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2)
我坐起身来。
头脑清晰而机警。
阿曼达已经不再躺在地上,而是背对着我站在大约一米外。
我出声喊她,问她还好吗,但她没回答。
我挣扎着站起来。
阿曼达手里拿着汽化灯,当我走向她,看见灯光并未照在理应在我们正前方的箱体墙上。
我从她身旁走过。她提着灯跟在后面。
灯光照出另一道门,与我们刚刚在机棚里进入的那道门一模一样。
我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三四米后,来到另一道门前。
接着又是另一道。
接着又一道。
汽化灯发出的光只有一个六十瓦灯泡的光的强度,到了二十来米外,光线便逐渐减弱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幽微亮光,从一侧金属墙的冰冷表面反射出来,闪闪烁烁,而另一侧则是一道道间隔完全相同的门。
出了我们的光圈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我停下脚步,惊愕莫名,哑口无言。
我想到自己一生中读过数以万计的文章与书本、考过的试、教过的课、背过的理论、写在黑板上的公式。我想到自己月复一月待在那间无尘室里试着建造的东西,可以说是这个地方的低阶版。
对于物理学和宇宙学的学生而言,最接近研究的实质涵义的时刻,就是透过望远镜看见古老银河系时,就是计算机读出粒子碰撞的数据时,而粒子的碰撞是我们知道真实发生却永远无法得见的。
在公式与公式所呈现的现实之间,永远有一条界线、一道藩篱。
但如今再也没有了。至少对我而言。
我忍不住不停地想着,我就在这里,我真的就在这个地方,它是存在的。
至少有那么一刻,我心中的恐惧消失了。
只充满惊奇。
我说:“我们所能体验到最美的事物就是奥秘。”
阿曼达看着我。
“爱因斯坦说的,不是我。”
“但这个地方是真实的吗?”她问道。
“你所谓‘真实’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站在实际存在的位置上吗?”
“我想这是一种心的显现,我们的心正试图以视觉影像解释大脑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是?”
“叠加态。”
“这么说我们现在正处于一种量子态吗?”
我回头看一眼长廊,再看看漆黑的前方。即使在昏暗光线中,这个空间仍有种递回的特质,就像两面镜子对映。
“对。这里看似一道走廊,但我想这些不断重复出现的箱体,其实各自通往所有可能同时发生在同一个时空点的现实。”
“意思是时空的横切面?”
“没错,根据量子力学的某些叙述,涵盖系统所有信息的东西叫作波函数,而观测会让波函数塌陷。我在想,这条长廊就是我们的心为我们的量子叠加态显现出波函数的内涵,也就是显现出所有可能的结果。”
“那么这条长廊会通到哪呢?”她问道,“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最后会到哪里去?”
我回答时,惊奇感消退,恐惧随即悄悄进驻:“没有尽头。”
我们继续往前走,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看看会不会有任何改变,也看看我们会不会改变。
不料却只是一道门接着一道门又接着一道门。
走了一会儿之后,我说:“从我们沿着走廊走我就开始计算,这是第四百四十道门。每个箱体再次出现的距离是三点五米,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整整走了一点五公里。”
阿曼达停下来,让背包从肩膀上滑落。
她靠着墙边坐,我也坐到她身边,把灯摆在我们中间。
我说:“万一莱顿决定注射那个药,随后追过来怎么办?”
“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他很怕这个箱体,我们都很怕。除了你,每个进去的人都是一去不返。所以莱顿愿意不计代价,让你告诉他怎么驾驶这个东西。”
“你们那些试飞员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进入箱体的是一个名叫马修·斯内尔的人。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情况,所以就给斯内尔清楚而简单的指示。进入箱体、关上门、坐下、给自己注射药物,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看见什么,都要坐在原地等着药效退去,然后重新走出箱体到机棚内。就算他看到了这一切,他也不会离开箱体,他不会移动的。”
“那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时过去,已经超过时限。我们想打开门,却又担心干扰到他正在经历的事。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后,我们才终于开门。”
“箱体是空的。”
“对了。”阿曼达在蓝光下显得疲惫万分,“踏进箱体、注射药剂,就像穿过一道不归门。进来就回不了头了,所以不会有人冒险来追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们俩。你打算怎么做?”
“做实验,就像任何一个优秀的科学家那样。试着去开其中一道门,看看会怎么样。”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并不知道这些门后面会有什么,对吗?”
“毫无概念。”
我扶了阿曼达一把。当我把背包甩上肩,才第一次微微感到口渴,不知道她有没有带水。
我们继续沿着长廊走,说实话,我很犹豫。如果有无穷无尽的门,那么就统计学观点来看,选择本身既是代表一切,同时也毫无意义。每个选择都是对的,每个选择也都是错的。
我终于停下脚步说:“这扇如何?”
她耸耸肩。“好啊。”
我握住冰冷的金属手把,问道:“我们带了安瓿对吧?因为那将会是……”
“刚才停下的时候,我检査过背包。”
我将门把往下压,听见门闩滑动,便往后拉。
门往内摆动,脱离了门框。
她轻声说:“你看到外面有什么?”
“什么都还看不见,太暗了。来,那个给我。”我从她手上接过汽化灯后,发现我们又再次站在一个箱体内。“你看,”我说,“走廊崩陷了。”
“你觉得惊讶?”
“其实,这完全合理。门外的环境与箱体内部产生互动,导致量子态变得不安定。”
我重新转身面对开着的门,把灯放到身前,只能看见正前方的地面。
龟裂的柏油路面。
油渍。
我一脚踏出,玻璃碎片在脚下吱吱嘎嘎响。
我扶着阿曼达出来,当我们壮起胆子走了几步,灯光扩散开来,照到一根水泥柱。
一辆厢型车。
一辆敞篷车。
一辆房车。
这是个地下停车场。
我们顺着一条微微上升的斜坡走,两边都是车子,脚下隐约可见划分左右车道的斑驳白线。
箱体已经离得很远,看不见了,隐没于漆黑之中。
我们经过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街道出口”,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左边。
转过一个转角后,我们开始爬上第二道斜坡。
右手边一路上,天花板大块大块地掉落,砸在车辆的挡风玻璃、引擎盖与车顶上。越往前走,情况越糟,到后来我们还得爬过又大又圆的混凝土块,在如刀刃般刺出的生锈钢筋之间绕行穿梭。
往上一层楼爬到一半,一道由瓦砾堆成的高墙挡在面前,无法爬行。
“也许我们干脆往回走算了。”我说。
“你看……”她抢过灯,我则随她走到一个楼梯间入口。
门开出一条缝,阿曼达用力将它整个推开。
黑魆魆一片。
我们爬到楼梯顶端,那里有一扇门。
还得靠我们俩合力才能把门拉开。
风吹过正前方的大厅。
有一些像是环境光的亮光从几个空空的铁框架穿射而过,那原本是两层楼高的大窗。
起初,我以为地板上有雪,但不冷。
我跪下来,抓起一把,干干的,铺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三十厘米深。那东西从我的指缝间流下。
我们经过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正面还贴着以大写艺术字体写的饭店名称。
到了大门口,我们经过两只巨大的花盆,种在里面的树已经凋萎,只剩布满树节的枯枝,干枯破碎的叶片随风噼啪作响。
阿曼达关掉了汽化灯。
我们走过已经没有玻璃的旋转门。
尽管不觉得有那么冷,外头却看似暴风雪肆虐。
我走到街上,抬头凝视着灰暗建筑间上方那略带一抹红晕的天空。那天色就像云层低低笼罩在城市上方时,天空的湿气把所有建筑物的光线都反射回来一样。
可是周遭并无灯光。
至少我放眼所及,一盏也看不到。
虽然那些粒子像雪一样,铺天盖地地下着,落到脸上却无刺痛感。
“是灰渣。”阿曼达说。
灰渣风暴。
在街上,已经深堆及膝,空气的味道则犹如隔夜后尚未扫除灰渣的冰冷壁炉。
一种死沉、烧焦的臭味。
纷落的灰渣浓密到遮蔽了摩天大楼的高楼层,四下只听到回荡在建筑物间的风声,以及灰渣咻咻地在废弃已久的汽车与巴士车身旁边吹积成堆。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不敢相信我确实站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
我们走到路中央,背对着风。
我甩不掉一种感觉:摩天大楼上的一团黑太不对劲了。它们只是骨架,只是漫天灰渣中不祥的黑影轮廓,与其说是人造物,倒更像一片奇山怪岭,有些斜倚、有些倒塌,在高处的狂烈阵风中,还能听到已经扭转到超过抗拉强度的钢铁结构发出的呻吟。
我忽然感觉到眼球后面的空间紧缩起来。
阿曼达问:“你也感觉到了吗?”
“你是说眼球后面的压力?”
“对。”
“有啊,八成是药效减弱了。”
过了几条街,便再无建筑物。我们来到防波堤上的一道护栏。辐射天空下,湖面豁然展延数里,甚至根本已经不像密歇根湖,而像一片广袤的灰色沙漠,灰渣凝聚在水面缓缓飘动,犹如一张水床,黑浪冲撞到防波堤碎成浪花。
往回走时逆风。灰渣不断飞入我们的眼睛和嘴里。
方才走过的足迹已被掩盖。
离饭店还有一条街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仿佛响起阵阵雷声。
脚下的土地也在震动。
又有另一栋建筑被拦腰折断。
箱体还等在原来的地方,在停车场最底层最偏僻的角落。
我们俩浑身都是灰渣,在门口花了一会儿工夫掸去衣服和头发上的灰。
重新进入后,门锁随即飞快锁回定位。
我们又再次置身于一个简单的、空间有限的箱体内。
四面墙。
一道门。
一盏汽化灯。
一个背包。
还有两个张皇失措的人。
阿曼达把膝盖抱在胸前坐着。
“你觉得那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超级火山爆发。彗星撞击。核战争。谁知道呢。”
“那是未来吗?”
“不是,箱体只会将我们连接到同一个时空点的各个替代现实。不过我想如果有些世界发展出我们始终没能研究出的科技,或许会看着像未来。”
“会不会全部都像这个一样毁灭了?”
我说:“我们应该再注射一次药。我觉得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大楼底下不怎么保险。”
阿曼达脱下平底鞋,摇晃着倒出里头的灰渣。
我说:“你在实验室为我做的事……你救了我一命。”
她看着我,下唇几乎就要颤抖起来:“我常常梦见前几个进入箱体的试飞员。全是噩梦。真不敢相信现在会发生这种事。”
我拉开背包拉链,开始拿出里面的东西进行分类。
里面有装着安瓿与注射器具的皮袋。
三本包着塑料封套的笔记本。
一盒铅笔。
一把套着尼龙套的刀子。
急救用品。
太空毯。
斗篷雨衣。
化妆包。
两卷钞票。
辐射侦测器。
指南针。
两个一公升装的水瓶,都是满的。
六包即食口粮。
“这些东西是你打包的?”我问道。
“不是,我只是从储藏室随手抓来的。这是每个人带进箱体的标准装备。我们应该要穿太空装,但我没时间拿。”
“这可不是开玩笑。一个像那样的世界?可能辐射强度超高,或者大气成分已产生剧变。要是气压不对,譬如说太低了,我们的血液和体内的液体都会沸腾。”
那两只水瓶在召唤着我。我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喝一滴水,嘴巴干得像被火烧。
我将皮袋打开。看起来像是专为安瓿设计的,每只玻璃瓶都稳稳地安置在各自的迷你套袋里。
我正要开始数。
“五十瓶。”阿曼达说,“当然,现在只剩下四十八瓶了。我本来应该抓两个背包,只是……”
“你没想到会跟我一起来。”
“我们有多惨?”她问道,“说实话。”
“不知道。不过这是我们的宇宙飞船,最好还是学会怎么驾驶。”
我开始把所有东西塞进背包时,阿曼达伸手拿走注射器具包。
这次我们折断安瓿瓶颈,喝下药剂,液体滑过舌头,有种甜甜的、隐隐令人不舒服的刺痛感。
剩下四十六瓶。
我启动阿曼达手表的计时器,问道:“这玩意儿可以使用几次,而不会让大脑爆炸?”
“好一阵子以前,我们做过测试。”
“从街上拉来的游民?”
她几乎面露微笑:“没死人。我们得知重复使用肯定会让神经系统的功能负荷过重,也会增加耐受性。好消息是半衰期非常短,所以只要不是一瓶紧接着一瓶,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重新穿上平底鞋,然后看着我:“你佩服自己吗?”
“什么意思?”
“打造了这个东西。”
“是啊,但我还是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理论我明白,可是为人类创造一个稳定的量子态……”
“是个不可能的突破?”
这是当然。在领悟到这一切有多么不可能发生的刹那,我颈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说:“这是十亿分之一的机会,但我们面对的是平行宇宙,是无极限。也许有一百万个像你所在的世界那样的世界,那里头的我始终都没解出答案。可是我只要在某一个世界里解出来就够了。”
计时到三十分钟时,我察觉到药剂起作用的第一个感觉——一种忽隐忽现、灿烂明亮的欣快感。
一种美好的解脱感。
不过不像在速度实验中心的箱体内感受那般强烈。
我看着阿曼达。
我说:“我好像有感觉了。”
她说:“我也是。”
接着我们又回到长廊。
我问道:“你的表还在走吗?”
阿曼达将毛衣袖子往后拉,按亮表面的氚管绿光。
三十一分十五秒。
三十一分十六秒。
三十一分十七秒。
我说:“所以我们喝下药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一分钟多一点。你知不知道要多久时间才会改变我们大脑的化学作用?”
“听说大概要一小时。”
“我们计时一下,以便确定。”
我往后移向之前通往停车场的门,将它拉开。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森林。
只不过没有丝毫绿意。
毫无生气。
放眼所见只有枯干的树干。
那些树仿佛鬼魅附身,细长枝桠像黑色蜘蛛网映在炭黑的天空上。
我关上门。门自动上了锁。
我顿时一阵晕眩,看着箱体再次从我身边退离,晕开延展成无穷无尽的长列。
我解开门锁,把门往后拉开。
长廊再次崩陷。
枯树林依然在。
我说:“好,现在我们知道了,只有在一定的药效期间,门和这些世界间的联结才会存在。所以才会没有一个试飞员回到实验室。”
“这么说等药开始起作用,长廊就会重新排列?”
“应该是。”
“那我们怎么找得到回家的路?”
阿曼达开始走。
越走越快。
直到变成慢跑。
然后快跑。
进入没有变化的黑暗。
没有尽头的黑暗。
平行宇宙的后台。
这般费力让我开始流汗,也渐渐将口渴的感觉推向忍无可忍的程度,但我什么也没说,心想或许这是她需要的,需要消耗一些体力,需要看到不管走多远,这道长廊仍永无尽头。
我想我们俩都只是试着去接受“无限”究竟有多可怕。
最后,她终于体力耗尽。
慢了下来。
除了前方黑暗中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再无一点声响。
我又饥又渴,头都晕了起来,满脑子只想着背包里那两瓶水,很想喝,却知道应该留存起来。
现在我们正一步步慢慢走过长廊。
我提着灯,以便检视每个箱体的每一面墙。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也许是一致性中的一个缺口吧。
只要能让我们施上一点力,掌控我们最后的目的地,什么都好。
与此同时,我的思绪一直在黑暗中奔窜……
等水喝完以后会怎么样呢?
食物吃完以后呢?
为这盏汽化灯——我们唯一的光源——供电的电池没电了以后呢?
我还能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从我们最初在速度实验中心进入箱体至今,不知道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我已完全失去时间感。脚步蹒跚。整个人疲惫到极点,睡眠似乎比水更有魅力。
我瞄了阿曼达一眼,在蓝光底下,她的五官冰冷但美丽。
她似乎很害怕。
“饿了吗?”她问道。
“快了。”
“我好渴,但应该把水留着,对吧?”
“我想这是明智的做法。”
她说:“我觉得好茫然,而且随着一分一秒过去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在北达科他长大,那里常常发生超级暴风雪。一片白茫茫。你可能正在平野上开车,忽然间风雪大作,让你失去方向感。那风雪之猛烈,光是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都会觉得头晕。你只能把车停到路边,等着风雪平息。坐在冷冰冰的车子里,会觉得世界好像消失了。而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害怕,但我正在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
“首先,我们得找出这剂药能让我们在长廊里待多久,而且要精准到以分钟为单位。”
“要设多长时间?”
“如果说我们有大约一个小时,那就在手表上设定九十分钟,包含药效起作用所需的三十分钟,加上我们受药效影响的一个小时。”
“我体重比你轻。如果我受影响的时间比较久呢?”
“无所谓。只要我们其中一人的药效停止,那个人就会让量子态‘去相干’,造成长廊塌陷。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在八十五分钟的时候开始开门。”
“到底是想找到什么呢?”
“一个不会把我们生吞活剥的世界。”
她停下来看我:“我知道这个箱体不算是你建造的,但你对它的运作,肯定有些概念吧。”
“其实,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你是想说‘没有,我毫无概念’吗?”
“你想问什么,阿曼达?”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我们在收集信息,在解决问题。”
“但问题是我们迷路了,对不对?”
“我们在探索。”
“老天哪。”
“怎么了?”
“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在这条无止境的地道里游荡。”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怎么做?”
“还不知道。”
“但是你正在努力?”
“对,我正在努力。”
“我们并没有迷路。”
我们就是他妈的迷路了。而且是飘荡在两个宇宙之间的虚无空间里。
“我们没有迷路。”
“好,”她微笑道,“那我就晚一点再惊慌。”
我们默默地前行片刻。
光滑的金属墙面毫无特色,一扇门与下一扇、下下一扇、再下下一扇都一模一样。
阿曼达问道:“你认为我们真正能进入的世界有哪些?”
“我一直试着解开这个谜。假设平行宇宙是从单一事件开始,也就是宇宙大爆炸。那是,是所能想象的最巨大、最繁茂的一棵树的主干。随着时间展开,物质开始以各种可能组合成恒星与行星,这棵树也开始开枝散叶,持续不断地分枝再分枝,直到一百四十亿年后,我的出生又诱生出一根新枝。从那一刻起,我采取或未采取的每个决定,以及其他影响我的人的举动——这些全都会生出更多分枝,生出无限量的贾森·德森,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有些和我所谓的家非常类似,有些则有惊人的差异。
“可能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发生。每一件事。我的意思是,在这条长廊上,有另一个你和我并未在你试图帮我逃跑的时候进入箱体,而且现在正在受酷刑,也可能已经死了。”
“你还真会激励人心。”
“说不定还更糟。我想我们应该无法进入所有的平行宇宙。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世界,当原核生物——地球上最早的生物——开始出现时,太阳已经烧尽,我不认为会有哪一扇门开往那个世界。”
“所以我们只能走进……哪些世界?”
“要我猜的话,应该是多少与我们的世界相邻的那些,也就是过去不久才刚分裂的世界,就在我们存在或曾经存在过的世界隔壁。它们的分枝能回溯到多远?我不知道,但我怀疑其中牵涉到某种形式的条件选择。这只是我的初步假设。”
“不过你在说的还是无限量的世界,对吗?”
“对。”
我拉起她的手腕,按下手表的灯光按钮。
小方格里的绿光显示……
八十四分五十秒。
八十四分五十一秒。
我说:“接下来五分钟,药效应该会慢慢减弱。我想时机到了。”
我移向下一道门,把灯交给阿曼达,然后握住门把。
转动拉杆,将门拉开三厘米左右。
我看见一片水泥地板。
六厘米宽。
正前方有一扇熟悉的玻璃窗。
十厘米。
阿曼达说:“是机棚。”
“你想怎么做?”
她从我身边挤过去,跨出箱体。
我随后跟上,灯光从头上照射下来。
任务管制中心是空的。
机棚安安静静。
我们在箱体的转角处停下,从边缘偷看防护门的方向。
我说:“这样不安全。”我的话传遍空旷的机棚,好像教堂里的私语声。
“箱体就安全?”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防护门彼此脱解,慢慢打开。
惊慌的人声从门口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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