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尔(1/2)
妈妈跳进湖里之后,就向前拼命游去。我们看了片刻,犹豫了一下,忽然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弗洛里安、斯通尼还有我全都冲进了刀割般刺骨的湖水里,冷得我们无法呼吸。斯通尼在水里走不远,所以我带着他回到了岸上。我浑身都麻木了,剧烈地颤抖着,大脑也无法思考。弗洛里安游得远一些,但最后他也退回了岸上。我们看到妈妈还在向前游,她就像泅水的狗。她没有转过身,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注意到我们刚才的举动了。她只是向他游去。她游到爸爸身边时,他已经停止挣扎了。我们看到她把他的头转出水面,拖着他的头发,手臂完全在水面上,靠腿踩水前行,而他漂浮在她身后。我们站在银色码头的尽头。她会回到我们身边的——她曾经向我们展示过该如何救人,因而我们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我们也不哭了。然后,她就消失了。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换成潜泳,但狗叫声此起彼伏,彼此间声调也截然不同,有一只甚至发出了驴一样的嘶鸣,让我们心惊肉跳。忽然,斯通尼尖叫一声,我立刻从妈妈放在椅子上的衬衫里扒出她的手机,拨打了911。
后来弗洛里安上高中时意志消沉,他辍学,酒、大麻、可卡因、兴奋剂——所有不该碰的都碰了,还都上了瘾。妈妈的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姨妈路易丝知道后第一时间就送他去诊治,后来,他高中的老师又一次帮助他戒掉恶习。他现在已经在上大学了。我们常通话,上次,他对我说他又回到解释宇宙的老本行了。他调侃地说他的课程太难了,不知道烧焦了多少脑细胞。他又开始研究暗物质和超对等性。他说,有时就人类而言,不完全严丝合缝的超对等性——比如大脑、脸或是童年的构成——更为优雅,至少也能更有效地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我问道。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露出一颗弯曲的黑色门牙。
斯通尼一路顺风顺水,他在夏威夷上学,但现在他去休假了,听说是去了莫洛凯岛,也许他以后想定居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我、和弗洛里安的联系都不多。他不喜欢住在大家庭里,但是我喜欢。我们在路易丝和波比的家里长大——我们之间是很传统的收养关系,这里我有哥哥、姐姐,还有二十多个同辈亲戚,正是他们一起把我养大。我想,这是一件好事情。我们和祖先辈的印第安人一样,仍然会跳太阳舞,参加用古印第安语举行的典仪,如果我们喜欢的话,甚至还会用传统的技艺。这都不算什么。
至于那些狗,如果你现在看的不是书而是电影的话,这时就该播放它们的镜头了。我没有写下它们的名字,因为如果世间有神灵的话,那就是它们了,你能理解吗?我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懂这道理,但事实就是如此。雪球,或者说另一个版本的雪球,现在应该还在斯通尼上小学一年级时的教室里。薛定谔误食了某种酸,摔进了雨水排放管道里。为这事弗洛里安自责了很久。
两年前,我从明尼苏达大学毕业之后,已经二十一岁了,随后我参与了这个研究生创意写作项目。在我生日那一天,处理我父母遗产的律师杰拉尔德·奥博法赫出现在房子的门口。他身材富态,喜欢扯着沙哑的嗓门大声说话,你可能会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个强硬的律师,但其实根本不是,反而脾气很好。父母死后的这些年来,他为了保护我们付出了很多。通常,我们叫他奥伯。
奥伯走进屋来,问我可不可以单独和我坐下来谈谈。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他们的房间里,阿姨也外出了,房子里很安静。我说当然可以,于是我们走进了凌乱而阳光充足的厨房。他坐在白色的餐桌旁,桌面上闪着点点金色的光。我用“咖啡壶先生”给奥伯倒了一杯咖啡。他把一个小小的红色信封放在桌子上,告诉我这是保险柜的钥匙。我没有去碰,只是盯着它。
“我的想法是,我并不想要这把钥匙。”我说。
奥伯喝了一口咖啡,点了点头,接着又点了点头。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但我总能更长时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妈妈说,等你二十一岁的时候要把它交给你,所以……”
我已经做过很多次诊疗了,所以现在把那些话再说一遍也没什么,我最恨的就是我妈。理由是,她本该为了我们好好活下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她死了,因为她心里放不下他,但是她本应该为了我们,放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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