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2)
莱顿说:“四十五年前我父亲创立了‘速度’实验中心。父亲主事的时代,情况不同。我们制造喷气式引擎和涡轮风扇,多半以和政府、企业签订的重大合同为主,很少做尖端科技研究。现在我们这里只有二十三个人,但有一点并未改变。这家公司始终是个家庭,而我们的生命动力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点了点头。
灯亮了。
可以透过四周的雾面玻璃看到阶梯讲堂,里面坐得满满的,就像当初第一天晚上,约有十五到二十人。
只不过没有人起立鼓掌。
没有人展露笑容。
大家全都盯着我看。神情严肃。紧绷。
我隐隐感觉到一丝惊恐开始迫近。
“他们怎么都来了?”我问道。
“我跟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会一起收拾烂摊子。”
“我不明白……”
“你在说谎,贾森。你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分子。”
“我解释过……”
“我知道,你完全不记得箱体的事。过去十年是个黑洞。”
“没错。”
“你真的还要这么说吗?”
莱顿打开桌上的电脑,开始打字。
然后将电脑转过来竖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这是在做什么?”我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现在就把你回来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做完。我来问问题,这次你得回答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试图开门。
锁住了。
“坐下!”
莱顿的声音响亮如洪钟。
“我想离开。”
“而我想要你说实话。”
“我已经跟你实话实说了。”
“不,你对丹妮拉·瓦尔加斯说的才是实话。”
玻璃另一边,有扇门打了开来,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被一名警卫掐着颈背带进阶梯讲堂。
警卫将他的脸重压在玻璃上。
老天爷。
瑞安的鼻子简直变了形,还有一只眼睛完全睁不开。
他青紫肿胀的脸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你对瑞安·霍尔德说的才是实话。”莱顿说。
我跑向瑞安,喊他的名字。
他企图回答,但隔着那道屏障听不见。
我恶狠狠地瞪着莱顿。
他说:“坐下,不然我会叫人进来把你绑在椅子上。”
刚才的怒火又再度燃起。这个人要为丹妮拉的死负责。我暗忖,在他们把我和他拉开之前,我能对他造成多少伤害?
不过我还是坐下了。
我问道:“是你找到他的?”
“不是,是瑞安来找我的,你在丹妮拉的公寓说的事让他很困惑。我现在想听的就是那些事。”
我看着警卫强押瑞安坐到前排座椅时,忽然灵光一闪——瑞安制造出了箱体运作缺少的那一环,也就是他在丹妮拉的装置艺术展上提到的“复合物”。假如人脑天生的构造能防止我们感知自己的量子态,那么或许有药物可以破坏这个机制,也就是我在任务宣言里写到的“防火墙”。
我那个世界里的瑞安一直在研究前额叶皮质区,与该部位在产生意识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如果说这个瑞安发明了某种药物,能改变人脑感知现实的方式,这并不算太离谱的想法。那么一来便能防止我们与环境“去相干”,进而导致波函数塌陷。
我猛然回神。
“你为什么要伤害他?”我问道。
“你跟瑞安说你是雷克蒙大学的教授,说你有个儿子,还说丹妮拉其实是你太太。你跟他说你有天晚上走路回家时被人绑架,之后醒来就在这里了。你跟他说这不是你的世界。你承认说过这些话吗?”
我再度暗忖,在被人拉开之前,我能造成多大伤害?打断鼻子?打落牙齿?杀了他?
我如同低吼般说道:“你杀了我心爱的女人,只因为她和我说过话。你殴打我的朋友,又强行把我扣押在这里,你还期望我回答你的问题?去死吧。”我瞪着玻璃另一边,“你们全都去死吧。”
莱顿说:“也许你不是我认识和我所爱的那个贾森,也许你只是那个男人的影子,只具有他一小部分的野心和聪明才智,但你一定能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会不会是那个箱体发挥作用了呢?这表示我们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突破,其应用范围之广难以想象,所以当然要不择手段加以保护,而你在这种时刻却还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
“我想离开。”
“你想离开,哈。记住我刚才说的每句话,然后再想想,你是唯一成功通过那玩意儿的人,你现在拥有我们花了数十亿美元和十年青春试图获取的关键知识。我这么说不是想吓唬你,只是想请你运用一下逻辑思考——你认为我们为了从你口中探听出那个情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吗?”
他就让问题这么悬着。
在冷酷的沉默中,我的目光扫向阶梯讲堂。
我看着瑞安。
我看着阿曼达。她不肯正视我,只见她眼中泪光闪闪,下巴却绷得紧紧的,仿佛用尽力气将自己撑住,以免崩溃。
“我要你仔细听好了。”莱顿说,“现在,在这个房间——接下来你再也不可能这么好过,所以希望你尽可能享受此时此刻。好啦,你看着我。”
我看着他。
“这个箱体是你打造的吗?”
我没有出声。
“这个箱体是你打造的吗?”
依然无声。
“你从哪来的?”
我的思绪乱纷纷的,脑子里上演着所有可能的情节——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他们,或是什么都别说,又或是只说一点。但如果只说一点,又该说什么?
“这里是你的世界吗,贾森?”
我的处境态势并无实质上的改变,我能否安全依然视我的利用价值而定。只要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便握有筹码。一旦全部告诉他们,我的价值也将随之消失。
我从桌上抬起头来,与莱顿四目交接。
我说:“我现在不打算跟你谈。”
他叹了口气,啪的一声扭了一下脖子。
然后没有针对特定某个人说道:“大概就先这样了。”
我身后的门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但还没来得及看见是谁,就已经被人从椅子上抓起来,摔到地上。
有人坐在我背上,膝盖用力地压我的脊椎。
接着按住我的头,很快地往我脖子打了一针。
我恢复意识时躺在一张又硬又薄的床垫上,感觉熟悉得令人沮丧。
他们给我注射的药让我头晕得想吐,感觉好像有一道裂缝直透脑壳中央深处。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我惊坐起身,但哪怕只是轻轻一动,都让头颅内的抽痛加剧到全新的程度。
“贾森?”
这个声音我认得。
“瑞安。”
“嗯。”
“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们把你抬到这里来有一会儿了。”
我勉强睁开眼睛。
我又回到那间小囚室的铁架床上,而瑞安蹲跪在我身边。
距离这么近,他看起来更惨。
“贾森,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不,莱顿说的是事实。那天晚上我离开你和丹妮拉之后,打了电话给他,跟他说我见过你,还说出地点。”瑞安闭上那只还能动的眼睛,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他们会伤害她。”“你最后怎么会到实验室来?”
“我猜是因为你不肯说出他们想要的信息,所以他们就大半夜找上了我。丹妮拉死的时候你也在吗?”
“她就死在我眼前。有个男人直接闯进她家,开枪射中她的眉心。”
“天哪。”
他爬上床挨着我坐,我们俩都背靠着水泥墙。
他说:“我以为只要把你对我和丹妮拉说的话告诉他们,也许他们终究会让我参与研究,多少会给我一点反馈。没想到他们竟然痛打我,怪我有所隐瞒。”
“对不起。”
“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为你和莱顿做了那么多事情,而你们……”
“瑞安,我没有把你蒙在鼓里。那不是我。”
他转头看着我,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重要性。
“这么说你在丹妮拉家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我靠向他,低声说:“字字句句。小声一点,他们很可能在偷听。”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瑞安轻声问道,“我是说这个世界。”
“就在这个房间外面有一个机棚,而那个机棚里面有个金属箱体,是另外一个我建造的。”
“那个箱体到底能做什么?”
“据我所知,那是通往平行宇宙的门。”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怎么可能?”
“我只要你仔细听好。从这里逃跑的那天晚上,我去了一家医院。他们替我做药物筛检时,发现有微量但不明的精神性作用化合物。我在丹妮拉的艺术展开幕酒会上见到你的时候,你问我那个‘复合物’是否发挥功效了。你到底在替我做什么?”
“你要我制造一种药物,可以暂时改变前额叶皮质区里三个布鲁德曼区的大脑化学作用。我花了四年的时间,但你给我的报酬也不少。”
“怎么改变?”
“让那些区域暂时进入睡眠状态。我不知道这要应用在什么地方。”
“你了解薛定谔的猫背后的概念吗?”
“当然。”
“也了解观察能决定现实?”
“了解。”
“另外那一个我是想把人置于叠加状态。理论上不可能,因为我们的意识和观察力绝对不容许。但假如观察者效应是因为大脑里某个机制所造成……”
“你想把它关闭。”
“没错。”
“这么说我的药物能防止我们‘去相干’?”
“应该是。”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人让我们‘去相干’,这不能阻止他们的观察者效应来决定我们的现实。”
“箱体的作用就在这里。”
“要命。这么说你想出了办法让人类变成一只又活又死的猫?那……太可怕了。”
小房间的门锁转动,门跟着打开。
我们俩都抬起头,看见莱顿站在门框里,两边各陪着一名警卫——两名中年男子,穿着太紧的网球(polo)衫,下摆扎进牛仔裤内,身材已略显走样。
他们让我想到那些以暴力为业的人。
莱顿说:“瑞安,请跟我们来好吗?”
瑞安犹豫不决。
“把他拖出来。”
“我自己走。”
瑞安起身,一跛一跛走向门口。
警卫各抓住他一只手臂,将他拖走,莱顿却留下来。
他看着我。
“这不是我的作风,贾森。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你逼我变成这种恶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做不了主,选择权在你。”
我蹦下床,冲向莱顿,他却当着我的面砰的关上门。
他们将我房里的灯熄灭。
我只能看见门上方监视器的闪亮绿点。
黑暗中我坐在角落里,心里想着:自从这不可思议的五天,我在我的世界、我的住处附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冲上前来,便无可避免要面临此刻的冲突。
自从看见一副艺妓面具与一把枪,我的天空便只剩下惧怕与困惑之星。
此时此刻,没有逻辑。
没有解决之道。
没有科学方法。
我已彻底地筋疲力尽、心神俱裂、恐惧害怕,几乎只希望一切到此结束。
我眼睁睁看着一生挚爱被杀。
我虽坐在这里,老友却可能正在受酷刑凌虐。
而这些家伙无疑会在我大限来临前,让我饱受折磨。
我好害怕。
我想念查理。
我想念丹妮拉。
我想念我那栋一直没钱好好重新装修的老旧褐石别墅。
我想念我们那辆雪佛兰老爷车。
我想念我在学校里的办公室。我的学生。
我想念属于我的生活。
然后在黑暗中,就好像灯泡钨丝慢慢发热、发亮,真相终于浮现了。
我听见那个绑架者用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询问我的生活。
我的工作。
我的妻子。
问我有没有叫过她“丹妮”。
他知道瑞安·霍尔德是谁。
天啊。
他带我到一座废弃发电厂。
给我注射了药物。
问我一些关于我生活上的问题。
拿走我的手机、我的衣服。
他妈的。
真相现在就在我面前盯着我看。
我的心愤怒地悸动着。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取代我。
这样他就能夺走属于我的生活。
我爱的女人。
我的儿子。
我的工作。
我的房子。
因为那个混蛋就是我。
另外那一个贾森,那个打造出箱体的人——他竟然这么对我。
当监视器的绿灯熄灭了,我终于发觉自从第一眼看到那个箱体,多少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不愿正视。
又何必去正视呢?
迷失在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里是一回事。
知道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已被人取代,又是完全另一回事。
有一个更优秀的你闯入了你的人生。
他比我聪明,这点毫无疑问。
但对查理来说,他会是更称职的父亲吗?
对丹妮拉来说,他会是更好的丈夫吗?会是更好的情人吗?
他竟然这样对待我。
不对。
还要更恶劣得多。
我竟然这样对待自己。
听到门锁被转开时,出于直觉,我急忙将背靠到墙上。
完了。他们来抓我了。
门缓缓打开,门框里只出现了一个背光站立的人影。
她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水味、沐浴乳香。
“阿曼达吗?”
她小声地说:“别那么大声。”
“瑞安呢?”
“他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好像就快哭出来,情绪就快崩溃了:“他们杀了他。对不起,贾森。是吓吓他,没想到……”
“他死了?”
“他们随时都可能来找你。”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同意这种烂事。看看他们怎么对丹妮拉,怎么对瑞安,又是怎么对你。他们越过了不应该超越的界线,不管是为了科学还是什么。”
“你能把我弄出这个实验室吗?”
“没办法,再说那么做对你也没好处,现在新闻上到处都能看到你的脸。”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上新闻?”
“警察在找你。他们认为是你杀了丹妮拉。”
“你们陷害我?”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虽然不能把你弄出实验室,却能把你弄进机棚。”
“你知道箱体怎么运作?”我问道。
虽然眼睛看不见,我却感觉得到她的注视。
“不知道。但那是你唯一的出路。”
“据我听说的一切,踏进那玩意儿就像跳出机舱,却又不知道降落伞会不会打开。”
“如果反正都要坠机了,还有什么要紧?”
“那监视器呢?”
“里面这个?我关掉了。”
我听到阿曼达往门口移动。
接着出现一道垂直光线,越来越宽。
房门全开后,我看到她肩上背着背包。她走进走廊,调整了一下红色铅笔裙,然后回头看我。
“你来不来?”
我按着床架,费力地站起来。
处于黑暗中想必已有数小时之久,走廊上的灯光几乎让人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我的双眼。
此刻,四下只有我们两人。
阿曼达已经从我身边移向另一端的防护门。她回头瞥一眼,低声说:“走吧!”
我静静跟随在后,日光灯的光从头顶上往后流过。除了我们俩的脚步回音,走廊上悄然无声。等我来到触屏前,阿曼达已经将门卡放到扫描器下方。
“管制中心里不会有人吗?”我问道,“我以为随时都有人在监控……”
“今晚轮到我值班,有我掩护你。”
“他们会知道你帮我。”
“等他们发现,我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电脑语音的女声说:请说出姓名。
“阿曼达·卢卡斯。”
密码。
“二二三七。”
登录失败。
“糟了。”
“怎么了?”我问道。
“肯定有人从走廊监视器上看到我们,锁住了我的通行卡。再过几秒,莱顿就会知道。”
“再试一次。”
她又扫描一次卡片。
请说出姓名。
“阿曼达·卢卡斯。”
密码。
这次她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楚:“二、二、三、七。”
登录失败。
“真要命。”
走廊另一头的一扇门忽然打开。
莱顿的手下一现身,阿曼达立刻怕得脸色发白,我也尝到上颚被一股强烈的金属味所包覆。
我问道:“员工的密码是自己设的还是指定的?”
“是我们替他们设的。”
“把你的卡给我。”
“为什么?”
“说不定谁也没想到要冻结我的通行许可。”
她将卡递出时,莱顿也从同一扇门出现了。
他大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正好瞧见莱顿和他的手下朝我们走来。
我扫描了卡片。
请说出姓名。
“贾森·德森。”
密码。
当然了,这家伙就是我。生日年月,顺序颠倒。
“三七二一。”
声音辨识确认完毕。欢迎你,德森博士。
蜂鸣器的声音搞得我心浮气躁。
当门开始缓缓开启,我无助地看着那些人冲过来,一个个面红耳赤、挥舞拳头。
再过四五秒就到眼前了。
防护门一开出足够的空隙,阿曼达便挤了过去。
我随她进入机棚,穿过平滑的水泥地,奔向箱体。
管制室里空无一人,强光从高处直射而下,我也逐渐明白这么做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越来越接近箱体,阿曼达高喊道:“我们得进里头去!”
我回头瞥见带头的人冲过已经敞开的门,右手拿着一把枪又或是电击枪,脸上沾了一抹血渍,我猜是瑞安的血。
他观察着我的行动,举起枪来,但还来不及开枪,我已经绕过箱体转角。
阿曼达正在推门,就在一阵警铃声响彻机棚之际,她已消失不见。
我紧跟在后,跨过门槛,进入箱体。
她一把将我推开,死命用肩膀将门往回顶。
我听见嘈杂的说话声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曼达还在奋力挣扎,我也使尽全力和她一起试着把门关上。
那扇门八成有一吨重。
终于开始移动,开始往回转。
许多手指伸入门缝里,但我们得了惯性之利。
门轰然关回定位,巨大门锁也飞快锁死。
四下静悄悄。
而且一片漆黑——由于瞬间就黑得如此彻底,毫无破绽,让人有种晕眩感。
我摇摇晃晃走到最近的墙,两手放在金属面上,只是需要有个稳固的东西可凭靠,以便全心全意想着一件事:我真的进到这玩意儿里头来了。
“他们能进入那道门吗?”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会锁住十分钟,好像是内建的保护机制。”
“为什么需要保护?”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在追你?要逃脱危险状况?反正是你设计的,似乎发挥作用了。”
我在黑暗中听到一阵窸窣声。
一盏电池式的露营汽化灯亮了起来,微蓝的光线照亮箱体内部。
终于能置身于此,被这些近乎无法摧毁的厚实墙壁所包围,感觉很奇怪、很惊骇,但不可否认,这也令人欣喜若狂。
在新亮起的灯光下,我第一个注意到的是门底下有四根从第二指节处截断的手指。
阿曼达跪在打开的背包前,整只手臂都伸进去了。想想这么多事情才刚在她面前爆发开来,她却看起来沉着无比,还能按轻重缓急冷静处理。
她拉出一只小皮袋。里面装满针筒、针头与装着清澈液体的小安瓿,我猜那液体应该含有瑞安发明的复合物成分。
我说:“你要和我一起做这件事?”
“不然呢?重新走出那扇门,向莱顿解释我是怎么背叛他的,还有我们打算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这个箱体怎么运作。”
“刚好跟我一样,所以我猜接下来应该能玩得很尽兴。”她看看手表,“门锁上的时候我按了计时器,他们会在八分五十六秒以后进来。要是没有时间压力,我们大可以喝下其中一只安瓿或是做肌肉注射,可是现在只能找静脉了。有没有给自己打过针?”
“没有。”
“卷起袖子。”
她在我手肘上方绑了橡皮带,抓住我的手臂,按在汽化灯的灯光下。
“看见你手肘前方的静脉了吗?那是你的前臂尺骨静脉,就是打那里。”
“不是应该由你来打吗?”
“你可以的。”
她交给我一个小包装袋,里面装的是酒精棉片。
我撕开包装,擦拭了一大片皮肤。
接着她给我一支三毫升针筒、两个针头和一只安瓿。
“这是用来过滤的针头,”她摸摸其中一个针头说道,“用它来抽取液体,以免抽到打开时弄出来的玻璃碎片。然后再换另一个针头注射。懂吗?”
“应该吧。”我将过滤针头装上针筒,拔掉盖子,然后折断小玻璃瓶瓶颈。“全部吗?”我问道。
她正在自己手臂上绑橡皮带,清洁注射部位。
我小心地将安瓿内容物抽入针筒,接着换针头。
阿曼达说:“记得一定要敲敲针筒,先从针头挤出一点点液体。可别把气泡打进血管去。”
她又让我看一次她的表:七分三十九秒……
七分三十八秒。
七分三十七秒。
我用力敲打针筒,从针头挤出一滴瑞安制作的化学复合物。
我说:“所以就只要……”
“斜四十五度角插入血管,针头斜面朝上。我知道这很麻烦,但你做得很好。”
我血管内有太多肾上腺素流窜,连针头刺入都几乎没感觉。
“接下来呢?”
“要确定插进静脉了。”
“那要怎么……”
“把推杆往后拉一点点。”
我照做了。
“看见血了吗?”
“嗯。”
“做得好。那就对了。现在解开止血带,慢慢注射进去。”
我一边按压推杆,一边问:“要多久才会产生效果?”
“几乎是马上吧,如果我……”
我甚至没听到她把话说完。
药剂猛冲入我的体内。
我身子一软,瘫靠墙边,一时失去时间概念,直到阿曼达再次出现在眼前,嘴里不知说些什么,我很努力听却听不懂。
我低头看着她从我手臂拔出针头,在小小的伤口上压了一块酒精棉。
我这才听明白她说的是:“压住它。”
然后我看着阿曼达在汽化灯光下伸展手臂,当她将针头刺入静脉、松开止血带,我的目光转移到她的手表表面上慢慢向零倒数的数字。
不久之后,阿曼达呈大字形倒卧在地,活像只刚刚被注射了毒品的毒虫,时间依然在倒数计时,但已经无所谓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