内侧前进。机器人一字排开,简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个头娇小的她,无法完全看见前方。继续往内侧走去时,她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她看见有人倒在那里,花了两、三秒钟,才发现那是悟郎。鲜血四溅,他俯卧在一片血泊之中。
“悟郎!”弓绘冲过去。
但是同时从一旁的机器人后面,出现另一名男子。在她尖叫的同时,男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心惊胆战地看了男人一眼。他是个表情扭曲的陌生男子。不,在哪里见过他。最近见过和这个男人神似的男人——男人将手搭上她的脖子。弓绘心想,自己要被杀了。
拓也掐着女人纤细的脖子,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明明一切都顺利地按照计划进行,自己现在却在做无可挽回的事。杀了酒井悟郎之后,现在还想杀这个女人。
拓也在心中低喃,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自己肯定是在作恶梦。到了明天,一切都会一如往常,未来在等着我。我将能到达那个谁曾说过的阳光普照的世界。
这个女人是谁?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掐着她的脖子?
下一秒钟,拓也的脖子受到一阵剧烈的冲击。作用力使得他放开弓绘的脖子。获得自由的弓绘,弓着背用力咳嗽。
拓也回头一看。在此同时,脖子感觉到冰冷的刺激感。是布鲁特斯,布鲁特斯的手抓着他的脖子。他看见悟郎趴在地上操作控制器的身影。
“布鲁特斯,你在干什么……”当他低喃时,黑色的金属手指无声地动了起来。感觉脖子受到压迫,只是一剎那的事。
眼前闪过一道光,继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