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迷楼(2/2)
花满楼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丹凤难求,小风回头,若不回头,性命难留!”
花满楼沉吟着道:“这四句话的意思,好像也是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的。”
陆小凤道:“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已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道:“所以你认为写这封信的人,一定也是霍休”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若是已开始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半途罢手。”
成功的人,做事本就全都不会半途罢手的。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没有把上官丹凤偷走,他也许并不意外,所以他早就另外派人在路上等着,终于还是劫走了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我刚刚喝了他半坛子酒。”
花满楼又不禁很意外:“你已见过了他”
陆小凤道:“我没有,酒是他送给霍天青的,他有个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
花满楼动容道:“小楼”
陆小凤一字字道:“不错,小楼!”
花满楼也站立了起来,却又坐下,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孙秀青刚才说过的话”
陆小凤当然记得。──“独孤一鹤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花满楼的脸上也发出了光,道:“你是不是认为霍休的那小楼,就是青衣第一楼”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这句话已用不着回答。
花满楼道:“但是,据大金鹏王说,青衣楼的首领本是独孤一鹤!”
陆小凤道:“他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
花满楼承认:“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的,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朱停不在这里。”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据说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
花满楼道:“你想到那小楼去看看”
陆小凤道:“很想。”
花满楼道:“那些机关埋伏难道已吓住了你”
陆小凤道:“没有。”
陆小凤若已开始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也绝不会半途罢手的。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令他半途罢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
花满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陆小凤道:“我已看见了那小楼。”
花满楼道:“在哪里”
陆小凤道:“穿过前面一片树林子就到了,楼上还有灯光。”
花满楼道:“你想,霍休会不会也到了这里了”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我刚才说过,每个人都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陆小凤道:“我听见了,我也不聋。”
花满楼道:“我只不过提醒你,霍休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一向不错。”
陆小凤冷冷道:“你以为我会冤枉他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
他忽然显得很烦躁,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主,真是他的朋友。
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陆小凤忽然道:“我不喜欢这种情况。”
花满楼道:“什么情况”
陆小凤道:“这里太静了,太吵和太静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紧张。”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每次遇见的怪事,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花满楼道:“你若是真的很紧张,最好多说话,说话往往可以使人忘记紧张。”
陆小凤道:“你要我说什么”
花满楼道:“说说霍休。”
陆小凤道:“这个人的事你岂非已知道很多”
花满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僻、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厌应酬,所以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陆小凤道:“他不但讨厌应酬,还讨厌女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
花满楼道:“可是一个人多多少少总该有些嗜好的。”
陆小凤说道:“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欢喝,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样的名酒。”
花满楼道:“听说他的武功也不错。”
陆小凤道:“我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他施展武功,但我却可以保证,他的轻功、内功,和点穴术,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而且他练的是童子功,据我所知,世上真正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绝不出十个。”
花满楼笑道:“要练这种功夫,牺牲的确很大,若不是天生讨厌女人的人,实在很难保持这种恒心。”
陆小凤也笑了,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是绝不会练这种倒楣功夫的,就算要割下我的脑袋来,我也不练。”
花满楼微笑道:“若是割下你另外一样东西,你就只好练了。”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君子。”
花满楼道:“跟你这种人时常在一起,就算是个真君子,也会变坏的。”
他们大笑着,似乎并不怕被人发现──既然迟早总要被发现,鬼鬼祟祟的岂非反而有失风度
陆小凤道:“古老相传,只要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
花满楼道:“这不是传说,是事实,你只要肯练童子功,练别的武功一定事半功倍。”
陆小凤道:“但是古往今来,武功真正能到达巅峰的高手,却偏偏没有一个是练童子功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花满楼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因为练童子功的人,一定是老光棍,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心里有毛病的人,武功就一定不能到达巅峰。”
花满楼微笑道:“所以你不练童子功。”
陆小凤道:“绝不练,无论割掉我什么东西,我都不练。”
花满楼道:“只可惜你无论练不练童子功,武功都很难达到巅峰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只要对练武有妨碍的事,你全都喜欢得要命,譬如说……”
陆小凤道:“譬如说,赌钱、喝酒、管闲事。”
花满楼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太不讨厌女人了。”
陆小凤大笑,然后就发现他们已穿入了树林,来到小楼下。
这条路在别人走来,一定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但他们却轻轻松松的就已走过了。
路本是同样的路,只看你怎么样去走而已。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子的。
朱红色的门是闭着的,门上却有个大字:“推”!陆小凤就推,一推,门就开了。
无论什么样的门,都能推得开的,也只看你肯不肯去推,敢不敢去推而已。
门里是条宽而曲折的甬道,走过一段,转角处又有个大字:“转”。
陆小凤就转过去,转了几个弯后,走上一个石台,迎面又有个大字:“停”。
陆小凤停了下来,花满楼当然也跟着停下,却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陆小凤道:“因为这里有个‘停’字。”
花满楼道:“叫你停,你就停”
陆小凤道:“我不停又怎么样这里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花满楼道:“不知道,连一处都不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索性大方些。”
花满楼道:“既然往前面也可能遇上埋伏,为什么不索性停下来。”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所以他们要我停,我就停,要我走,我就走。”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像你这么听话的人,倒实在少见得很。”
陆小凤道:“既然我这么样听话,别人又怎么好意思再来对付我”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道:“你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有你自己一套稀奇古怪的法子,但我却从来也不知道你的法子是对是错。”
陆小凤还没有开口,忽然发现他们站着的这石台在渐渐的往下沉。
然后他就发现他们已到了一间六角形的石屋里,一张石桌上,桌上也有个大字:“喝”。桌子正中,并排摆着两碗酒。
陆小凤笑了,道:“看来听话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花满楼道:“什么好处请你喝酒”
陆小凤道:“不错,这次人家已经请我们喝酒了,下次说不定还要请我们吃肉。”
花满楼道:“这是真正的泸州大曲,看来霍大老板拿出来的果然都是好酒。”
陆小凤道:“但好酒却不是用鼻子喝的,来,你一碗,我一碗。”
花满楼道:“这种酒太烈,一碗我只怕就已醉了。”
陆小凤道:“好,你不喝我喝。”
他捧起一碗酒,就往嘴里倒,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碗,忽然发觉花满楼的脸色已变了,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不舒服”
花满楼连嘴唇都已发白,道:“这屋子里好像有种特别的香气,你嗅到没有”
陆小凤道:“我只嗅到酒气。”
花满楼似已连站都站不稳了,忽然伸出手,摸到了那碗酒,也一口气喝了下去,本来已变成灰色的一张脸,立刻又有了生气。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原来这酒还能治病。”
他也喝完了自己的半碗酒,才发觉酒碗的底上,也有个字:“摔”!
于是他就将这只碗摔了出去,“当”的,摔在石壁上,摔得粉碎。
然后他就发觉石壁忽然开始移动,露出了一道暗门。门后有几十级石阶,通向地底。
下面就是山腹,陆小凤还没有走下去,已看到了一片珠光宝气。
山腹是空的,方圆数十丈,堆着一杆杆的红缨枪,一柄柄的鬼头刀,还有一箱箱的黄金珠宝。
陆小凤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刀枪和珠宝。
可是最令他惊异的,并不是这些珠宝和刀枪,而是四个人。四个老人。
他们的脸色都是苍白的,显然已有多年未曾见过阳光,他们身上都穿着织锦绣金的滚龙袍,腰上还围着根玉带,赫然是帝王的打扮。
下面还有四张雕着金龙的椅子,一个老人坐在椅上,痴痴的出神,一个老人正蹲在地上打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正在计算着这里的财富,一个老人对着面铜镜,正在数自己头上的白发。
还有个老人正背负着双手,在踱着方步,看见陆小凤,就立刻迎了上来,板着脸,厉声道:“尔等是何许人怎敢未经通报,就闯入孤家的寝宫莫非不知道这是凌迟的罪名么”
他的态度严肃,看来竟真的有点帝王的气派,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小凤却怔了怔,忍不住问道:“你说这里是皇宫你又是什么人呢”
这老人道:“孤家乃是金鹏王朝第十三代大金鹏王。”
陆小凤又怔住,他从未想到这里居然又有个大金鹏王。
谁知道这里的大金鹏王还不止一个。
这老人的话刚说完,另外的三个老人立刻都冲了过来,抢着说道:“你千万莫要听这疯子胡言乱语,孤家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他是冒牌的。”
“他才是冒牌的……他们三个全都是冒牌的。”
四个老人竟异口同声,说的全是同样的话,一个个全都争得面红耳赤,刚才的那种王者气派,现在已全都不见了。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四个人全都是疯子,至少全都有点疯病。
遇见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就算世上的珠宝全都在这里,全都给他,他也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了。
只可惜他再想退回去时,才发现石阶上的门已关了起来,那四个老人也已将他围住,纷纷抢着说道:“你看我们谁是真的大金鹏王……你说句良心话。”
他们苍白而衰老的脸上,忽然全都露出了种疯狂而狞恶的表情,陆小凤知道他无论说谁是真的,另外三个立刻就会跟他拼命。
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怕的事。他简直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三声清悦的钟声,后面的山壁上,忽又露出了一道门户。
四个身穿黄袍,内监打扮的俊俏少年,手里捧着四个朱红的食盒,鱼贯走了出来。
这四个老人立刻赶回去,在自己的盘龙交椅上坐下,脸上又摆出很庄重严肃的表情,四个少年已分别在他们面前跪下,双手捧起食盒,道:“陛下请用膳。”
陆小凤忽然觉得头很痛,因为他实在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四个老人全是真的大金鹏王否则又怎会有内监来服侍他们用膳
但这里明明是霍休的别业,又怎会有这么样四个人在这里
后面山壁的那扇门还是开着的,他悄悄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袂,两个人一起纵身掠了过去。
门后又是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就看见了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好香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