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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里逃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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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河上的防舶,这刻都点上灯,沿河望去,但见繁星密布,弦管均符歌在夜风中沸腾能耳,显现出一片繁华热闹。靠近龙王庙繁盛街道的几条胡同,是著名的玩乐去处,案按楚馆邵张灯结彩.迎宾接客,是以不但走马王孙、纨绔子弟喜次流连,即使是普通的游人,也大都要来看一看。在这些销金绝窟之中,有些班子来自扬州,有些来自苏、抗,有些则是京、津成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张艳帜,惹得那些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都纷效蜂蝶轻狂,呼朋引类,夜夜盛筵,真个说不尽的博丽风光、冶艳景象。公孙元波在席上所有的人之中看来最是年轻,不过他也和席上其余八九个人一般,虽是穿着便服,却看得出是食俸当差的吏人。

这一家“迎春馆”的姑娘们川流不息地进出,伺候这些都有点恶势力的大爷们,因此当帘子挑起,进来一个女子时,那些已唱了不少酒、正在喧闹调笑的客人们,都没有加以注意。

公孙元波看起来也有酣然酒意,他身边的姑娘小菊刚好走开了,所以他有余暇斜眼瞧看门口的女子。

他只看见这个女子的侧面,但见她面顿和颈子的皮肤都雪白夺目,甚是娇嫩可爱,然而那只高挺微钩的鼻子却将这一切都破坏了,使人不能想象她会是个美貌女子,也就是说,虽然她的轮廓眉目都长得很好,但这只鹰鼻,却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坏无遗。席边那个弹琵琶的歌女,在浮琼佳音中,刚好唱到“我想着香困少女,但生的嫩色娇颜,都只爱朝云暮雨,哪个育风双骛单”席上便有三四个人大声喝采叫好。公孙元波忽然瞥见帘边的钩鼻女子抬起玉手,他大吃一惊,焕然向右方数去的第三个火扑去,把他推跌地上。他这么一扑,不但碗盘跌了一地,发出大片瓷碎的脆响,并且还有几个人被他一齐撞翻,滚跌地上,一时叫声和骂声大作。

但这时候在公孙元波和那个被他推落地上之人所坐高椅的靠背正中,却各多了一支袖箭,深深嵌入板内。

假如他们不是及时倒下,这两支劲道十足的袖箭,无疑都已经钉在他们身上了。

公孙元波身子才碰到地面,已经借力一滚,双腿微微缩起,恰从人缝和桌椅间滚过,到了墙根。他迅即跃起来,在一片喧声中向门口望去,打算过去对付她。

可是目光到处,这个钩鼻女子已经不见踪影,而门口的帘子亦被扯掉。

公孙元波心中方自一动,感到不妥时,便见一支长箭劲射入屋,来势之快,宛如闪电。

他已来不及用任何方法击落那箭,幸而他乃是在门口右方的墙下,外面之人根本看不见他,是以此箭并非向他射到。

这支劲箭一闪即隐,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惨叫。

公孙元波转自一瞥,但见刚才被他推倒的那个中年人当胸中箭,一望而知心脏已被贯穿,死状甚惨。

他舍去正门,冲入内问,迅即从后窗跃出去。此时他不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矫健得如生龙活虎一般。

出得后窗,赶快转到前面,但见大门外有人影晃闪,似是刚刚奔了出去。

他技步追出,外面巷中有不少行人。公孙元波这时实在没法子辨认刚刚奔逃出来之人。

才走出七八步,猛然感到刀风袭头。他叫声“不好”,已知道这是一个行人从后面挥刀劈来,当即一侧身避过刀势,左脚顺势向后撑蹬,“啪”的一声,已踢向那人小腹。

那个偷袭他的人,小腹只中了一脚,身子立时向后飞抛,口中惨叫一声,大概已活不成了。

公孙元波一脚得利,却是头也不回,身形仍向前奔,但才冲出大半丈,对面两个行人一下子掀去外衣,齐齐亮出兵刃,一个使刀,一个使剑。

他们只摆开门户,就逼得公孙元波不能不煞住脚步。

此时迎春馆内一片喧嚷骇呼,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照这种张扬鼎沸的情况看,马上就会有巡逻的官兵和捕快赶到现场。

公孙元波发现这两个截住去路的人,刀剑摆出的招式都十分奇奥,气势坚凝,显然皆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

在这一刹那间,公孙元波已将整个形势想了一遍。他估计这两个拦路截杀之人,都必定练有某种绝艺,并且无疑是专门用以拦路袭击的武功,所以与这两人万万不可硬拼。

由于他们没有戴上面罩,本来的面目已经暴露,虽说巷中光线暗淡得很,但在练过武功之人来说,已经是够看得清楚了。

他们既是暴露了面目,显然已有充分准备布置.认为定然可以取他性命。

但这一点正也是他们的弱点,因为公孙元波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等到驻城官军和捕快们大量涌到时,他们非躲开不可。

总而言之,公孙元波只要设法拖延时间.就可以逃出对方的天罗地网。

他双手在靴边抄出两把匕首,一个虎扑,冲向右方便刀的大汉,恶狠狠地挥动匕首,欺身刺戳。

那个大汉眼中精光一闪,似是奇怪他何以这般剽悍,竟敢抢攻!

大汉同时略一提对,迅急劈出。

公孙元波的一对匕首,较之人家的长刀短了一截,是以对方如迅雷般的一刀,登时把他进扑之势逼住,还不得不交叉匕首,硬架这一记。

兵刃相触时,发出一阵震耳的叮哨声。公孙元波被敌人这一刀震退两步,不禁心头一凛。斜刺里一道剑光迅即卷到,原来是使剑的大汉已经出手从侧面攻到。此人的动作迅速利落,一点时间也不浪费,显然是增长袭击暗杀的高手。

公孙元波拼命向前一俯身,滚过敌人这一剑,反手还了一匕首,敌人果然“涮”地跃开。

但这么一来,他已陷于腹背受敌的险境中。

使刀的大汉挥刀斜劈,取他颈侧动脉要害。公孙元波虽然用匕首架开,可是已经手忙脚乱,手腕也震得有点麻木酸痛。

他迅即以背靠贴巷墙,以便减少被攻击的面积。此法对付一般的人有用,但目下这两人皆是武功精强之上,效用就大打折扣了,而且这么一来,他便注定不能突围逃走,只有挨受攻击的命运了。

那两个大汉都泛起狞笑,向他一步步逼近。

公孙元波明知险象环生,凶多吉少,可是他仍然感到一丝安慰,那就是他现在至少已逃过了乱箭穿身之危了。

原来当他看清情势,晓得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拖延时间之际,他脑海中突然泛起那支劲疾异常的长箭把那个人射死之事。

他顿时恍然大悟,得知对方敢于公开截杀,也不掩起面孔,敢情是仗着高处尚有这一个箭手在监视之故。

当然此箭大有来历,不比凡弓俗翎,所以公孙元波才如此戒惧,不敢让那箭手有机会对付自己。

就是因为那支劲箭不同凡响,所以公孙元波才冒险奋身扑攻那两个武林高手。搏斗之势一成,这两人便反而成了他的掩护,使高处那名箭手受到妨碍而不能发箭。

不过现在他的情势也没有改善多少,只不过陷入另一种危机中而已。

公孙元波心知今日若想逃出大劫,只有智取,无法力敌。当下显示出他那过人的冷静特性,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心中仍不慌乱,迅快地动脑筋,找寻脱身之法。

巷外的街道上,已隐隐传来唁喝和杂沓的蹄声,一听而知是维持治安的官兵和捕快们的声响。

使剑的大汉首先发难,“刚刚刚”劈刺了三剑。

公孙元波单用左手匕首,“铬骼骼”连续封架了三招。

右方的大汉趁隙出手,刀劈如大鹏展翅,斜抹他腰腿之间。

公孙元波右手的匕首已有点够不上,就算可以挑中敌刀,但决计难逃左方长剑夹攻的毒手。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只好抛弃了所有修习很久的把式,自己另创却敌之法。

他背脊微微一弓,借那巷墙的阻力,猛可跳起两三尺,双脚缩起,接着向使刀大汉胸口蹬去。至于他手中的两把匕首,已经决定完全用来对付左边的攻击。

他这一跳和一缩,敌刀便落了空,而他借巷墙抵住后背之力,迅急蹬出的反击,来得怪诞之极。对方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反击能够攻出这么远,是以虽然迅即跃退,却已迟了一点,被他双脚蹬中胸口,发出“砰”的一声。

与此同时,使剑的敌人施展精妙的剑法,一招“玉女投梭”,创光恶毒地攻来,直取颈上要害。

公孙元波虽然来不及查看对方使的什么招数,但他却感觉得到自己致命的弱点是在颈子的部位。

恰好他一脚险中另一个敌人,所以能借那反弹的力量拼命扭开上半身,左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口锋快的匕首使劲扔击敌人。

敌人那口长剑从他颈边擦过,只差那么一点就被刺中。公孙元波在百忙中,仍然感到剑锋上传来一阵彻骨的寒冷,令人魂飞胆落。

他的匕首亦没有击中敌人,这个使剑的大汉一看同伴中脚受伤,怒喝一声,左手剑诀化作掌式疾劈。

这一掌劈中公孙元波的小腹,公孙元波的身子被震得赃墙飞开五六尺之远才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使剑的大汉定睛里去,只见公孙元波俯扒在地上,动也不动,于是他那张凶悍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提剑行去,要向公孙元波补上一剑,却听到使刀的同伴大声呻吟,同时巷子两边都出现了很多人影。

靠近街道那边的巷口,不但人喧马嘶,同时还有许多盏灯笼正要人巷。

使剑的大汉马上改变主意,迅即奔上前拉起同伴,挟着他跃过了巷墙,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在胡同内几家妓院出来的人以及打巷口那边进来的官兵,都看见有人拿着刀剑跃出巷墙。

许多人都鼓噪起来。七八名军士冲到公孙元波倒仆之处,灯笼光照耀下,但见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领队的校尉是个壮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的浓眉显示出他的机智。

他吃惊地亲自动手,把地上的人翻过身子,道:‘攸!怎么是公孙元波”

一个军土道:“他活不成啦!”

那校尉面色一沉,抱起公孙元波!

另一名军上碰了先说话的伙伴一下,低声道:“别多嘴,那人是官长的朋友。”

那梭尉抱着公孙元波,大踏步行去,来到肇事生端的迎春馆,一径进去。

一个汉子满面堆着惊煌的笑容,道:“赵老爷你来得好,若是换了别位老爷,那就惨啦!”

赵老爷面色沉寒.冷冷道:“我来你们也好不了。”

他发觉口袋中多.一件沉甸甸的物事,不问而知乃是一封银子,最少也有二十两重,当然是这个汉子巧妙地塞入他贷中的。地也知道这些人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会被别人看见。

那汉子低言道;“赵老爷.屋子里有一个死人.小的已经受不了啦!”

那梭尉眼睛一瞪,想道:”‘这一.是俺的朋友!”

汉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他看了一眼义道:“公孙老爷也是熟人,他出了什么事呢‘!把他放在这边的一刊和好不好”

姓赵的校尉不作声,跟他行去,到了屋内一个房间里,便将公孙元波的身体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他们迅即离房,赶去查看和勘验那边的命案.出房之时还把房门带上掩好。

床上的公孙元波突然睁开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气吐f出来.但却又皱皱眉头.好像什么地方有点疼痛的样子。

他双手探入衣服里面摸索了一阵,解下一副肚兜似的物事,拿到眼前翻看一下,但见那个肚兜表面上仍然完好,可是拆开面上那层夹布,便看到里面还有一层厚约一寸的黑色皮革。

里面这层厚厚的皮革已经有一部分裂开,露出一排整齐的薄钢片。

这个特制的肚兜,碎裂之处乃是被那个使剑之人掌势劈中,才变成这等模样。如果没有此物抵消了那一记掌力,公孙元波自然已经活不成了。

他迅即将肚兜丢在床底下,整理好衣服,又从怀中掏出一些药物,很快吞咽了。

过了一阵,他脸上忍着的疼痛神情渐渐消失。

外面人声噪乱,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来了不少公门捕快。

这个房间内,桌上总算还有一盏残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耀着。虽然可以看见房中的景象,但这个破败简陋的宙间.加上这一盏欲灭的残灯,却使人不禁泛起了凄凉孤寂之感。

这等景象,正好像公孙元被目前的处境,竟也是如此惨淡灰暗,前途茫茫,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但是他个人如此,连同他所效忠的主人,也同样处于可悲的灰暗境地中,整个大环境都对他们十分不利。

刚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潜伏在对方内部的得力人员.今日的宴会,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从他那儿接取一些关系重大的案件。可是这一次木但失败了.而且由于他急切中出手掩护抢救那个人,连他的身份也暴露出来,因此才有后来拦路袭杀之举。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对方分明亦得到正确的情报,洞悉这个宴会的隐秘。而对方不但彻底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同舟共济”的心理,故意在众目瞪陵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果然马上就把他的身份揭穿,随即加以袭杀。

公孙元波沮丧了一阵,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们终究没有把我杀死,所以还算不得大获全胜。我知道自己被杀死的老胡是极富心计机谋的人,也许他亦曾预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亦未可知……”

他迅即跳下床,奔到窗边,从缝隙向外面望去,目光一转,已看见对面的后屋顶似乎有人蹲在那儿,遥遥察看这边的动静。公孙元波马上就联想到射死老胡的那支劲箭,心下大加凛惕。

公孙元波略一计算距离,发觉那人所蹲之处,距刚才饮酒作乐的房间,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势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可居高临下,望见房中饮宴请人的动静。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箭中的,而且劲遭强绝,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字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能不惊骇汗下。尤其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简直已是超过声音,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尸。公孙元波忖道:“这名箭手,无疑用的是‘三宝天王’的嘴金湾’。听说在这张宝谷之下,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送了性命。”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经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明如白昼,有不少荷戈佩刀的军士正在走动。

其时正当明宪宗成化末期,恰当太监何直弄权之后,天下人心汹汹不安,中外为之骚然。

这大名府与京师相距三四百里,城临漳、卫二水之北,是通往鲁、豫两省的重镇。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设卫所。由于近年盗贼蜂起,道路不靖,所以较大的郡府,治安都渐渐依赖各卫所的官兵。因此这迎春馆发生血案时,在巡逻中的总旗赵武才会闻风驰来,处理此案。

这时有些捕快和军士,走出大门外仰首四望。

公孙元波晓得他们正在踏勘发射长箭的地点,心想那名凶手已经走了,哪里还查得出眉目他忽然看见一张熟面孔在院落内的人影中晃来晃去。这张面孔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此人正是早先持剑袭击他、最后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总旗赵武和本府捕快头领,都不敢向他问话,更不敢妨碍他的行动。

公孙元波自然晓得个中原因,敢情这个相貌剽悍之人,穿着的是款式质料都特别的衣服。那是一袭青色的竣缎长衫,腰身处略略收紧,与一般直腰身的长衫不同,佩着宝剑,举止间流露出飞扬跋扈的神气。

这种衣服,正是直属无子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外出便服。这东厂和锦衣卫,前者是皇帝特设的一个机构,由宠信的太监主持,专门侦察朝臣行动,权力极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罗织罪名,陷于刑狱中。

东厂最初创自明成祖,当他尚是亲王之时,便设立这个机构,侦伺在南京的建文帝以及宫廷内的动静。

到他即帝位之后,便用这个机构专门侦察臣属,以防有谋反逆叛之事。

到宪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命设西厂,由太监何直主持,侦察外事。厂址设于灵济宫前,选锦衣官校百余人任职,不论是大政、小事、方言、巷语,都在刺探之列,如有所疑,即可擅捕用刑迫供。

但是西厂到了五月时,由于罗织了几件大案,使得朝臣人人都既自危,而又愤激。大学上商格上疏力谏,宪宗终于撤去西厂。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又恢复了西厂。

这一回,直到五年后,何直之宠稍衰,才于成化十八年三月罢撤西厂,中外为之欢欣鼓舞。

此后,直到正德武宗即位,才又复置西厂,后来太监刘道优诛,西厂才永远裁撤。但东厂却仍然如故,一直到明代鼎革为止。

由于东、西厂在有明一代不知冤杀了多少忠臣义土,所有朝臣无不畏之如虎。因此后世史家认为,明代中叶以后政治败坏的原因,都是因东、西厂之权。有人说,明代的政治,在制度上,权力分执于六部尚书手中。在习惯上权力是操于内阁,但事实上,天下权柄都总揽子东、西广的太监手中,可见得东、西厂为害之大了。但明代的君主,除了东、西厂是他们的耳目之外,最早的还是“锦衣卫”。该卫是明太祖所设,京师共有二十卫,其中十二卫是天子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

锦衣卫执掌巡察缉捕和办理诏狱之责,卫中的刑具十分残酷。死于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上面说到的东、西厂和锦衣卫,事实上就是君主的耳目,不论换什么人主持,免不了潜求暗访奇才异能之上做他们的爪牙。

公孙元波见到的那个佩剑长衫大汉,一望就知道是东厂的旗校。他们除了武功超群之外,还有天大的势力作后盾。只要是在官家任职之人,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和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惹他们。

这时公孙元波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这厮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赵武当然不敢拒绝。

一旦见面,他见自己未死,必定动手,而这刻自己内伤未愈,决计不是他的敌手,结果必死无疑。

但见这个剽悍大汉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询问什么,忽然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公孙元波松一口气,又等了一会,总旗官赵武推门进来。

他见公孙元波没有死,又是惊讶,又是喜欢,道:“元波,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一场无妄之灾,连我自己也搞糊涂啦!”

赵武道:“依我看来,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闹大了的话,我老赵只好等着人头搬家。”

公孙元波故作不懂,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武愁眉不展地道:“什么意思哼!厂里的人也出现了,我处置得稍有不当,脑袋非搬家不可。”

公孙元波心知这回当真可能连累了老朋友,颇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身份决计不能泄露,当下只好说道:“你别发愁。我连夜逃到别处,永远躲起来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查究了。”

赵武道:“你有把握躲得过他们的耳目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啦!我只不过是大名府的一个小吏,认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随便往哪儿一躲,只要不碰见那个家伙,就没事啦!”

他说到这里,胸中充满了杀机。敢请他已联想到如果能杀死那个使剑的人,危险就去了大半。余下还有一个可虑的人,就是那个钩鼻女子,但好在她钩鼻的特征十分显著,不难迅即查出,亦杀以灭口。

赵武可没有察觉公孙元波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沉思地道:“不错,你躲起来,我也把这个隐瞒起来……”

他微微扬手,可是握着拳头,所以不知道他捏着什么。

公孙元波敏感地猜想他拳头中一定藏着老胡想传递的情报,登时大为焦急渴望,恨不得马上抢过来瞧瞧。,他表面上却装出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武的话,说道:

“老赵,我往哪儿藏起来好呢”

赵武想了一下道:“当然是远走高飞,到南方去,越远越好。”

公孙元波心生一计道:“对,就是这样决定。我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重聚。咱们就在这里握别……”他伸出手去,声音和态度都非常诚恳热情。

赵武也伸出手来,但却先将手中之物换到左手,才与他相握。

在这一瞬间,公孙元波已看见那是一张纸条。

赵武已感慨地道:“唉!你说的不错,咱们当真是后会无期了。我的老友又少了一个。”

公孙元波觉得自己老是想看那张纸条之举,实在太过卑鄙,于是决心暂时忘了此事,恳切地握住友人的手。

诚挚的友情,暂时温暖了他的心,使他在这惊涛骇浪和波诡云活的生涯中,感到无限平安与宽慰。

可是那张纸条,公孙元波到底还是忘不了。

他本来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纸条的渴想心情告诉赵武,请求他给自己瞧瞧,然而他在宦海官场中打滚了这些日子之后,深知人性的奇妙。例如拿目前这件事来说,赵武的冒险庇护,已经足以说明他为人的尚情重义,可是公孙元波若是郑重和坦白地求他交出纸条,赵武的反应不是不肯,而是会很郑重地探询原委,方始决定要不要交出。这是因为公孙元波的这种态度会引起赵武的疑虑,所以加以重视之故。

.1回.公孙元波决定玩一点手段,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手中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

赵武道:“是捡到的……”

公孙元波淡淡地“哦”一声,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检废纸玩么”

赵武道:“这是在死者手里捡到的呀”

公孙元波道:“给我瞧瞧。”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是不大感兴趣的声调和态度,可是他内心却非常紧张。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这张纸条,完全是避免引起对方重视的一种手法。

赵武道:“没有什么看头……”

公孙元波听了这一句话,那颗心顿时向下一沉。

幸而赵武已经伸手摊掌,现出那张已皱成一团的纸条,接着说道:“你要瞧就拿去吧/公孙元波心头一阵狂喜,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泄露,同时伸手去取的动作也不敢太快。

那张纸团终于至ij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同时以感激的心情念了一声佛号。

他展开纸条一瞧,但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写得甚是端正工整,那是:“灭烛留奚,乐在其中。”

公孙元波皱眉道:“他这话无聊得很……”

赵武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公孙元彼道:“上一句是说姐儿让他留宿之意,下一句‘乐在其中’可不必解释啦!”

赵武叵而仰天一笑道;“若是如此,哪一个男人不曾得过快活的,他说的倒是不错。”

公孙元波随手丢掉那张纸条,以表示他完全不把这张纸条当作一回事,但他脑筋却转得飞快。

他迅速村道:“这张纸条,大概是老胡准备在没有机会与我当面说话时,便交给我。何以见得呢因为一则这张纸条的字迹十分端正工整,可见得是慎重考虑过之后才小心写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内,何须写得如此郑重二则他临死时还捏在手中,可见得本有传递之意……”

既然要他留宿妓院,他今晚就不能离开此城了。因此他顶得设法说服赵武,使他也认为有改变计划之必要才能。

他故意沉吟一下,才道:“赵兄,你看我现下离去,会不会碰见那些人”

赵武点头道:“这倒是很可虑之事。”

公孙元波道:“不如这样:我索性躲在此地,过个一两天才乘夜逃去。你看可使得么”

赵武道:“此地人多眼杂,而且人人都来的,只怕不甚稳妥。”

公孙元波道:“对方也必定会这么想,认为我若是没死,必定想法子逃得远远,岂敢躲在人人来的窑子中所以我若是躲在一个靠得住的姐儿的房间里,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

赵武道:“你瞧哪一个姐几靠得住呢”

公孙元波道:“你去办你的事,我有办法。”

他把赵武支走之后,自己从后窗翻了出去,他离去以前可没有忘记拾起那张纸条。

房间后面这一边,也有不少人走动。公孙元波仗着熟悉地形,行止都得到最佳掩护,兼以动作迅速,是以不久就溜到一座院落中。

他绕到一扇窗子后面,定一定神,侧耳倾听了一阵,四下没有可疑的征兆,这才松了一d气,设法窥视屋内。

这一扇窗户,不管有没有关上,都难不住公孙元波,而他所以如此小心,却是因为他刚才提气走动之时,小腹似乎隐隐作疼。

此是内伤的征象,虽然不严重,但若是碰上强敌,就大受影响了。

是以他现下决计不可发生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又获得了老胡的情报线索,胜券在握,更不可失败。

屋内灯火明亮,他的目光从窗缝透入去,只见银灯之下,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更衣。

她这刻不但把外衣脱了,连内衣也解了一半,露出骨肉停匀的身段。在灯光下,肌肤如雪,甚是使人遇想。

公孙元波心中叫声“不妙”,眉尖为之大皱,但他的目光却不舍得移开。

那个女子不知为何掉转身子,竟变成向着窗子。因此,公孙元彼此时把这个纪年玉貌的美女一览无遗。

冷风踢飓,吹得公孙元被的脖子一片冰冷。但窗内由于生着炉火,是以那个美女虽然裸露着整个身体,也没有寒意。她以优美的动作,把目一套宽松的便服穿上。

公孙元液透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天爷千万保佑,别叫人发现我扒在窗户上偷看才好。”

他恨不得赶快进去,为的就是伯被人看见踪迹。偏偏这个身材健美、眉目妩媚的女子正在更衣,如果他一闯入去,她准会惊得尖声大叫,以致惊动了别人。这便是他不敢贸然入属之故了。现在她虽是穿上衣服,但外间不知有人没有,所以公孙元波仍然不能冒失,还须咬牙熬下去。

那个女子终于走出内间,接着传来林壶轻碰和倾茶的声音。

公孙元波不再客气,轻轻揭开窗户,溜入房中。

窗户开会之际,虽然有寒风灌入,幸而为时甚短,所以大概外房之久不会发觉。

他迅即藏身床尾的帝慢里面,但见帝后有一个光致精美的木马桶,还有一个男人用的便壶。虽然这些物事尚未使用,所以不会发出异味,但心理上总是大受影响,他不由得耸肩苦笑一下。

过了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了入来,接着听到一声呵欠。

公孙元波从帘缝望出去,但见入房之人只有那美女一个,此时大为放心。

他知道这个美女上床以前一定会进来一下,假如她一拨开帝幄,赫然发现一个男人之时,定会验得魂飞魄散。因此他连忙低声道:“小桃,别害怕,我是公孙元波……”

那个名叫小桃的美女,仍然免不了吓一跳,接着看见公孙元波走出来,这才透口大气,浮起了笑容。

公孙元波向里面指一下,低低问道:“有人么”

小桃摇摇头,长长的秀发向两边飞扬,风姿甚美。

她道:“你怎么偷偷躲在这儿小菊可知道”

公孙元波道:“她不知道。”

小批咬住嘴唇,面靥上的表情似瞑似笑,道:“不行,她知道了,我定要被别人骂死……”

公孙元波摇摇头,表示不是偷欢之意。但小桃接着道:“况且胡二爷刚刚遭遇惨祸。你们是朋友,我更不可以跟你……”

公孙元波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在当时的窑子里,讲究很多规矩。这些姐儿虽是卖笑的神女,谈不到贞操和感情,但现边是她们不许与老相好的朋友押呢,正和“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相同。

他苦笑一下,在整得厚厚的椅子上坐下,道:‘叫。桃,我此来并不是要偷香窃玉。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说得不错,现在绝对不行……”

小桃讶道:“那么你来干什么/她的自尊心没有受到损害,因为公孙元波的话说得很有技巧。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你先给我喝几口热茶,好不好”

小桃本来拿着一壶热茶,虽然她已喝过,但这等小事倒不必计较。她轻轻“啊”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他的大腿,一手把茶壶送到他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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