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一线曙光(1/2)
掌声还未完,笑声已响起。
掌声清脆,笑声更清脆。
一个人随着笑声从车底下钻出来,明朗的笑容,明朗的眼睛。
一个明朗美丽,令人愉快的女人。虽然身上脸上都沾满了尘土,但看来还是不会令人觉得她有脏兮兮的样子。
有种女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看来,都像是刚摘下的新鲜杨梅,张洁洁就是这种女人。
她拍着手笑道:“楚香帅果然名不虚传,果然能骗死人不赔命。”
楚留香微笑着,弯腰鞠躬。
张洁洁笑道:“所以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都千万不能听楚香帅的话,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不例外。”
楚留香道:“只有一个人例外。”
张洁洁道:“谁”
楚留香道:“你。”
张洁洁道:“我我为什么是例外”
楚留香笑道:“因为你若不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骗你”
张洁洁嘟起嘴,道:“难道我骗过你……我骗了你什么你说!”
楚留香道:“我说不出。”
张洁洁道:“哼,我就知道你说不出。”
楚留香微笑道:“骗了人之后,还能要人说不是,那才真的是本事。”
张洁洁瞪着他,眼圈儿突然红了,然后眼泪就慢慢的流了下来。
楚留香又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道:“你在哭”
张洁洁咬着牙,恨恨道:“我伤心的时候就要哭,难道这也犯法”
楚留香道:“你伤心伤心什么”
张洁洁擦了擦眼泪,大声道:“我看你中了别人的暗算,就马上躲到车底下,想等机会救你,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土,到头来又落得了什么”
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抽抽泣泣的接着道:“你非但连一点感激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要冷言冷语的来讽刺我,我……我怎么能不伤心……”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真的哭了出来。
楚留香怔住了。他只知道她是个很会笑的女孩子,从没有想到她也很会哭。
在楚留香看来,女人的眼泪简直比蝙蝠公子的暗器还可怕。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你至少还能够躲。女人的眼泪却连躲都躲不了。
无论多厉害的暗器,最多也只不过能在你身上打出几个洞来,女人的眼泪却能将你的心滴碎。
楚留香叹了口气,柔声道:“谁说我不感激你,我感激得要命。”
张洁洁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楚留香道:“真正的感激是要藏在心里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洁洁忍不住破涕为笑,指着楚留香的鼻子,笑道:“那老头子说的果然不错,你果然有张专会骗女人的油嘴。”
楚留香道:“莫忘记老头子也是男人,男人说的话都是靠不住的。”
张洁洁笑道:“他的确是个老狐狸,而且武功也不弱。”
楚留香道:“但却还比不上那老太婆,所以也就难怪他要怕老婆了。”
张洁洁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老太婆的点穴手法很高明”
楚留香道:“若单以点穴的手法而论,她已可以排在第五名之内。”
张洁洁道:“这么样说来,她就应该是个很有名的武林高手”
楚留香道:“想必是的。”
张洁洁道:“别人都说楚香帅见识最广,想必早已看出她的来历了”
楚留香道:“没有。”
张洁洁道:“连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再仔细想想看”
楚留香道:“不必想,这夫妻两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张洁洁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他们以后想必已绝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张洁洁道:“重要的是什么呢”
楚留香道:“重要的是,谁叫他们来的那人在什么地方”
张洁洁道:“你刚才为什么不问他们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他们走了”
楚留香道:“我若问他们,他们随随便便就会告诉我吗”
张洁洁道:“不会。”
她想了想,又补充着道:“他们若是很容易就会泄漏秘密的人,那人也就不会派他们来对付你了。”
楚留香笑道:“你倒真有点和别的女人不同,你的头脑很清楚。”
张洁洁扳着脸道:“你是不是又想来拍我的马屁了我可不像别人那么容易上当。”
楚留香叹道:“你难道一定要我骂你,才认为我说的是真话”
张洁洁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他们能守口如瓶,你也应该有法子让他们开口的。”
楚留香苦笑道:“这夫妻两人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三四十岁,我难道还将他们吊起来拷问么”
张洁洁嫣然道:“你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还不是这样的人!”
她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们既然已走了,看来我只好再陪你回去找我那朋友了。”
楚留香道:“那倒用不着。”
张洁洁瞪大了眼睛,道:“用不着难道你已有法子找出那个人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虽然找不出,但却有人可以找得出。”
张洁洁的眼睛瞪得更大,道:“谁”
楚留香的手往前面一指,道:“它。”
张洁洁顺着他手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只拉车的骡子。骡子正低着头在路旁啃草。
张洁洁“噗哧”一声笑了,道:“原来它也是你的朋友。”
楚留香道:“骡子至少有样好处,骡子不会说谎话的。”
张洁洁笑道:“但它也跟你一样,不会说人话。”
楚留香道:“它用不着说话。”
他忽又问道:“我若忽然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张洁洁怔了怔,道:“随便哪里我都可以去,我至少有一千个地方可以去。”
楚留香道:“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呢”
张洁洁道:“那么我就回家。”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当然要回家,也一定认得路回家。”
他接着又道:“除了人之外,还有一种动物也认得路回家。”
张洁洁道:“马。”
楚留香道:“不错,老马识途,你无论将马留在什么地方,它都有法子找到路回家的。”
张洁洁笑道:“那也许还得看它是公马还是母马呢!”
楚留香道:“公马也只好回家,它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为马开的妓院和酒铺。”
张洁洁的眼睛已渐渐亮了起来,道:“你是说……这只骡子也能找得到路回家”
楚留香笑了笑,道:“莫忘记骡子也有一半是马的种,而且比马聪明。”
张洁洁眨了眨眼,道:“你跟它回家,难道是想拜访它的驴爸爸,马妈妈”
骡子在前面走,楚留香和张洁洁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张洁洁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腰。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张洁洁道:“笑我自己。”
楚留香道:“我倒看不出你有什么地方可笑的”
张洁洁道:“我在笑我自己是个呆子。”
楚留香也笑了,道:“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谦虚起来了”
张洁洁道:“我若不是呆子,为什么要跟在一只骡子屁股后面走呢”
楚留香道:“那是因为我要找到这骡子的主人。”
张洁洁道:“你怎么知道这骡子的主人就是那个要害你的人”
楚留香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碰碰运气。”
张洁洁看着他,慢慢的摇了摇头,道:“据说一个人若是交了桃花运,就一定会倒霉的,我为什么要陪着你去倒霉呢”
她眨了眨眼,又道:“无论如何,至少我总没有害过你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的确没有。”
张洁洁道:“我是女的,你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也总该听过”
楚留香道:“我的确听过。”
张洁洁道:“所以你总不能拉住我,一定要我陪着你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能。”
张洁洁嫣然道:“既然如此,我就要走了,我可不愿意陪着一头骡子、一个呆子到处乱逛。”
她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又笑道:“等你真的被人害死的时候,莫忘记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赶去替你烧根香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的人已在七八丈外,又回头向楚留香摇了摇手,然后就突然不见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她的轻功很高,这世上假如只有一万个人,她也许比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八个人都高明得多。只有九千九百九十八个,因为其中还有个楚留香。
但现在就连楚留香都已追不上她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若真的被人害死了,怎么能去通知你呢”
他发现这女孩子说的每句话好像全都是这样子的,半真半假,似是而非,叫别人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她的用意。
“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若说她有恶意,她又的确没有害过楚留香,而且多多少少总还向楚留香透露了一点秘密。
她躲在车子底下,的确像是在等机会救楚留香的,但若不是她,楚留香又怎会坐上那辆载满了莴苣的车子又怎会上那一对老狐狸的当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莫要真的像她说得那么倒霉,只希望这头骡子能帮帮他的忙,乖乖的回家,带他去见那个人。他实在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一心要杀他
果然回了家,回到它的老家──“源记骡马号”。
一家很大的骡马号,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驴子、骡子、马。
楚留香辛辛苦苦跟着它走了半天路,好像真为的是要来看看它的驴爸爸和马妈妈。
难道张洁洁早就猜到这种结果了看来一个人若是跟着骡子走,的确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骡子已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去找它的亲戚朋友去了。
楚留香却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怔。
过了很久,他才能笑得出来,苦笑着喃喃道:“这骡子一定也是头母骡子。”
骡马号斜对面有家酒楼,五福楼。
楚留香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上,喝到第五杯酒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呆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呆子。不错,他现在已知道有个人想杀他,但他总算还是活着的。
“他既然想杀我,我为什么不等他来杀我呢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的找他”
楚留香喝下第六杯酒,喝得很快,因为这酒并不是好酒,至少比他藏的酒要差多了。
“连骡子都懂得要回家,我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穷泡呢”
楚留香决定喝到第十二杯酒的时候就停止。
“先去找小胡,然后回家。”
家里不但有好酒在等着他,还有很多温柔可爱的人在等着他。
他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在家里多呆一阵子,好好的休息休息,享受享受。他的确有权享受享受了。
石观音,无花,“水母”阴姬,画眉鸟,宫南燕,薛衣人,薛宝宝,枯梅大师,蝙蝠公子……
这些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楚留香若不是靠着点运气帮忙,现在说不定已死了七八次。
他一开始想到以前的事,就不由自主想到了。
“我可以不管别的事情,但总不能看着她为我而死吧。”
他心里忽然又有了个阴影。还是那只手的阴影。
忽然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伸到他面前。
一只很美丽的手,五指纤纤,柔若无骨,慢慢的提起了楚留香桌上的酒壶。
酒杯已空了。
楚留香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酒从壶里慢慢的流出来,注满了酒杯。
酒杯又空了。
楚留香还是没有抬头。
他已看见了一套水红色的衫裙,已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这已足够让他认出来这人是谁了。
艾虹。
楚留香实在没有想到她还会出现,忽然笑了笑,道:“你已换了双鞋子。”
手垂了下去,轻轻提起了裙脚,露出了一双样子做得很秀气的绣花鞋,鞋底薄而柔软。
这种薄的鞋底,里面是绝对藏不下暗器的。
楚留香点点头,笑道:“很漂亮,这才是女孩子们应该穿的鞋子。”
眼尖的店伙已又摆上了一副杯筷。
楚留香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喝两杯呢”
艾虹坐了下来。
楚留香这才发现,她脸色变得比上次苍白了许多,神情看来也变得忧郁了些,连嘴角上那种俏皮的甜笑都看不见了,老是深锁着眉尖,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少女们就是多愁善感的,谁没有心事呢但艾虹看来却不像是多愁善感的那种女孩子。
楚留香为她斟了杯酒,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只鞋子鞋子还在桌底下的我那位朋友手里,我随时都可以去替你要回来。”
艾虹垂下了头,仿佛很不安。
楚留香又笑道:“你放心,我那朋友虽然很欣赏你的鞋子,但这次并没有藏在桌子底下。”
艾虹咬着嘴唇,终于将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下去。
楚留香用她的筷子挟了块炸响铃,送到她面前的酱油碟里,道:“空着肚子喝酒最容易醉,这里的菜做得还不错,你先尝尝。”
艾虹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痛苦。
像她这么样的女孩子,本不该如此痛苦的。
楚留香把筷子送到她手上,柔声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喝酒好不好”
艾虹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和女人说话都是这么温柔的吗”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也得看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艾虹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是用鉴赏的目光凝视着她。
这种眼光往往比一百句丑美的话都能令女孩子们开心。
但艾虹的眼圈反而红了,显得更伤感,垂首道:“我不是艾青的妹妹。”
楚留香道:“我知道。”
艾虹道:“我骗了你,又想杀你,我根本就是个很坏的女人,你本来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楚留香微笑道:“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因为我知道那绝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艾虹的左手一直都藏在衣袖里,连抬都没有抬起来过。
艾虹道:“若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楚留香柔声道:“就算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也不怪你,像你这么天真美丽的女孩子,无论做什么事,别人都可以原谅的。”
他忽然拉起了艾虹的左手。艾虹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更苍白。楚留香的脸色也变了。
袖子里空着一截,艾虹已少了一只手。
楚留香现在总算已知道窗台上的那只手是谁的了。
年轻的女孩子,往往将自己的外貌,看得比性命还重,就算手上有了个伤疤,已是非常痛苦的事,何况少了一只手呢
楚留香不但同情,而且也不禁为她伤感。
他的确早巳原谅了她。
她若是躲着他,又被他找着,或者看见他的时候,还是那种觉得男人都是笨蛋的样子,那情况也许就不同了。
但一个可怜巴巴,满怀忧郁的女孩子,自动来找他,替他倒酒,那么她无论对他做过什么事,他都绝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他是男人也一样。
楚留香总是很快就会忘记别人的过错,却忘不了任何人的好处,所以,他不但一定活得比较快乐,也一定活得比较长。
心里没有仇恨的人,日子总是好过些的。
过了很久,楚留香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就因为你没有杀死我,所以他们才这么样对你”
艾虹垂下头,什么都没有说,眼泪却已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
楚留香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呢”
艾虹用力咬着嘴唇,仿佛生怕自己说出了心里的秘密。
楚留香道:“你到现在还不敢说你为什么要如此怕她”
艾虹的确怕。
她看来不但痛苦,而且恐惧,恐惧得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那人不但砍断了她的一只手,显然还随时都可能要她的命。
楚留香简直想不出有人能对这么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残忍,但若非为了他,艾虹也不可能遭遇到这种不幸。
他忽然觉得很愤怒。
楚留香一向很少动怒,因为怒气总容易影响人的判断力,发怒的人总是最容易做错事。
但他毕竟是人,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何况现在正是他心情不太好,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
他早已将回家享受这件事忘了,忽然站起来,道:“你在这里坐一坐,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艾虹点点头,目光温柔的望着他,仿佛已将他看成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她这次来,除了要楚留香谅解外,或许也因为她已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无助。
楚留香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骡马号的伙计总好像多多少少也被传染了一点骡子脾气,所以看来总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么和气。
楚留香刚走进去,就有个样子并不太友善的伙计迎了上来道:“客官是想来挑匹马还是买头骡子我们这里卖的保证都是最好的脚力。”
这句话说得总算还很客气。
楚留香道:“我只不过想来打听点消息。”
听到并不是生意上门,就连客气都不必客气了。
伙计冷冷道:“我们这里只有畜生的消息,没有人的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正是想来打听有关一头骡子的事。”
伙计冷眼打量着他,总算忍住没有说难听的话来。
楚留香道:“刚才有头没有人管的骡子跑进来,你看见了没有”
伙计道:“怎么,那骡子难道是你的”
楚留香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伙计的脸色这才稍为好看了些,道:“既然是我们的,你还问什么”
楚留香道:“但这头骡子当然已被你们卖出去过一次,我只是想问问是谁买的”
伙计的手忽然向前一指,道:“你看见了么,这里有多少骡子”
楚留香看见了,后面栏里的骡子的确很多。
伙计道:“骡子不像人,人有的丑,有的俊,骡子长得全是一样的,我们一天也不知要卖出多少头骡子,怎知道那头骡子是卖给谁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