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2)
我说:“走吧,现在。”
有名女子正挣扎着挤过门间的空隙。
阿曼达惊呼:“我的天哪。”
防护门只距离十五米,我知道我们应该回到箱体内,却忍不住观看着。
女子从门缝挤进机棚,然后回头伸手拉了身后的男人一把。
那女子是阿曼达。
男人的脸整个肿胀变形,要不是他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乍看之下还真认不出他就是我。
当他们朝我们跑过来,我开始不由自主地退向箱体的门。
但他们只跑了三米,莱顿的人便冲进防护门追了上来。
一声枪响让那个贾森和阿曼达猛然止步。
我旁边这个阿曼达眼看就要朝他们走过去,却被我拉回来。
“我们得帮他们。”她小声说。
“不行。”
我们从箱体转角偷偷看着我们的分身慢慢转过去,面向莱顿的手下。
我们应该离开。
这我知道。
我内心有个声音呐喊着叫我走。
但我就是走不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们回到过去了,但那当然不可能。在箱体内无法时空旅行。这只是数小时后我和阿曼达要逃离的一个世界。
也可能没逃成。
莱顿的手下已经拔出枪,从容地步入机棚内,朝贾森与阿曼达靠近。
当莱顿跟在他们后面进来,我听到另一个我说:“不是她的错。是我威胁她,是我逼她的。”
莱顿看着阿曼达。
他问道:“是真的吗?他逼你的?我认识你已经不止十年,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能逼你做任何事。
阿曼达的表情看似害怕,但也毫不屈服。
她颤抖着声音说:“我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你伤害人。没什么好说的。”
“哦,是吗?既然如此……”
莱顿将手搭在他右手边的男人的厚实肩膀上。
枪声震耳欲聋。
枪口的火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曼达就像一个忽然被关掉能源开关的人,瘫软倒下,而在我旁边的阿曼达忍不住掩嘴尖叫。
当那一个贾森冲向莱顿,第二个警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电击枪攻击他,让他倒在机棚地上尖叫抽搐。
我旁边这个阿曼达的惊叫声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莱顿瞪着我们,满脸困惑。
他大喊:“喂!”
他们朝我们追来。
我抓住阿曼达的手臂,拉着她回到箱体内,砰地将门关上。
门锁上了,长廊重组,可是现在药性随时可能消失。
阿曼达抖个不停,我想告诉她没事,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刚刚亲眼看见自己被杀。
“外面那个不是你。”我告诉她,“你就站在我旁边,活得好好的。那个不是你。”
尽管光线模糊,还是看得出她在哭。
泪水流过她脸上的尘垢,犹如晕开的眼线。
“那是我的一部分。”她说,“或者应该说曾经是。”
我伸手轻轻拉起她的手臂,转过来,看她的表。距离九十分钟的设定只剩四十五秒。
我说:“我们得走了。”
我往长廊走去。
“阿曼达,走吧!”
等她跟上时,我打开一扇门。
没有一丝光亮。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是一片虚空。
我猛地将门关上。
我尽可能不惊慌,但还是需要打开更多门,好让我们有机会找到一个可以休息并重新出发的地方。
我打开下一道门。
三米外,有一头狼站在摇摇欲坠的铁丝网前的草丛中,偌大的琥珀色眼睛目光炯炯地瞪着我。它低下头,发出低嚎。
见它朝我冲来,我连忙用力一推,关上了门。
阿曼达抓住我的手。
我们继续走。
我应该多打开几道门,但事实上我已经吓坏了。对于能否找到一个安全的世界,已经失去信心。
一眨眼,我们又再度被关在单一的箱体中。
我们当中有人的药力消失了。
这次,是她开的门。
风雪涌入箱体内。
我脸上一阵冰冷刺痛。
在不停落下的雪幕中,我瞥见附近树木与远处房屋的轮廓。
“你觉得如何?”我问道。
“我觉得我不想在这个鬼箱子里再多待上一秒钟。”
阿曼达踏入雪地,一下子整只小腿便陷入细雪中。
她立刻冷得发抖。
我感觉到药效最后一闪即逝,这次的感觉像被冰锥戳穿左眼。
剧痛,但只是一瞬间。
我跟随阿曼达走出箱体,大致朝附近有住户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开始的细雪层,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继续往下陷——每一步的重量慢慢地踩碎一片堆积得更深、更久的结实雪面。
我追上了阿曼达。
我们跋涉过一片林间空地,朝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走去,那地方却似乎慢慢消失在眼前。
我的牛仔裤和帽衫只能勉强御寒,但穿着红裙、黑毛衣和平底鞋的阿曼达更痛苦。
我大半辈子都住在中西部,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寒冷。我的耳朵和颧骨恐怕很快就会被冻伤,双手也开始无法控制精细动作。
一阵疾风迎面打来,雪下得越来越大,前面的世界逐渐变得像个被猛烈摇晃过的水晶雪球。
我们继续在雪中跋涉,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可是积雪越来越深,步行起来几乎毫无效率可言。
阿曼达的双颊已经发青。
她颤抖得很厉害。
头发上全是雪。
“我们应该回去。”我牙齿打战地说。
风声已经大得震耳欲聋。
阿曼达先是茫然地看着我,然后点点头。
我回头一望,箱体竟不见了。
登时惊恐之情骤升。
雪斜斜地吹着,远方的房屋已消失。
四面八方都一个样。
阿曼达的头上上下下摆动,我则始终紧握拳头,试图将温热的血催逼到指尖,但却是徒劳。我的线戒都结冰了。
我的思绪开始涣散。浑身冷得直发抖。
我们完蛋了。
这不只是冷,而是远低于零度的冷。
致命的冷。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箱体多远了。
但这还有什么要紧吗?反正都已经失去视觉功能。
只要再过几分钟,我们就会被冻死。
继续移动。
阿曼达眼神有些呆滞,不知道是不是渐渐冻僵了。
她裸露的腿直接接触到雪。
“好痛。”她说。
我弯腰将她抱起,在风雪中蹒跚前进的同时,将浑身颤抖的阿曼达紧紧搂在怀里。
我们置身于风雪凛冽的旋涡中,周遭景物看起来一模一样。若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整个旋涡的转动会让人头晕目眩。
一个念头蓦然闪过:我们会死。
但我还是继续走。
一步一步往前踩,此时我的脸颊被冻得灼烫,手臂因为抱着阿曼达而发疼,脚也痛苦不堪,因为雪跑进鞋子里了。
几分钟过去,雪下得更猛,寒意依然刺骨。
阿曼达开始喃喃自语,神志不清。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不能继续走。
不能继续抱着她。
很快地——太快了——我非得停下不可,然后坐在雪地里,抱着这个刚刚才认识的女人,一起冻死在这个根本不属于我们的可怕世界里。
我想到家人。
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我试着分析这代表了什么,而内心的恐惧也终于慢慢失控……眼前出现了一栋房子。
不,应该说是一栋房子的二楼,因为雪一路吹积到一排三扇的老虎窗,把一楼全埋起来的。
“阿曼达。”
她眼睛闭着。
“阿曼达!”
她睁开眼,很勉强地。
“保持清醒。”
我把她放到雪地上,靠在屋顶边,跌跌撞撞走到中间那扇老虎窗,用脚踹破窗子。
把凸出的尖锐玻璃碎片全踢掉后,我抓住阿曼达的双臂,把她拖进一间儿童房——看样子,主人应该是个小女孩。
有绒毛动物。
一间木制的娃娃屋。
公主的行头。
床头柜上有一只芭比手电筒。
我把阿曼达拖进房间较深处,让从窗口灌进来的风雪吹不到她。然后抓起芭比手电筒,走出房门,进到楼上的走廊。
我高喊:“有人吗?”
屋子将我的声音吞没,没有回声。
二楼的所有卧室都空荡荡的,里头的家具也大多被搬走了。
我打开手电筒,走下楼梯。
电池快没电了,灯泡发出的光束很微弱。
离开楼梯后,经过前门,进入昔日的餐厅。窗口都钉了木板,以便支撑住玻璃,不被已填满整个窗框的积雪给压破。餐桌有一部分已砍成可烧火的木柴,残余的部分旁边还靠着一把斧头。
我走进一扇门,里头是个较小的房间。
半亮不亮的光束照到一张沙发。
有两张椅子,皮面几乎都磨掉了。
一台电视悬挂在灰渣满溢的壁炉上方。
一盒蜡烛。
一摞书。
几个睡袋、几条毛毯和几个枕头散置在壁炉附近的地上,里面有人。
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
两个十来岁的男孩。
一个年轻女孩。
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
脸色憔悴发青。
女人的胸口上放着一张裱框的全家福照片,那是在较美好的年代里,在林肯公园温室拍的,她发黑的手指仍牢牢抓着照片。
壁炉前面,可以看到几个火柴盒、一沓报纸,和一堆从刀具架削下的木屑。
出了起居室后的第二扇门通往厨房。冰箱开着,里头空空如也,橱柜也一样。料理台上满是空罐头。
奶油玉米罐头。芸豆罐头。黑豆罐头。全颗去皮西红柿罐头。浓汤罐头。桃子罐头。
还有一些摆放在橱柜深处、经常放到过期的东西。
就连佐料罐也被刮得干干净净——有芥末、美乃滋、果酱。
我在垃圾堆到满出来的垃圾桶后面看见一摊冻结的血渍和一副小小的猫的骨骸,上面的肉都被剥光了。
这些人不是冻死的。
是饿死的。
火光照亮起居室四壁。我光着身子躺在睡袋里,外面又套了另一个睡袋,上面还盖着毯子。
阿曼达躺在我旁边,她也用了两个自己的睡袋,让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湿衣服就放在壁炉砖面上烘干,我们躺得离火很近,可以感觉到温热的火在舔舐我的脸。
外头依然是狂风暴雪,阵阵狂风晃得整栋屋子的骨架咿咿呀呀响。
阿曼达的眼睛睁开了。
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我们也已经喝光那两瓶水,又在瓶子里装满雪,此时正放在壁炉上近火处。
“你觉得本来住在这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实情是:我将他们的尸体拖进一间工作室,免得被她看见。
但我说:“不知道。会不会是去了哪个温暖的地方?”
她微笑道:“说谎。就像我们有那艘宇宙飞船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我想这就是所谓陡峭的学习曲线吧。”
她吸了很长、很深的一口气,然后吐出来,说道:“我今年四十一岁。人生没什么了不起,但毕竟还是我的。我有事业、有一套公寓,有一条狗,有朋友,有我喜欢看的电视节目。还有一个男人叫约翰,见过三次面。还有美酒。”她看着我,“这些我一样也看不见了,对吧?”
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又接着说:“至少你有个目的地,一个你想回去的世界。我却不能回我的世界,那还能上哪去?”
她直视着我,神情紧绷,眼睛眨都没眨。
我却没有答案。
再次醒来时,火已烧得仅剩一堆火星闪闪的余烬,有几丝阳光试图从窗户顶端溜进来,把周遭的雪照得闪烁不定。
即使在屋内,还是冷得不可思议。
我从睡袋伸出一只手摸摸壁炉上的衣服,幸好都干了。我又把手缩进来,脸转向阿曼达。她将睡袋拉高盖住脸,我可以看见她透过羽绒吐出的阵阵气息,在睡袋表面形成冰晶结构。
我穿上衣服,重新生火,并赶在手指冻僵前及时让手取暖。
我让阿曼达继续睡,自己走过餐厅,晒穿窗户顶端积雪的阳光刚好足以为我引路。
我爬上阴暗楼梯。
穿过走廊。
回到女孩的卧室,地板几乎都被吹进来的雪覆盖了。
我爬出窗框,被阳光刺得眯眼,冰面上反射的光线实在太强,有五秒钟什么也看不见。
雪已深达腰际。
天空湛蓝。没有鸟鸣声。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
甚至没有一丝风声,我们的足迹也无影无踪。一切都被抹平、覆盖。
气温肯定远远低于零度,因为即使直接在阳光下,也完全感受不到暖意。
这一带再过去,芝加哥的天际线隐约可见,积了雪、结了冰的高楼在阳光下晶莹闪耀。
一座白色城市。
一个冰雪世界。
我的目光越过街道,环顾我们昨天差点被冻死的那片空旷平野。
不见箱体的踪影。
回到屋内,我发现阿曼达醒了,坐在壁炉边,用睡袋和毛毯裹着身子。
我走进厨房,找到一些餐具。
然后打开背包,掏出两包口粮。
虽然是冷的,却很有营养。
我们狼吞虎咽起来。
阿曼达问道:“有没有看到箱体?”
“没有,应该是埋在雪底下了。”
“这下可好了。”她看了看我,随即又回头看着火光说,“真不知道该生你的气还是该感谢你。”
“你在说什么?”
“你上楼的时候,我想上洗手间,无意中走到工作室去了。”
“这么说你看见了。”
“他们是饿死的,对不对?燃料还没用完就饿死了。”
“好像是。”
我瞪着火焰看时,觉得大脑后侧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刚才在外面看着旷野,想到我们几乎死在那片冰天雪地,当时就略有所感。
我说道:“记得你是怎么说那条长廊的吗?它让你觉得像被困在冰天雪地里,是吗?”
她暂停吃东西,看着我。
“长廊里的门连接了无穷无尽的平行世界,对吧?但确立这些联结的会不会就是我们?”
“怎么说?”
“会不会就像造梦一样,这些特定的世界多少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你是说在那无限多的现实当中,我故意挑了这个鬼地方?”
“不是故意。也许是反射了你在开门那一刻的感觉。”
她吃完最后一口,将空包装袋丢进火里。
我说:“你想想我们看到的第一个世界,那个破败的芝加哥,四面八方全是倒塌的建筑。我们走进那个停车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绪状态?”
“不安。恐惧。绝望。我的天哪。贾森。”
“怎么了?”
“我们打开门进入机棚,看见另一个你和我被抓之前,你也才刚提到过那件事。”
“有吗?”
“你提到平行宇宙的概念,你说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还说在某个地方有另一个你和我根本没能逃进箱体。没多久,你打开了门,我们就看到一模一样的戏码上演。”
我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惊喜,仿佛一道电流窜遍全身。
我说:“这段时间,我们一直纳闷控制的方法在哪里……”
“没想到就是我们自己。”
“是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能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了,包括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站在这一片寂静当中,雪深及腰,尽管身上已经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冬衣,仍浑身打战——衣服是从那可怜的一家人的衣橱里搜刮来的。
眼前的旷野,丝毫见不着我们的足迹。看不见箱体。只有一片绵延不断的平滑雪地。
旷野辽阔,箱体渺小。
要想全凭运气找到它的概率微乎其微。
太阳已悄悄高挂枝头,让这寒意显得不真实。
“我们该怎么办,贾森?随便猜猜,就开始挖?”
我回头瞥一眼半埋在雪中的房子,一时惊疑不定,不知道我们还能存活多久。还有多久木柴会用光?食物会吃光?何时会像其他人一样放弃,然后死去?
我能感觉到胸口升起一股沉闷的压力——是恐惧推挤而入。
我深深吸一口气注入肺叶,只是空气太冷,不由得咳嗽起来。
恐慌从四面八方悄悄向我逼近。
要找到箱体是不可能的。
外头太冷了。时间也不够,等下一场风暴来袭,接着还有下一场,箱体会越埋越深,我们将再无机会找到。
除非……
我让背包从肩上滑落雪地,用颤抖的手指拉开拉链。
“你在做什么?”阿曼达问。
“死马当活马医。”
我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找到要找的东西。
抓起指南针后,我丢下阿曼达和背包,涉入旷野中。
她随后跟来,喊着要我等一下。走了十五米后,我才停下来等她追上。
“你看这个。”我碰一下指针表面说,“我们在南芝加哥,对吧?”我指着远方的天际线:“所以磁北在那个方向。但指南针却不是往那边指。看到了吗?指针是指向东边的湖区。”
她脸色一亮。“可不是嘛。是箱体的磁场导致指南针的指针偏移了。”
我们在积雪中走来走去,留下一个个深洞,像要埋桩似的。
到了平野中央,指针由东向西摆动。
“我们就在它正上方。”
我开始动手挖,即使赤裸的手被雪冻得发疼也不肯停。
挖了一米左右深,我碰到箱体边缘,便加紧速度继续挖,原本冷得刺痛的手已经失去知觉,只得将袖子拉低加以保护。
好不容易,半冻僵的手指终于擦过开着的箱体门顶端,我情不自禁放声呐喊,声音在这冰封的世界里回响不绝。
十分钟后,我们回到了箱体内,喝下四十六号与四十五号安瓿。
阿曼达设定了手表上的计时器,关掉汽化灯以免电池耗电。我们并肩坐在严寒的黑暗中,等候药剂起作用,她说:“真想不到,我会这么高兴再看见我们这艘烂救生艇。”
“是吧?”
她把头靠在我肩上。
“谢谢你,贾森。”
“谢什么?”
“谢谢你没让我冻死在外面。”
“这么说我们扯平了?”
她笑着说:“还早呢。你可别忘了,这一切还是都得怪你。”
坐在完全漆黑寂静的箱体内,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剥夺体验。唯一的生理知觉就是渗透过衣物的金属寒意与阿曼达将头靠在我肩上的压力。
“你和他不一样。”她说。
“谁?”
“我那个贾森。”
“怎么个不一样法?”
“你比较温柔。基本上他个性硬邦邦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拼命的人。”
“你是他的心理治疗师?”
“有时候。”
“他快乐吗?”
我感觉到她在黑暗中思索我的问题。
“怎么?”我问道,“医生有义务为病人保密,所以让你为难了?”
“严格说起来,你们俩是同一个人,这肯定是我没遇到过的状况。但是不会,我不会说他快乐。他过着一种心智十分活跃刺激却行为十分单一的生活。他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过去五年来,他根本没有实验室以外的生活,几乎就住在那里了。”
“你知道吗?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的就是你那个贾森。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几天前的晚上走路回家时,有个人持枪绑架了我。他把我带到一座废弃电厂,给我打了针,问了我一堆问题,关于我的生活、我做的选择、我快不快乐、我会不会有不同做法等等。现在记忆都回来了。后来我一醒来就在你们实验室,在你们的世界,我想会这么对我的人就是你的贾森。”
“你是说他进了箱体,不知怎的发现了你的世界、你的生活,就跟你调换位置?”
“你认为他能做到吗?”
“不知道。太疯狂了。”
“不然还有谁会这么做?”
阿曼达沉默片刻。
最后才说:“贾森满脑子都在想那条没走过的路,一天到晚挂在嘴边。”
这时我感觉到怒火重新燃起。
我说:“我内心仍有一部分不愿相信。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要我的生活,大可以杀了我。可是他却大费周章地给我注射药物,不只有安瓿还有克他命,让我昏迷不醒,混淆我对箱体以及他所作所为的记忆,然后还刻意把我带回他的世界。为什么呢?”
“其实完全说得通。”
“是吗?”
“他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人。如果他这么对你,想必多少有合理的解释。体面的人都是这么为恶行辩护的。在你的世界,你是有名的物理学家吗?”
“不是,我在一所二流的大学教书。”
“你有钱吗?”
“无论在专业或经济上,我都比不上你的贾森。”
“那就对了。他告诉自己这是给你一个一生中难得的机会。他自己很希望尝试一下没走过的路,你又何尝不会呢?我不是说这么做没错,我是说一个好人要做一件可怕的事,都会有这样的心路历程。这是人类行为入门课程。”
她想必感觉到我的愤怒正逐渐累积,便说:“贾森,现在可容不得你情绪失控。等一下我们就要回到那条长廊。我们是控制因素。你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对。”
“假如真是这样,假如我们的情绪状态多少可以决定选择的世界,那么你的愤怒和忌妒会把我们带到什么样的地方?你打开一扇新门的时候,可不能还这么激动。你要想办法释怀。”
我可以感觉到药效发作了。
肌肉放松下来。
有一刻,愤怒化成平和沉静的河水,我愿意付出一切让它持续,让它带我渡过难关。
阿曼达打开灯时,与门垂直的墙面不见了。
我低头看着装有剩余安瓿瓶的皮袋,暗想:如果对我做出这种事的王八蛋能想出驾驭箱体的方法,我应该也能。
在蓝光中,阿曼达看着我。
我说:“我们还剩四十四只安瓿。有二十二次机会可以修正这个错误。另一个贾森带了多少安瓿进箱体?”
“一百只。”
该死。
我感觉全身有一股惊恐窜流而过,但仍微微一笑。
“我想我们还算幸运,因为我比他聪明多了,对吧?”
阿曼达笑着站起身来,递出一只手给我。
“我们有一个小时,”她说,“做得到吗?”
“绝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